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日。

我的生活狀態產生的前所未有的改變，盡管我并非全部都記得，但醒來后的活動幾乎全都在夢里出現過，這種感覺就像是先讀過劇本然后上臺表演。我能夠跟著老師念出他想說的話，我能知道食堂的飯菜從而決定要不要吃泡面，我能夠提前知道《幻想》雜志上連載的《問仙》劇情，我能夠在拿到試卷前搶記答案……我能夠做到很多事情，生活卻越來越不真實了，起初的興奮感完全消失，即使知道班上的女生會被捉弄也任其發生，不僅是第二天的生活，我甚至能夠夢到一些與我完全無關的事情，比如親戚朋友的行動軌跡和新聞上的搶劫案，我開始害怕，害怕提前看到一些事，比如我在三月十六日會在醫院被殺害。

我把我的情況告訴了許晴，她是我的同桌，也是最好的朋友，她無條件地相信我所說的話，她能感覺到我是真的恐懼，她說，她覺得這是好事，上天提前把結局泄漏給我，就是為了讓我去做出改變，所以必須立刻行動起來。她說，她會保護我的。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異常堅定，對于此時的我來說，無疑是最大的依靠。她的抽屜里總是放著一個布娃娃，是藍色頭發，穿著背帶褲的女孩兒，除了胸部稍有隆起外，全身看不出來一點女性特征，四肢填塞了過多的棉花，應該是想表現得更為強壯些，跟她本人的形象完全相反。我猜，它能保護她。

我們這個年紀談愛還為時過早，爸媽是這么跟我說的，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等高考結束了他們就不再約束我了。他們找我談這個話題，是非常突然的，某天的晚自習以后，聊了近一個小時，拐彎抹角的，大致意思就是別談戀愛，我倒希望他們直接一點。還好的是，他們沒讓老師把我們倆的位置調換，不然我可能真的會生氣。他們是如何發現的其實不重要了，孩子在父母面前沒有秘密，他們總是能預知我想要的東西，對我的心情變化也很敏感，或許，我的預知能力是遺傳的也說不一定。我想保護許晴，班上的同學都知道她爸是個酒鬼，經常家暴她媽媽，她的身上也偶爾會出現淤青。上課的時候，我會盯著她手臂上的傷痕看，不是流氓那種色瞇瞇的眼神，而是，我不能理解，什么樣的父親能在這雙纖細的手臂上留下永久性的疤痕，我的父母偶爾會教育我，因為我是男孩兒，皮糟肉厚，一身肥膘不是白長的，但他們不會用特別鋒利的東西。眼前的傷口，一定不是用手或者笤帚造成的，破碎的玻璃制品，甚至刀刃都有可能。我覺得心痛，所以在得到預知未來的能力之后，第一時間想看到的就是她的未來，我不想看她難過的樣子。

現在，她卻說要保護我。

我必須行動起來。”

“

三月十四日。

打破既定未來的關鍵就在于反常，越是反常的舉動對未來的影響也就越大，當然還有更為強力的辦法，那就是將我能夠預知未來這事情公之于眾。只要有人相信我所說的話，就能觀測到以我為原點建立的坐標系所不能表達的點，這的確難以理解，以我的經驗而言，存在著我無法改變的事實。比如，根據夢的情況，今天英語老師會找許晴談話，并把她狠批一頓，她回來的時候帶著淚花，只是上次考試的作文題沒寫，而我在特定時間帶她離開教室，跟她明說以后，不僅她自己決定去辦公室，而且老師也通過其他同學來通知她。事件發生的時間推遲了，但結果并未改變。只有我行動起來，改變結局的機會微乎其微。

昨天的夢里有兩人死亡。一名死者很眼熟，叫不上名字，平時見面不多，不在同一層的班級里上課，他從老樓天臺一躍而下，頭著地。另一名死者就很熟悉了，隔壁班的孫天宇，人盡皆知的富二代，中午喜歡在教室外邊大聲說話，我們班的人對之深惡痛絕。夏添是兇手，據說他跟社會上的人有往來，平時喜歡在廁所抽煙，屬于絕對不能招惹的類型。在我的夢境里，孫天宇和夏添在老樓背后的小樹林里產生了爭執，雙方都很激動，夏添手里還握著折刀，那是學校明令禁止的管制刀具，他用刀指著孫天宇說，信不信老子殺了你。下一秒，刀就插在了孫天宇的尸體上。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孫天宇。

”

“

三月十五日。

長話短說。

我被教導主任傳喚了，說我影響了學校的教學秩序，有人舉報我說傳播不良信息。我把情況說明了以后，不出意外地加重了對我的懲罰，令我回家接受教育，改過自新后再回來上課，特別是在高三階段，希望我好自為之，體諒學校和家長的付出和努力種種。他根本沒有認真聽我說話。也許我的語氣強烈了些，但面對死亡，也許在大人眼中我們還無法理解死亡的含義，但每當我回想起刀尖扎進胸口的疼痛時，我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夢境中，在我回到教室二十分鐘以后，會有一把削筆刀從窗外射進來，劃開我的脖子。我必須在這二十分鐘內寫下我昨天看到的畫面，然后逃離此處。

老樓只剩殘垣，火光沖天而起，血液與殘肢從天空落下，尖叫與哀嚎不絕于耳，整個教學區像是被投下一顆炸彈。一片破敗之中，我找到了許晴的尸體，她只有右手露在外面，還握著她的娃娃。我悲憤交加，可理智把我拉了回來。我還不能醒來。在仔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之后，我發現源頭可能來自于老樓下方，爆炸差點將整棟樓掀飛，一樓的教室被炸個粉碎，結構破壞之后，上層磚石才坍塌，因此被灼燒過的部分都被壓在下層。莫非一樓的教室里藏有炸彈，又或者……”

預言之書戛然而止。陳曉年回想起馬齊從教室里倉皇逃出的情形，才明白當時的情況。他一邊梳理著思緒，一邊望著停留在辦公室門外的麻雀，麻雀也望著他，四目相對的一刻，陳曉年的視線渙散，眨眼之后，視野里的一切都變大的數十倍，他望著眼前的辦公室和在辦公桌上睡著的自己，才發現，自己的意識進入了鳥的身體，或者說得到了鳥的感官。他看到于智慧老師帶著兩名同學朝這邊走過來，趕緊連滾帶爬地跳到一邊，一行人也發現了這只滑稽的鳥兒，正笑著呢。

一聲悶響在麻雀的身后響起，仿佛西瓜落地的聲音，緊接著，混合著鐵銹味的腥臭傳入了陳曉年的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