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五十作品（下）

顧形僵硬地站在劇場入口，瞭著舞臺上方亮度有點兒晃眼的追光燈，半晌沒說話。

他覷見祝思來回望關切的視線，沉默地注視著另一邊江陌凝重惆悵的側臉，吸了吸鼻子，故作輕松地摸索出口袋里的煙盒揚手一揮，然后逃也似的蹲在場館通道側門的垃圾桶跟前，頂著嗆辣的涼風，瞇縫著眼睛被煙裹成了一團。

煙盒里剩的三顆煙被顧形抽得燙手才扔在地上熄碾，他隔著烏七八糟的煙霧目送著幾位領導和演出承辦方奉迎拉扯地站在停車場當間。遲來一步的耿秩扶著他那輛瓢了車圈的二八大杠站在旁邊，幽幽怨怨地乜了找他撐場面就撒手不管的顧形一眼。

顧形咧著嘴假裝沒看見，起身撣了撣飄掛在衣服上的煙灰就一溜煙兒地鉆進場館，掀開警戒線瞥見守在臺階底下不敢上前的小汪警官，稍微想了一會兒，伸手薅住他的衣領就把人拽進了劇場，直不楞登地把人扔在舞臺跟前，撩抬起眼皮，搭手扶著祝思來就近地跳到舞臺下面，再被他提溜著后頸的軟肉離得那一小塊標記牌遠一點。

“看著點兒，別踩著這個圈——這里提取到了一點類似碳粉的黑灰，還需要比對。”

顧形被他揪得頭皮發麻，老老實實地退了老遠，拽開座位屁股都撅到一半，又抬眼往祝主任的臉上看了一眼，確認沒影響到取證工作才松散地往座位里一攤，看著舞臺側面正在協助轉運尸體的江陌，和強忍著惡心試圖扒在舞臺邊沿搭把手的小汪警官。

“還別說，這座位貴是有貴的道理，這視野……這要是有演出，離演員的距離也就一個臂展。”

“深更半夜又把耿秩拽過來了是吧？人家老婆剛做完手術沒幾天，假都沒休完就回來收拾刑偵這一團亂，現在老高點名讓你應付領導，你是真敢厚著臉皮一個電話把人從被窩里薅出來……嫂子住院那會兒遞個禮，你這是打算整個包年？”

祝思來扯著手套斜著顧形那張故作輕松的臉，循著他的目光往江陌身上看了一眼：“尸體位置和整體情況差不多了，詳細的尸檢得回中心再看。”

“之前我跟老耿提過一嘴，家里幫襯不過來，市局來年正好宣傳那有個副處級的空缺，老高和李書記都愿意推薦他上來……文旅那邊能搭上話對他有好處。再者說，萬一來年老耿升了，我這不得抓緊使喚使喚？”

顧形抬頭，迎著祝思來的視線眨了眨眼，“這擺的景兒跟紅樓案倒是一樣……死因呢？你這看下來……也跟顧影的情況一致？”

祝思來猶豫地蹙了下眉。他其實不太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揭開紅樓案烙燙在顧形身上的疤，可事到臨頭，這點兒被顧形翻來翻去的往事總要揭掀在明面。

“一模一樣夠不上。楊糖果身上的致命傷……與其說是跟顧影類似，倒不如說，跟唐葭和付樂楓頸部傷口的位置手法極其相像。身上的傷且不論，頸部位置都是直接戳中頸動脈——噴濺的血跡在帷幕上也有發現。”

祝思來皺了下鼻子，耷看著顧形似乎先有忖度的表情，“你來之前跟高局透過氣沒有？高局怎么說？”

“一擊致命，也不折磨人了……這孫子殺人的手法還真進化了啊……”

顧形二郎腿翹得老高，鞋尖抖晃了兩下，“四年前那幾起連環兇殺案的兇器至今都未公開，模仿作案模仿到歪打正著的可能性本來就不大……老高也是傾向于四年前銷聲匿跡的兇手重新浮露作案，不過……如果歸類并案處理，因為顧影的事兒，我估計得申請回避。老高的意思，讓我自己掂量著辦。”

祝思來聞言挑眉，輕哼了一聲：“讓你回避你估計也得找茬兒摻和進去。高局是怕你自己再捅咕出什么幺蛾子出來，還不如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你。”

“所以我打算先查著，大不了下逮捕令走起訴流程的時候再讓老高把我一腳踹出去……再說，這不是還有這么個小愣頭青。”顧形眉毛一揚，歪頭朝著江陌忙前忙后的方向看過去。

紅樓案場景“再現”，曾經歷歷在目的凄慘重新鋪陳在眼前，江陌心里其實有點兒窩囊，被顧形直勾勾地盯著后腦勺也沒敢回頭，拽著臉色青青白白的小汪警官推走了轉移尸袋的板車，又搭手幫忙挪開了擋住劇場后臺通道的雜物箱子，一巴掌拍在胖坨準備拍照取證的背上，這才像是把一膀子力氣卸下來，扭身看了顧形一眼。

“劇場這事兒不會鬧得太大。舞劇院過幾天的巡演簽下來挺麻煩，兩天之內咱們得把這場子恢復原樣，調查歸調查，加派警力以外，巡演還得正常辦。”

顧形沖著江陌揚起下頦，勾了勾手，示意她把小汪警官一道拎過來，然后仰頭看著祝思來單側挑起的眉峰，半掩著嘴唇小聲補了一嘴：“這個小汪，汪南，跟樂天兒同年，考察考察，溫晨出事……林宇調緝毒算板上釘釘，他手底下那兩個大頭蒜也想跟過去，刑偵這點兒人手不夠折騰到招新兵那天。”

祝思來點點頭，嘴角稍微一抿，“樂天兒呢？”

“秦肇平跟盛城國際的情況已經有人在盯，會不會有牽連現在都還說不定……能回來肯定是最好，江陌身后的辦公桌也不會隨隨便便給出去。”

顧形抬手撓了撓眼尾，起身越過祝思來的肩膀用力耙了下江陌的后腦勺兒：“往后臺的通道什么情況？”

“楊糖果在后臺的時候應該還活著。”

江陌被她師父一巴掌拍得眼眶一紅，皺巴著鼻子抬起頭來，“根據后臺掙扎扭打和舞臺置景附近的拖拽痕跡來看，楊糖果應該是在后臺門口試圖逃脫過，被兇手摔砸在道具箱一角短暫暈厥后拖拽到舞臺上……”

江陌稍微回頭，翻身躍上舞臺當間，抬手圈住了幾道類似爬行的手掌指痕和其后的一團凌亂：“然后爬行逃離未果，被拽回到置景中間，實施殺害，擺成了……跟紅樓案幾乎一致的造型。”

江陌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清挪開的通道位置，眉頭倏地擰緊。

“兇手在完成殺人布置之后，像是特意攔斷了后臺的通道，為的就是確保發現兇案現場的人是從入場的正門進入，觸發拉開帷幕的感應設備——”

“直截了當地‘欣賞’他這幅……挑釁意味十足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