第2封信　人類的使命

盡管我在第一封信中談了很多變化，但生活中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而且是很多更重要的東西。想想看，就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倫敦正在上演三個不同版本的莎士比亞戲劇《麥克白》，以及同名歌劇。幾年前，埃斯庫羅斯的戲劇《俄瑞斯忒亞》在倫敦上演，場場爆滿，觀眾掌聲熱烈。莎士比亞的戲劇創作于伊麗莎白一世時期，而埃斯庫羅斯生活在比耶穌誕生還早500年的時代，托爾斯泰、狄更斯、簡·奧斯汀和托馬斯·哈代的小說永遠是電視編劇的最愛。還有很多人認為，喬治·艾略特在150年前創作的《米德爾馬契》是英國有史以來最棒的小說。我還可以列舉出更多用不同語言書寫的經典名著，它們歷經歲月的洗禮，至今仍然廣為流傳。

為何會這樣呢？當然，首先是這些作品寫得成功，在舞臺上或銀幕上的表演也精彩紛呈。但如果這些幾百年前的作品時至今日仍能激發我們的興趣，那它們一定還蘊含著更多東西。我相信，答案就是，這些作品描寫的是亙古不變的真諦，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人們對生活的感受和思考。兩個或更多的人在一起，就會有故事發生，盡管大部分是美好的，但并非所有都是美好的。自從上帝創造了亞當和夏娃，人類就在一起經歷著愛恨情仇，經歷著分歧與戰斗，經歷著慶祝與歡笑。人類的生存狀態幾千年來未曾改變，盡管在這期間經歷了科技和政治上的劇變。

所有劇變都是人類的“杰作”。即使我們的初心是好的，有時結果也會事與愿違，因此除了我們自己，我們沒有人可以怪罪或感謝。大多數戰爭是由某些人的野心和對權力的欲望所引發的。無論是亞歷山大大帝還是希特勒，他們統治的國土都足夠富庶，沒有理由去侵略和占領那么多國家。同樣，大企業也沒有任何必要的經濟原因讓自己變得更大，將成長中的小企業排擠出局。這一切都是由于掌權者的野心，不管他們認為自己的出發點有多好。另外，為什么那些所謂的商界領袖仍然期望獲得數百萬美元的高薪，而這些錢他們永遠也花不完？這些錢除了能讓他們擁有一份“貴重”的業績證明以作為他們成功的標志，又有什么其他意義呢？

從積極的角度來看，當蒂姆·伯納斯–李創建萬維網并把它免費提供給世界時，他并沒有想用自己的發明去改變世界，而只是想改善他所在領域的研究人員之間的溝通，使工作運轉得更順暢，也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或者出名。當馬克·扎克伯格和他的大學室友開發出Facebook的第一個版本時，他也料想不到自己能為世界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或積累數百億美元的個人財富。

他們以及許多像他們一樣的企業家都是受一種創造力的驅使，想要做出與眾不同或更好的東西。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因此致富或出名并不是他們的主要動機。他們只是在做人類一直在做的事情：對事情進行“敲敲打打”式的修補和改善。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的時候并沒有想到原子彈，他只是試圖解開一個謎。藝術家繪畫、作曲或者像我一樣寫作，多半也是因為內心的驅使。如果他們出于更功利的動機，比如為了錢，通常也不會取得同樣的成就。金錢和名譽往往是（做好一件事）最終的結果，而不是最初的驅動因素。人類做事情的不同動機是我終身思考的對象和靈感的源泉。我現在知道，這些驅動因素早就已經存在了，只是隨環境的變化在體現形式上有所不同。15世紀驅使佛羅倫薩美第奇銀行家族的因素，與21世紀蘇格蘭皇家銀行的雄心壯志并無二致—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銀行。同樣的野心也使二者得到了同樣的結果：因過度擴張而陷入衰敗。世界在改變，人的本性不會改變。雖然技術在不斷變革，但人生最重要的主題始終如一。

什么是正義？什么是公平？誰能得到什么？他愛我嗎？我能信任誰？誰是我真正的朋友？我應該原諒或忘記別人的錯誤嗎？我比他更好、更強、更成功嗎？即使在一個家庭中，這些問題也潛伏在表面之下，一旦被忽視就會逐漸惡化。如果這些問題在那些有共同記憶和傳統聯結的家庭中都真實存在，那么在陌生人組成的組織中，這種問題出現的可能性不就更大了嗎？我常以為我想做一個隱士，離群索居，遠離人們帶來的各種麻煩，但事實上，我會想念人與人之間的彼此慰藉和情感。孤獨是一種無法用藥物治愈的老年疾病。他人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無論你喜歡與否，你都得找到與他人和諧共處之道。

因此，你要記住的第一件事是，當你的生活中突然出現上述問題中的任何一個時，你和你遇到的這個問題都不是非同尋常的。不管這個問題是什么，它以前都發生過，并且多次發生在很多人身上。如果你潛心閱讀，研究歷史和文學作品，那么這些著作會幫助你消除疑慮，而且閱讀偉大的小說和名人傳記是了解人類境遇的最佳途徑。當我寫我的第一本書（關于組織的發展路徑和習慣）時，為尋找我正在探索的想法和概念的案例，我把自己關在法國南部的一個農舍里，在汽車后備廂里塞滿了美國的教科書和研究論文。因為那時候還沒有互聯網，我所有的信息來源只是紙質書和文集。我很快發現，大多數研究都是依靠研究生的實驗來闡釋觀點，而在我看來，這些實驗與現實生活幾乎是脫節的。幸運的是，農舍里有一個大圖書室，里面收藏了卷帙浩繁的俄羅斯小說。我發現，托爾斯泰對組織中問題的論述，比任何學生實驗都要多。我的第一本書，后來成了一本全球暢銷書，部分歸功于文學故事讓它變得生動鮮明。

我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里都沒有你們這一代人習以為常的新技術的支持。技術讓生活變得更容易，或者至少具有讓生活變得容易的能力，但了解人類恒常的生存狀態和人生問題是我們為迎接生活的挑戰所能做的最好的準備。好消息是，人類歷來有著同樣的沖動、欲望、沮喪、怪癖和魅力，你不必重新發明它們。正如我所發現的，你只需要閱讀托爾斯泰的作品，或許再加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就能了解人類生活的大部分情形。我常常想，如果有更多政治家讀過歷史，他們就不會試圖通過入侵伊拉克或阿富汗來推翻外國“獨裁者”。如果我們不從歷史中學習，就很容易步入險境。就我個人而言，我的原則是，要把別人往好處想，至少在事實證明你錯了之前要這樣想。這確實讓我走了一些錯誤的道路，但也讓我經歷了美好的體驗。因此，我喜歡“冷戰”時期談判的老規矩：信任對手，但也要核實對方是否值得信任。

你不妨也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