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五十一推諉（上）

“作品啊……”

顧形回身踱了兩步，緩慢兜轉著站定在舞臺正下方通道當間的標記位置，然后略微仰頭，豎起拇指打量著置景中央標記著尸體輪廓的方向，眉毛緊蹙了一瞬，頓了幾秒才故作松散地輕輕一揚。

“夠悠閑的。還在這兒畫了幅畫拿回去自己欣賞?！?

“拿炭筆打了個草稿啊……還真是照著紅樓案一個模子扒下來。”江陌猛地抖了一下，睜圓了眼睛的視線落在祝思來的身上，在得到他的點頭確認之后，耷拉著腦袋耙了耙頭發，沉默片晌倏地抬眼，猶豫地盯著她師父的側臉，“師父，關于畫的事，我有點兒案情之外的情況得跟你——”

江陌這半句話說得有些含混，她稍微瞥了身旁的小汪警官一眼，正琢磨著要不要把先前邵桀主動“坦白”給她的“油畫事件”跟她師父交代二三，后半句話還含在嗓子眼，始終虛虛半掩的劇場正門就被猛地掀拽開——

劇場經理先一步擠進門，沒等擠出一張笑臉跟這一屋子忙碌攀上點兒什么關系親緣，先被這滿場沒散開的死氣兜頭沖撞得差點兒噦出來，腳底下有點兒發軟地撐住觀眾席的座椅靠背緩了半天，心里哆嗦地把了解情況的私心暫時撇到一邊，挪出大半個身位的空當，抬手示意著被他拱在一旁的警察同志上前，引帶著適才被留置在休息室里等候補充問詢的幾位報案人進到劇場，捎帶地沖著扭頭看過來的顧形揮了揮手，喉嚨里咕噥吞咽著不住翻騰涌上來的惡心，到底是臉色一白，扭頭扔下了一句“先忙”就往外一閃。

“那個顧隊……報案人我叫過來了，在劇場里聊還是旁邊單開個隔間？”

汪南還有點兒冒懵，剛聽清顧形那句“在這兒聊幾句不麻煩”，扭頭就瞧見所里領導招呼他過來帶人，嘰里咕嚕連磕帶絆得差點兒撲摔在報案人腳邊，一瘸一拐地搓吧著磕得脆生的膝蓋晃回到刑偵支隊這幾尊大佛跟前，眨巴著眼睛正要開口，抬頭卻看見江陌原本凝重嚴肅的眉眼驚詫瞠然地松展，眉毛高挑得抬頭紋都快擠出來。

“江老師？周叔——你們怎么……”

江陌怔愣得話沒說全，忽地想起顧形安排她出警那會兒稀里糊涂地咽回肚子里的報案人情況，仰著腦袋先瞪看了她師父一眼，江禾就直接紅著眼眶沖到江陌身前，箍著她閨女的腰，埋頭陷在她的頸窩里面。

江陌手套沒摘，攤開胳膊被江禾撞得一趔趄，身上磕碰得還沒好利索的傷被這一下子震得鈍痛，抿著嘴悶哼了一聲就被江禾敏銳地察覺了去，慌里慌張地松開了手，沒等關切地問上兩句，耷眼先看見江陌翻卷的袖子底下拆了線沒扯掉的紗布，眼淚撲簌簌地就落下來。

“這怎么還哭了啊我的媽誒……”江陌有點兒哭笑不得，指使著她師父幫她把搬尸體撿證物的手套拽下來，越過江禾看向同樣臉色晦暗一片的周懷豫，輕輕摩挲著江老師的肩膀，又瞥了那兩個側臉背人嘀嘀咕咕的保安一眼，悶了一聲輕嘆。

“嚇到了是吧……沒事兒沒事兒，師父，這位置有點兒礙事，要不咱們旁邊坐著談？”

——————

“這么晚了怎么想著到劇場這邊來？我聽江陌說好像是搬家了是吧？離這挺近？……最開始是在后臺那邊發現不對勁是吧？當時是聽到里面有聲音？”

顧形接過胖坨幫忙捧過來的幾瓶水，分發下去就往舞臺邊沿支著胳膊一歪，頷首笑了一下眉頭就斂起來，看著江陌搭扶安撫著江禾的手腕，余光覷了眼似乎有些不耐煩的劇場保安，“你們兩個也聽一聽，省得待會兒編瞎話再編得前言不搭后語，還得回市局里走一趟程序，沒必要啊，麻煩——江老師您說~”

“……我當時……是從排練廳過來，聽見——”江禾點了點頭，將一開口有點兒混亂，不大舒服地吞咽了兩下才舒了口氣，回握住江陌的手腕：“不好意思啊顧隊，我從頭捋一下?！?

“是這樣的，我們最近新簽了一個舞劇，剛進這個劇場排練廳沒多長時間，我跟懷豫前天臨時出國出差，昨天回來的時候托朋友給小陌買了點兒禮物，但她最近受傷不敢跟我碰面，我也不好打擾她工作，這東西回來就一直拎著，想著哪天有時間碰面再給她送過去，拎來拎去隨手放到了排練廳里面?！?

江禾回身，拍了拍身邊的紙袋，“我是聽說奉南舞劇場的巡邏不太安全，怕禮物沒送出去就丟了，這才開車繞回來，想著拿完東西就走的，路過大劇場后臺的時候聽見里面像是有穿堂風還是什么的那種聲音……所以我就琢磨著敲門看看。馬上要巡演的舞劇我們業內是了解的，他們這個組，道具置景這些的東西成本算比較高了，要是工作人員在里面也還好，要是門沒鎖摸進去個小偷就不好了——所以我就試了下門把手，沒想到真的沒鎖，一拉就開，結果抬頭就看見遍地像血一樣的東西，還有那些胳膊腿什么的……當時沒想到血腥味兒的事兒，直接就報警了。”

旁邊吊兒郎當的劇場保安話聽半道就撐著扶手坐直身板：“誒你怎么說話呢？！什么就不安全？小心我告你誹謗——”

“劇場觀眾席這邊夜視設備和半球攝像頭一個都沒開，監控視頻一條都沒有。”江陌眉頭一緊，下意識地抬手搪擋在江禾身前：“要是巡邏到位，劇場里第一案發現場和第二案發現場這么大的動靜你們就一點兒沒聽見？”

“你們一家的……哪還有我們說話的地兒……”保安脖子還梗著，嘴上倒是軟了一點：“再者說……置景的時候有什么動靜那都很正常，我們還能什么都管……”

“你怎么不說是巡演承辦方沒給你們包紅包，所以你們才連巡邏看箱子都懶得看？”

江禾探著身子瞪了保安一眼，一口氣撒完表情就垮下來，抱著江陌的胳膊停頓兩秒又倏地抬起頭來：“哦對，我聽見劇場里有動靜的時候給懷豫發了消息，怕是真有什么事，讓他過來幫我看看。那會兒我好像沒細說，所以他就直接跑到了劇場正門那邊，這才……”

“意外從正門闖進了案發現場，觸發了布置在門口的舞臺機關，沒能遂了兇手的愿，把陣仗鬧得再大一點。”

顧形點頭，瞇縫著眼睛抬頭掃了一圈，“……周先生，你接到消息趕過來打開劇場正門之前，有沒有覺出什么地方不太對勁？或者……帷幕拉開的時候，除了現在舞臺上的這些，還有沒有什么其他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