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璟低下頭望著夏妧,語氣平平地說道。
夏妧聞言驚訝地抬起了頭。
留下當個廚子?
她在心里打起了鼓,這個宇文璟,也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可轉念一想,暫時來看,留下來好像確實不會有太大危險。
不管男主是他還是四皇子,只要他倆是一起的,最后誰當了皇帝,她都是安全的。可若四皇子是男主,那邊早晚得害二皇子。不知道會不會殃及池魚?
而且,留在這里,刺客的主人會不會繼續讓她干壞事兒害人?
身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害人的事情她肯定做不出來。
可照目前看來,后者可能性很大。
夏妧忽然想到,其實刺客主人完全可以不管她死活,就算被發現身份,只怕這女刺客也完全可以自盡。可是她的主人根本不知道她不是原版,卻還敢讓人冒著風險,把全權委托的信息給她送了進來。
莫不是刺客主人以為,她是主動想打進皇子府內部的?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了。
夏妧心里一咯噔。
莫非,宇文璟也是這么懷疑她的?所以這些天才好吃好喝供著她,其實只是想發現破綻,順藤摸瓜捉住幕后之人。
宇文璟看著眼前的小娘子,一時無語。只見她瞪著一雙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卻又許久不說話。
因為地位尊貴的緣故,很少有人敢與他對視如此之久。
宇文璟鳳眸瞇起:“怎么?不愿意?”
“……蒙殿下不棄,阿圓自是感激不盡。”夏妧說完,趕緊低頭又鞠了一躬。
……這禮,確實有些像悼念亡者啊。
宇文璟剛松開的眉心又微微蹙起。
半晌,夏妧聽他突然問道:“你的圓字,是湯圓的圓嗎?”
“嗯,是的。”她點點頭。
宇文璟默了默,溫言道:“這個名字過于家常了些。既已入我府,便依我的意思改了吧。”說著,伸手折下一支細竹,在一旁地上端端正正地寫下一字。
“從今以后,你就叫阿妧吧。”
妧,女子美好之態。
夏妧怎會不識得,那本就是她的名字。是孤兒院的院長奶奶親自給她取的,愿她一生過得美好如愿。
想起過去,她突然有些感慨,望向宇文璟的眼中也就多了些感激。
從今以后,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她就是阿妧了。
“阿妧……謝殿下賜名!”這次卻沒有鞠躬,只是望著他深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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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崇德殿中,尚帶幾分病色的皇帝正蹙眉聽著京兆尹的奏稟。
“這么說,周馳海是畏罪潛逃了?”皇帝捏了捏眉心,抬眼望向跪成一排的幾位大臣。
虎賁衛副統領劉勝攥了攥拳,鼓起勇氣回道:“回陛下,如今看來確是如此!”
皇帝瞟了一眼垂首不語的宇文茂:“茂兒,你怎么看?”
“回稟父皇,兒臣以為,事有緩急。韓大人之子行事荒誕,傷風敗俗,當街橫死以致人心惶惶,當先由京兆府速速審結,以安民心!至于韓大人……
“他本不該與周馳海私交過甚。誰想昨日恰逢周馳海違反軍紀白日醉酒,乍聽得韓小郎君遇險,竟豬油蒙了心地動了虎賁衛。兒臣以為,韓大人雖有過失,但念其老年喪子……兒臣斗膽,求父皇網開一面。”宇文茂不失公正又面帶憫色地回道。
他抬眼看了一眼未置可否的皇帝,頓了頓又接著道:“虎賁衛出了周馳海這等罔顧君恩的將士,是兒臣管束不嚴!兒臣請求父皇,允準兒臣將功贖過,盡速將其捉拿歸案!”說完,撩起長袍竟也跪了下來。
皇帝沒有回話,默了半晌,才召新任大理寺文如海上前:“文卿!”
跪在地上的宇文茂聽得眉心一跳。
“臣在!”一個精神矍鑠的干瘦老人走了上來。
“此案,交由大理寺審理,京兆府從旁協理。”文如海接旨退下,又聽皇帝緩緩開口道:“韓德修私自結交虎賁軍將,本應嚴懲。朕念你護子心切,如此,你先回府思過,待案子了結,操辦了喪事再說吧。”
韓修德老淚縱橫地叩首謝恩。
皇帝沉思片刻,又接著道:“三皇子御下有失,閉門思過一月!虎賁衛暫交四皇子節制。搜捕周馳海一事,也交由四皇子吧。”
宇文湛眼底閃過一絲驚喜,忍不住瞟了一眼上首的二哥。后者始終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宇文茂藏在袖中的雙拳緊握,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
皇帝精力不濟,早早便退了朝。文如海隨著眾臣魚貫而出,只在經過宇文璟時,迅速抬眼向他望去。后者微微側目,仿佛并非看他。可文如海卻心領神會,低下頭神色自若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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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是留下當廚娘,可畢竟是二皇子帶回來的人,管事不敢真的讓夏妧到大廚下干活。跟知雪商量了一番后,把她安置在了內院小廚房下,想讓她先幫著做些小食茶飲。活兒不算重,又能隨時聽殿下召喚。
其實夏妧還挺想去大廚房的,畢竟在那兒可以更有機會打探關于刺客主人的消息。所以每次有去大廚房拿食材還簞簋的機會,夏妧總是特別主動。
她人俏嘴甜,大廚房的下人們都很喜歡跟她親近。可是好幾天了,夏妧還是沒搞明白上回給她粥里藏蠟丸的是誰。
是心寬體胖大大咧咧的鄭廚娘?還是老實木訥兩鬢斑白的謝幫工?亦或是口齒伶俐人小鬼大的羅小廝?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問題,總之盤了個遍,夏妧覺得每個人都像有問題,但又都像沒什么問題。
最糟糕的是,她沒找出刺客組織,組織卻能輕而易舉地聯系到她。
進來小廚房短短十數日,她便再次接到了主人要她下手的小紙條。
這次是在她親自換洗后晾干的貼身衣物里。一下子,懷疑對象的范圍就擴大了不少。這真是令她措手不及,更加無從找起。
唉……夏妧嘆了口氣,往灶上小火煨著的杏仁露里放了勺栗粉糊,手下緩緩地攪拌著。
是不是得轉變一下思路,既然留了下來,或許根本就無需擔心被刺客們滅口了。只要二皇子是最后的贏家,那她老老實實在府里待著,有他庇護,在府里過一生也不錯啊。
看這二皇子的長相,倒是很有主角相的。
可想到這被滲透成篩子似的后宅,夏妧不得不替他捏一把汗。
不行,得設法打探一下他的成親對象。
她一邊想著,一邊把做好的杏仁豆腐裝好碗,放進了小托盤,不緊不慢地給正屋送去。
不知為何,這幾天只要宇文璟在府上,每日寅時必會傳一份甜食,且點名讓她做。
宇文璟內心其實比夏妧更加疑惑。
他曾讓知雪檢查過,阿妧手上確有不少薄繭,但都不算很有特點。要么是她沒有固定的兵器,要么就真是什么雜耍班子練過的,或是做廚下的活兒磨出來的。
十數日了,他甚至讓風鉉親自盯梢,想看看她背后到底什么來頭。結果帶回的消息卻是,雖有信鴿曾出現在她必經途中,可她徑直走過,并未停留,連眼風都沒飄一下。信里的內容寥寥數語,似是催促,卻又未言明啟信者,一時真不好斷定她到底是不是收信人。風鉉也試過派人跟蹤信鴿,但卻一無所獲。
最詭異的是,這個小娘子做的吃食,的的確確非常合他口味。這個事實比她是探子的可能更令他驚訝。就好像這杏仁豆腐,吃起來不似宮宴上的那般奶香四溢,反倒是品出幾分栗香來。
宇文璟自問不是耽于口腹之欲的人,卻每每都能對她做的吃食多用上幾口。自母后去世以后,為求謹慎,他特意對自己的飲食喜好作了掩飾。旁人只道他是單純的食欲不振,只有他知道,這只是為保萬無一失。
當然,她下廚之時都有旁人同處一室,且每次吃之前,他都會讓人先行試毒,隔日亦將甜品名目抄給信任的大夫過目。
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日/日動刀動劍的刺客,如何有心思做出如此精致美味的甜食。尤其是她還有一副不似作偽的天真模樣。
據盼夏說,這小娘子用起吃食來,一臉的饕餮滿足之態,更是讓人無法將她和死士聯想到一起。
可如果不是她,那信鴿又是找誰的。宇文璟心下苦笑,他府中何時變得如此熱鬧了?
要么是他的直覺出了問題,要么就是她隱藏得實在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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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東南一處小山包后,兩個全身籠罩在厚厚黑色斗篷內的身影,前后隔開兩步,站在一棵大槐樹下。
一個略為低沉年長的聲音,頗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主人問紫鳶怎么回事?為何還不動手?”
“屬下已傳訊給她,但是不知為何,她仍遲遲未動手。而且,屬下總感覺,紫鳶舉止有異。”回話的人似乎口中含了什么東西,出口的聲音嘶啞難聽。
“舉止有異?哼,她臨陣改變計劃也不是頭一遭了。這次要不是她沒出手,事情沒準兒都成了!要不是主人……可這次她不光沒回信,還讓我發現有人在追蹤信鴿!”聲音雖壓得低,但仍能聽出語氣中的憤怒。
回話之人遲疑道:“屬下只是覺得,她性情不太如您提起過的那樣。屬下怕……她是不是生了反心?”
年長者略加思索道:“此人倒是慣會偽裝,偏又身手過人……為防萬一,她若真有什么異動,你務必盡早回報!此外,你自己要當心,不要硬碰硬,當心暴露身份。”
“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