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蘇輕予抱著懷里逐漸涼透的妻子，一動不動地在那山頭坐了一天。

除了莫府，娘子最喜歡這里了。

他這樣想著。

兩人還未日出就出去了，直到日暮西山也未歸。

宅子里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們都不忍上山去叫醒蘇輕予。可再不忍，也只能接受，面對。

于是，李暮沐帶著一群不放心的人上山了。

如今莫家就剩她和莫秋承了，她作為長嫂，還懷有身孕，必須堅強起來。

好在經歷了這么多事，她早已不是從前羞澀乖順的李暮沐了。

他們遠遠地便瞧見兩道火紅的身影在月光下相依相偎。

李暮沐嘆了口氣，上前拍了拍蘇輕予的肩膀道:“你已經盡力了，讓三妹歸天吧。”

如果不是他身上還有溫度，李暮沐差點就以為他隨著她去了。

莫秋絮猜的不錯，蘇輕予的確早就知道她中蠱了。

她的異常哪里能躲過他的眼睛。

在她神神秘秘地找李暮沐把脈后，他也去了。

出乎意料的，李暮沐并沒有隱瞞他。

兩人想盡了所有辦法，也保不住莫秋絮。

當他知道這一點的時候，是何等的悲痛欲絕。

她是他漫漫長夜的慰藉，是他陰暗過去的光亮。

這大概是報應吧，為了報復他上半輩子的殘忍無情，才要把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暖也帶走。

可他只是在執行命令啊！當時的他又有幾分自己的思想呢？不過是被從小養在毒窩里，沒有自我的可憐蟲罷了！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命運不公。

他殺了人，是！他錯了！可莫秋絮又做錯了什么？

因為她想報仇嗎？

他恨啊！

他痛苦啊！！

他絕望啊！！！

可在莫秋絮面前，他要不動聲色。

因為她不忍告訴他，那他就裝作不知道。

李暮沐看他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又忍不住道:“三妹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是啊，她說她想看世間美景，他還要帶她去看呢，怎么能如此頹廢！

于是，他動了動僵硬的身體。

緩了好一會才輕柔地抱起莫秋絮，他可不想讓她摔了。

見他想通了，眾人松了一口氣，又浩浩蕩蕩地回去了。

按照莫秋絮的遺愿，蘇輕予盡管萬般不舍，還是將她火化了。

當初那個明艷動人的女子，最終在熊熊烈火中，化作了一壇骨灰。

他知道莫秋絮其實是個念舊的人，什么“想看看世間美景”不過是為了讓他有活下去的希望罷了。

但只要是她想讓他活著，那么他就帶著她的那一份，好好的活著。

所以他將骨灰撒在了莫家祖墳，撒在了那個可以看到整個都城的山頭，然后帶走了剩下的。

從此后，

青衣白馬走天涯，綠酒霜劍闖人間。

據說他，

見過繁華煙火鬧市，住過靜謐無聲叢林。

登過千里巍峨高山，渡過萬里磅礴江河。

看著世間凡塵俗事，品味人間百味閑情。

享受異客他鄉熱情，體驗世態炎涼冷漠。

……

許多年后。

他老了，再也走不動了。

本來他的身體一直挺硬朗的，可耐不住寂寞，挺不過思念，居然病了。

于是他回到了當年的舊鎮故城了此殘生。

莫忘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當年的暗夜宅院中，捧著手里的瓷瓶，兀自念叨著什么。

還是李暮沐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頭。

渾濁的雙眼看了他們好一會兒，他才道:“娘子，他們也都回來了，你該是高興的吧。”

娘子？他應該說的是姑母。

這些年來，他是聽著當年那些人的故事長大的，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上前行禮道:“莫忘見過姑父。”

蘇輕予摩挲著瓷瓶，抬頭看他:“忘兒，嫂子給你取了個好名字啊，可娶妻生子了？”

莫忘道:“二十一歲娶妻，二十三歲生長子，二十四歲生長女，二十七歲生次子，如今三十有二了，兩年前又添了第三子，孩子尚且年幼，此次便未讓妻兒隨行。”

蘇輕予聽了直到好。

隨后又發現黎清若和劉素染不在，便又問:“皇后與劉素染可還好？還有朝雨那丫頭。”

莫秋絮素來同她們要好，定是想知道她們的近況的。

李暮沐嘆道:“朝雨身子本就不好，二十多年前就病死了。至于皇后和素染……讓忘兒講吧。”

莫忘看了眼叔父不自然的臉色，嘆了口氣，緩緩道:“當年……”

原來，莫秋絮死后的第二天，劉素染便削發為尼了。

莫秋承當時還去找過她，但她是這么說的。

“貧尼看破十萬紅塵事，削去三千煩惱絲。已放下滿身執念，將常伴青燈古佛。還望施主莫要再來了，你我之間，終是有緣無分。”

莫秋承無奈，想坦誠心意，可看著她眼底的平靜和淡漠，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有些話，錯過了最合適的時機，便再也無法說出口了。

他一生未娶，鎮守清水。后來莫忘成了清水守將，他就回了都城享清閑，偶爾去劉素染出家的寺廟聽聽禪音，倒也安逸寧靜。

祁元睿提過要給莫家重修宅邸，但被他們拒絕了。

這些年來，他們來來往往都住在暗夜的這處宅子里。

崔隱還為宅院提名為“故往”。

意為“故人來往之處”。

而黎清若成為皇后，也確實母儀天下，同祁元睿伉儷情深了那么兩年。

兩年后的某一天里，祁元睿為奏折煩惱，黎清若見狀，想為他分憂，便拿起了奏折去看，誰知祁元睿突然暴怒，沖她吼道:“誰讓你看的？！不知道后宮不得干政嗎？！你是不是想著以后生了子嗣，奪了朕祁家的江山，改姓黎？！”

話說完，他就后悔了。

黎清若震驚地直搖頭，好半晌才自嘲道:“明初，你不知道嗎？如果我南姜真想奪了大祁，兩年前南姜大軍到都城時，大祁就該是南姜的了，即便你留了個心眼沒讓大軍入城，可那城門又能擋的了幾時？！”

這兩年來，她還是習慣叫他明初，他也不在意，還為她虛設后宮。她素來野慣了，到處瘋玩，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倒也是真的寵她。

不成想，他心里原來是這樣想的！

她失望的奪門而出，直接去收拾包袱，準備出宮。

祁元睿如夢初醒，連忙去追。

在宮門口看到她時，她已褪下了華貴端莊的繁重宮服，一身輕裝，一匹紅馬，一如他們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