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在南姜臨淵城外的一處密林里結緣。
那天,臨淵起了大霧,到處白蒙蒙的。
祁元睿好不容易從刺客手中逃生,從普渡寺后門離開。
一路風餐露宿,歷經艱辛才來到南姜。
誰知剛進南姜就碰上大霧,不知不覺中闖進了一片密林。
他握緊手中的砍刀,時刻警惕著。
忽然聽到一聲脆響,眼前出現了一匹紅馬,馬上坐著位左顧右盼地冷艷女子。
她似乎身份尊貴,一襲火紅的紗裙在迷霧中格外清晰,張揚,熱烈。手腕腳腕上戴著的銀飾隨著她的每個舉動發出叮當脆響,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像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女子晶亮的褐色雙眸瞇了瞇,看向他。
她說:“我是南姜三公主黎清若,你是何人?”
他想了想,沒有隱瞞:“我是大祁六皇子祁元睿,受人迫害,躲避至此。”
她打量了他一眼,見他確實受了不少傷,胡子拉碴,衣衫破爛。
雖然此前沒去過大祁,不曾見過大祁皇室,但還是依稀可以從他的眉眼中看出幾分尊貴從容。
于是,她命身后隱在霧中的侍衛繳了他的砍刀,說是為了安全起見,等霧散去便帶他回宮。
大霧持續了半日便散去了。
黎清若依言帶他回了南姜皇宮,見到了南姜皇,得以證實身份。
出奇的是,南姜皇居然答應助他。條件是,娶黎清若。
他沒有一口應下,而是轉頭看向那個率性的女子,她雖然有些詫異,不過并未反駁。
所以,他答應了。
于是,他便留在那里養傷。一來二去的,竟真的與黎清若相愛了。
后來蘇輕予來找他,說會助他一臂之力。他對暗夜閣有所耳聞,并不放心蘇輕予。
誰知黎清若主動說要去大祁走一趟。一為確認蘇輕予是否真誠相助,二為打探都城的確切消息。
他原先是不同意的,不放心讓她去冒險,可她說,想去大祁看看,以她的身份,大祁的皇帝都不敢拿她怎么樣。
這便有了后來的事。
收回思緒,祁元睿策馬上前,懇求道:“若若,對不起,是我錯了,你快回來。”
黎清若問道:“明初,你的傷是在南姜治好的,你身體如何我一清二楚,我身子也一向康健,為何嫁給你兩年,遲遲沒有懷孕?”
祁元睿一怔,面露愧疚。
果真如此!黎清若心又涼了半截。
“你終究還是懷疑我!你們祁家人都是這么多疑,哪怕你比他們克制,比他們從容,也改不掉骨子里的東西!”
他沒有辦法反駁,自從那天她跟他坦白她二哥也在軍中后,那顆懷疑的種子就種在了他心里,生根發芽,這兩年來,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他心里明白南姜皇不會來奪大祁的江山,也知道黎清若什么想法都沒有,可他就是不敢賭!
萬一呢?人都是會變得!
即便他愛黎清若,也還是因此而傷害了她。
黎清若見他不說話,深深地嘆了口氣。
“明初,你說你錯了。可我們都清楚,今天的事,不會是結束,而是開始。懷孕的事也會成為我們心里的一根刺,一堵墻!”
“放過我吧,也放過你自己。就讓我們之間的感情停留在這一刻,至少現在,我們依舊彼此相愛。”
“明初,回去吧。”
祁元睿終于開了口。
他說:“若若,再見。”
緣起于南姜臨淵,緣滅于大祁都城。
回宮后,他下了兩道圣旨。
一是他的皇后之位,永遠屬于南姜公主黎清若。
二是大祁鐵騎永不主動踏入南姜。
黎清若出宮后去看了劉素染一眼,然后去了“故往”。
她告訴崔隱,她不會再踏入大祁。
因為還愛他,因為知道他會在她走后納妃生子,延綿子嗣,她會忍不住去看他。
所以相見不如不見,就此告別。
后來,祁元睿每每心生懷疑時,總會想起黎清若與他分別時那張失望的臉。
所以,他學會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可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當初黎清若選擇留下,他還會有所改變嗎?
不知道。
也許正因為失去,才會刻苦銘心。
聽完他們的故事,蘇輕予長嘆一聲,暗道風云變幻,世事無常。
耳邊忽然又傳來一聲“閣主。”
蘇輕予抬頭看去,正是崔隱,青霜和獨行。
他們也都老了。
青霜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手里的瓷瓶,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會帶著小姐回來的。”
她堅信這一點,所以當年這群人四散之時,她選擇留在這里。
沒成想,還有意外之喜。
蘇輕予走時將閣主之位轉給了崔隱,他也留在了這里。
兩人同住一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竟日久生情了。
青霜嘴不停地講著他們是如何相戀,如何成親,聽的崔隱老臉一紅。
說起這個事,李暮沐不由無奈地看了獨行一眼。
她之前也給獨行介紹過不少姑娘,可他就是誰也看不上,這些年來不是保護她,就是和莫秋承輪番教莫忘武功,一直孤身一人。
察覺到她的視線,獨行腦袋一緊,苦惱道:“夫人,我都這把年紀了,您就別再給我找姑娘了。”
從多年前那個凄冷的晚上,那雙黑眸在他面前永遠閉上開始,他就塵封了他所有的愛恨,只為完成他的遺愿。
也許是因為愧疚,也許是因為欣賞,可不管究竟是為什么,他知道,他一定要這么做。
……
三天后的酉時,蘇輕予不行了。
但他憋著一口氣不肯走,念叨著要“上山”。
幾人了然,便由最壯實的莫忘推他上了那個山頭。
蘇輕予看到這個熟悉的地方,迷蒙的雙眼露出了懷念,他緊緊地握著瓷瓶抵在胸口。
落日的余暉從山頭一點點抽離,微風徐徐吹來,掀起他的一頭銀絲。
彌留之際,他看到那抹穿著嫁衣的美艷身影沖著他招手微笑。
他也開心地笑了。
風攜著他最后的呢喃聲四處穿梭,像是要帶給每一個認識他的人。
“娘子,你終于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