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妧將《大慶風土記》的冊子合上,心底有了一個大致確定的感覺。
作者描述的這個世界,并不是完全虛構的,只是版圖上不一樣罷了。她試著將各州府跟記憶中的中華大地對應了一下,風土人情,飲食習慣,都還是能找到一些端倪。
宇文璟進得房中,就看見她拿著本冊子在發呆。
他拿起一旁貴妃榻上的披風走過去,輕輕搭在了她的肩頭:“阿妧在想什么?”
夏妧一怔,很快回過神來微笑道:“看了些游記,隨意想想罷了。對了,今日父皇召你入宮議事,回府后便見你一直在外書房和陶大人他們商議。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宇文璟接過她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口道:“父皇派去南疆搜尋致人心悸的毒\藥,與我此前一般,皆無消息。可探子無意間發現,此前頻有朝廷內耗的西戎,近日似乎有些不對勁。
“阿妧可知,與南疆一江之隔的綿越國,他們大王子奔尼并非當今王后所生。隨著大王子年歲漸長,兩人背后的力量,近年來一直是角力不休。近來,似是大王子的力量不知為何得以占據上風,朝廷內斗竟有漸漸平息之勢。故父皇有些擔心,召我們前去商議對策。”
夏妧問道:“陶大人曾經鎮守南疆,想來對付西戎人應當很有經驗吧?”
宇文璟點點頭道:“的確。陶大人回京任兵部尚書之前,曾是長期駐守南疆的鎮南大將軍,跟西戎人多次交手。不僅如此,他還未任鎮南大將軍以前,就是在南疆作戰掙下的軍功。
“尤其是三十年前,少年的陶大人就以五百騎精銳先鋒,趁夜奔襲敵營燒了糧草,后又在瀾水一役殺入陣中,斬首敵方大將,一戰成名。因此,父皇對他關于西戎的看法,十分看重。”
“原來如此。”夏妧恍然,又問道:“那此番陶大人有何高見?”
“陶大人的意思,是想調駐守黔州的陶戩小將軍領兵前去南疆戍衛,以防西戎人作亂。他言及陶戩自幼隨他在軍中歷練,早已得其真傳,且在黔州剿匪之時亦有了實戰經驗。父皇采納了他的提議,讓兵部盡快擬寫調兵文書,并著戶部征調軍糧。”
說到這里,宇文璟神色有些赧然道:“可是,此前為救魯州之急,我調用了一些軍糧……此番可用之糧只怕不多,只盼南疆不起戰事吧。否則,大慶恐怕無力持久應付。”
夏妧猜,這是他罕有的失算的時候。
“玉華,誰也無法未卜先知。魯州若是無糧,餓殍滿地之時,大慶恐怕也難保不生內亂。你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需看天意。”她扶著他的肩膀安慰道。
宇文璟長出一口氣,像是為自己鼓勁一般道:“阿妧說的有理。不過,天意叵測,恕我不能托付。你不必擔心,待我再好好思量,或許尚可占得先機,消弭禍事。”
夏妧溫婉一笑:“嗯!”
過了幾日,夏妧照著宇文璟的意思,帶了著些溫補之物,并一根皇帝早年賜下的北地貢品百年野山參,進宮探望梅貴妃。
疏影殿中早已沒有了前些日子的喜意,婢女內侍舉止都透著股小心翼翼,生怕發出大的聲響,惹得貴妃娘娘犯了頭風,又是一頓棍杖罰下。
盡管施了粉黛,可梅貴妃臉上還是帶著些遮不住的灰敗神色。她給夏妧賜了座,懶懶道:“阿妧有心了。其實不必送這些與我,宮里什么都有。”說著嘆了口氣又道:“只是現下,我想賜給誰,恐怕一時半刻也是不能了。”
夏妧忍下淚意,盡著晚輩的本分勸道:“逝者已矣。貴妃娘娘節哀。”
“節哀?”梅貴妃自嘲地笑笑,神色間多了幾分恨意:“我是怒甚于哀啊!阿妧,旁人便罷了,可你難道真的相信,那個清漪,她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動手?分明是有那厲害的人,借著本宮的手,讓本宮親自……親自害了本宮的孫兒啊!”說到這里,她已是哽咽難繼。
“本宮自潛邸至今,在陛下的后宮里待了也算是長的了,可真沒想到還有這么號人物在!本宮就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碧遙進來打斷了:“稟貴妃娘娘,瑛妃娘娘前來請安了。”
梅貴妃撇撇嘴,沒再繼續剛才的話,只抬了抬眼皮道:“知道了,讓她進來吧。”
碧遙退了下去。不多時,風華正茂的瑛妃娘娘就環佩叮當婀娜多姿地走了進來。
“妹妹給姐姐請安了。姐姐今日可覺得好些?”
因為夏后早逝,李后自戕,宮里老人實在不多,所以禮部征詢了皇帝的意見后,讓提了位份的瑛妃也出席了宇文璟和夏妧的大婚典禮。算起來,今天還是夏妧第二次見到瑛妃。
夏妧聽陶蓁蓁以前說起過,瑛妃閨名芳兒,原是當年先帝賜給宇文啟的秀女。聽聞她眉眼間很有些夏舒窈的影子,所以夏氏去后,李柔嘉便明目張膽地厭惡她,放任其他妃嬪擠兌磋磨她。
后來有一回,不知道怎么地,皇帝在疏影殿內飲酒后歇下了,恰巧碰上了來疏影殿找梅妃的瑛才人。可能是酒意上來,迷迷糊糊之間將她錯看成了夏氏。
也是她運氣好,那次之后竟就有了身孕。因為李后一貫不喜歡她,所以她便跟梅妃更多親近。等誕下皇子晉了嬪位,她就更扎了李后的眼,也就更加投向同樣為李后所惡的梅妃了。
梅貴妃抬手給她賜了座,夏妧跟聽她們聊著些花樣子和脂粉一類的話題,也不是很感興趣,只是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心里盤算午膳還能否趕回府上跟宇文璟一道。
梅貴妃看出她的心思,便道:“阿妧,我身上還乏著,也就沒心思留你用膳了。你且回吧。得空,和璟兒一道替我去看看湛兒吧……”說完又是神色一暗。
夏妧只好寬慰了她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經過瑛妃娘娘身前,她也屈膝施了一禮。瑛妃施施然還了一禮,對她嫣然一笑。
等回了府,午膳之時,夏妧跟宇文璟提起今日見到瑛妃一事。
宇文璟執著的手頓了一頓,才放下碗說道:“本想待用完膳再與你說的。今日風冀那邊查到了一些消息。”
“哦?”夏妧聞言也停了箸。
“你還記得,我讓人查去年在摘月樓與你一道的男子嗎?”
夏妧點點頭。
宇文璟徐徐道:“風冀查到,那人應當就是聚英堂的堂主,你曾經的義父,呂瑛。”
去年那時,魯晉云徇私枉法尚未東窗事發,呂瑛很可能以探望女兒的名義進京逗留。
他看了看阿妧,見她并無異色,才接著道:“昨夜,我的人在瑛妃的宮殿附近見到一個身影,據描述,與他的身形頗為相似。”
夏妧倒吸了一口涼氣。
聚英堂遠在千里之外的南疆,魯晉云因為被罷黜出京,闔家也遷出了京城。此時呂瑛斷沒有進京的理由!
是什么讓他坐不住了,要親自上京城來?
還是他在朝中的那位盟友召他前來?
那位盟友,難不成是那個出身不高,寵愛也淡的瑛妃?
夏妧不自覺地道:“可是……五皇子菜雞幾歲啊……”
先利用二皇子和三皇子兩虎相斗,扳倒背后的李氏,再將四皇子的精神摧毀,最后想個法子除去。那么剩下的那個皇子,哪怕年紀再小,也可以由太后在后面把持朝政嗎?
可瑛妃又是如何跟呂瑛扯上關系的。
夏妧還沒想通此間關節,宇文璟亦是。但二者之間的關系,他有把握慢慢可以查出。只是,關于瑛嬪目的的推斷,他卻覺得有些過于大膽。
五皇子太小了,即便宇文璟死了,可宇文湛還活著。雖然暫時歇了爭斗之心,但未必將來不會重新振作。
這個計劃的變數太大,太不周全了。
此外,母后的心悸若真是因中毒所致,那么幕后之人,至少十五年前便已開始布局。瑛妃當年不過十四五歲,顯然不足以應付。
現下讓他真正心憂的是,這樣一個可以悉心布局十數年,毒害先皇后,陷害大將軍,刺殺皇子,謀害皇孫,還與西戎人有著不明關聯之人,他查遍整個大慶朝廷和后宮,竟一無所獲!
一只纖纖素手撫上他的眉心。
“玉華,別急。既然呂瑛已經親自進京了,可見他們也并不是事事盡在掌握的。”
宇文璟聞言看向她,突然一怔。
“不錯。阿妧,他們的計劃之中,確實出現了變數。那便是你!”
“我?”夏妧一愣,但旋即有明白過來。
不錯。紫鳶就是一個呂瑛他們沒有想到的變數。
宇文璟是最有可能扳倒三皇子的人,從紫鳶透露給風冀關于賬冊的消息來看,呂瑛他們在扳倒宇文茂和李氏一族之事上,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他們等到宇文璟花費數年,已拉下戶部和工部的布局完成,靜待收網之時,才開始刺殺他。以紫鳶的身手,那日很可能已經得逞。
但是紫鳶,或者說當時已進入紫鳶身體的夏妧,卻并沒有出手,甚至還進了二皇子府上。其后呂瑛數次要求她動手,卻都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最后才會為避免紫鳶不念恩情出賣他們,而讓暗藏在皇子府多年的眼線冒險設計殺了她。
只可惜,夏妧不是紫鳶。她數次的舉動,暴露了她可能記憶有失,根本不記得幕后之人身份一事。或許也因此,他們暫時不會要她的命。
可以幕后那人的深沉心機,肯定不會放心。所以現下,呂瑛他們可能要冒險將什么驚人的計劃提前,因而有了此番他親自進京的舉動。
果真如此,那么……
二人對視一眼。
或許,他們可以設法將幕后之人引出來。
除此之外,夏妧心里其實還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看過《帝皇路》這本書的開頭,里面說到,紫鳶是被一劍刺中心口的。仔細想來,書里并未說她當場死亡。
從知雪布下眾多殺手,只為圍殺一個很可能已經武功全失的女子來看,紫鳶的身手可能高得可怕。
假如,紫鳶當日并不是身手不敵,而是有意拿捏著分寸,避過了致命一擊,待風鉉打掃戰場之時發現她一息尚存,再將她作為唯一的活口救下,讓她好趁勢投靠二皇子呢?
可問題是,紫鳶究竟為何放棄了刺殺宇文璟,還想要投靠他。宇文茂當日在摘月樓聽見她和呂瑛爭執,莫非那個時候,她與呂瑛的關系就已經有了裂痕?
夏妧一直以來都有個疑問。
她是接受唯物主義思想教育長大的人,即便是穿書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她也希望求得一個明白——為什么是她?
看過這本書的女人肯定不止她一個,為什么偏偏是她穿了進來?
真正的紫鳶呢,她又去了哪里?難道以她的身手,真的被個胖婦人扇一下后腦勺就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