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春闈放榜。各府早已派了家丁小廝去榜下候著,看看自家小郎君可有金榜題名。
楊頡身為禮部侍郎,自然無需去湊這個熱鬧。他滿臉喜色地跨入楊夫人的正院,見了她就道:“中了!善淵真的中了!”
忙著讓人奉茶的楊夫人一聽,也是又驚又喜。雖說兒子下了考場便自信滿滿,可她們做長輩的卻不敢托大。自楊善淵進了考場,她便天天在家吃齋念佛,求菩薩保佑他順利高中。
“是嗎!考了第幾名啊?”楊夫人急急問道。
楊頡不無驕傲地說道:“這臭小子!竟然得了個一甲,陛下親點了他個探花郎!”
楊善淵風(fēng)流倜儻才貌俱佳的名聲,皇帝早前也略有耳聞,今見他得中一甲,當(dāng)下聊發(fā)玩心,御筆勾了他個新科探花郎。不僅如此,他還逗趣般地讓曾文泰提醒楊頡,回頭杏花苑的探花宴間,若是楊善淵看上了哪家小娘子,只管向他求來,他自會為其賜婚。
楊夫人乍聽得陛下如此圣恩,也是喜不自勝。可一想到兒子前兩日自辭鶴宮回來便懨懨的,又有些擔(dān)憂。
楊頡哪里知道她的心思,當(dāng)即叫人去喚楊善淵過來。楊夫人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一時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過了好一會兒,楊善淵才慢慢悠悠地沿著抄手游廊晃了過來。得中探花,他臉上的神色卻與平常無異。不對,楊頡瞧著甚至還不如往日。
“淵兒,”楊頡捋了捋胡須,壓下激動的心情說道:“陛下點了你為今科探花,賜杏花苑中設(shè)宴。屆時幾位殿下也會到場,你若是真心喜歡那個小娘子,自去向陛下求來便是。這天大的喜訊,你可知道?”
楊善淵的眼神只在父親說到陛下愿意賜婚的時候亮了一瞬,可旋即又暗淡了下去,百無聊賴地往席子上一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現(xiàn)下知道了。”
這下楊頡真是好奇了,之前要死要活地催著他去二皇子府上要人。現(xiàn)下陛下金口玉言為他賜婚的好機會,他居然沒什么反應(yīng)!
“因為阿妧根本不會去的。”楊善淵看不得父親拿著見了鬼的眼神,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干脆告訴他緣由。
“你如何知道?”
楊善淵本就有氣,被他問得更是心煩,起身一字一句地答道:“因為她的心思,不、在、我、身、上!”
真是令人挫敗叢生。
一旁的楊夫人也跟著站了起來。楊善淵才貌雙全,弘農(nóng)楊氏又是世家名門,她實在想不出什么樣的小娘會看不上她的兒子。難道真如陶夫人所言,她是二殿下的人?
楊善淵說完,也不理會他們,拱拱手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楊善淵猜的沒錯,三日后的探花宴,宇文璟只帶了寄秋和盼夏隨侍。至于他心心念念的阿妧嘛,此時正在跟知雪研究如何為飛羽洗澡的難題。
以往都是宇文璟親自給飛羽洗澡的。若非親眼所見,夏妧真的很難想象,像他那樣不怒自威霸氣內(nèi)斂的人,居然會如此細致地伺候貓主子。
她試著把飛羽抱在懷里,用軟梳輕輕為她梳著毛。見飛羽不反感她的撫摸,便進一步替她揉揉脖子和肚子,哄她開心。
知雪已經(jīng)按照夏妧的建議,往浴室里放了整整兩籮銀絲炭,小小的浴室里登時便暖意融融。她又打了兩盆溫度剛剛好的熱水放進去,確保中間不用拿瓢兌冷水,發(fā)出流水聲。
阿妧說了,貓的祖先來自大漠,所以她們特別怕水,連水流聲都聽不得。雖然聽起來挺玄乎的,但知雪覺得這些古古怪怪的學(xué)問,聽阿妧的準沒錯。
夏妧拿了根炸得酥酥脆脆的小魚干喂給飛羽。趁著她瞇起眼睛認真享用的檔口,她抓起飛羽的脖子,托住她的后肢抱到了浴室。
濕熱的浴室讓飛羽起了一絲警惕,但是下一根小魚干又讓她決定暫時放下心防。
夏妧跟知雪對視一眼,覺得有戲。兩人緩緩蹲下,一個將飛羽慢慢浸入沒過她四肢的溫水中,一點一點用手替她揉/搓擦洗。另一個人則負責(zé)不間斷地投喂小魚干。
好不容易洗完,知雪將早早準備好的幾塊鹿皮大毛巾取來遞給夏妧,后者小心翼翼地將飛羽包了起來。
夏妧一邊輕柔地為她吸干水分,一邊在心里感嘆,飛羽也算是物肖其主了。明明能夠感覺出她的不安,可她還是極盡克制,沒有炸毛沒有亂抓,全程就靠吃著小魚干堅持了下來。
隨后,知雪又取來蒲扇,倆人一起動作緩慢地搖著扇出些熱乎乎的風(fēng),替飛羽烘干了毛發(fā)。確保貓主子已經(jīng)沒有一根濕毛之后,夏妧又給她抹上了宇文璟專門命人為貓制作的脂膏,這才讓知雪推開門,拿了個帷帽擋著點風(fēng),抱著飛羽往正屋走去。
“啊嚏!”
“啊嚏!”
剛從暖房出來,貓主子沒事,知雪和夏妧卻被里外的溫度差一激,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大噴嚏。兩人看著香汗淋漓臉蛋紅紅的對方,都忍不住笑了。
知雪挽了挽鬢邊汗?jié)竦乃榘l(fā),目光欽佩地贊道:“阿妧,真沒想到,飛羽竟能讓你洗澡了!我還以為她只喜歡殿下呢!”
夏妧將飛羽放在她喜歡待的軟榻上,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那不也是靠這一個月來,從不間斷的小魚干嘛。”
以前孤兒院門衛(wèi)大爺養(yǎng)了一只白貓,雖然沒有飛羽這么漂亮,但也是特別可愛傲嬌。夏妧跟小伙伴們沒事兒就往大爺那兒跑,蹭著擼擼貓。后來白貓曬太陽的時候被摩托車撞死了,她還偷偷哭了好久。
知雪笑嘻嘻地道:“也是。阿妧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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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宴上,皇帝賜下杏花酒,讓新科探花郎即興題詩一首。
楊善淵雖心下無甚興致,但圣命難違,只好飲盡杯中酒,提筆一揮而就。詩文如尋常般優(yōu)美也便罷了,可這手一筆而下如花須蝶芒的草書,卻端得引來眾人側(cè)目,連宇文璟也不禁暗暗稱好。
當(dāng)下皇帝便命楊善淵上前,要與他交流一番心得。
皇帝今日心情不錯,對坐在近旁的宇文璟道:“璟兒,我記得刑部侍郎杜靜也寫得一手好字,你可有印象?”
宇文璟拱手回道:“父皇說得極是。兒臣記得,上一回有幸得見杜侍郎臨的《千字帖》,靈動自然,幾可亂真。”
皇帝笑道:“正是!說起來,楊探花考卷上以顏體書就的小楷已是勻秀整密,沒想到于草書上也有這份功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楊善淵今日心情不佳,又喝了些酒,見“情敵”抬舉他人,頓時有種墮了威風(fēng)的感覺,當(dāng)下便道:“回陛下,二殿下,不是子默自夸。若論臨帖,不論是顏公的《多寶塔》還是張公的《奇怪書》,子默皆可信手書來,只恐旁人絕難分辨真?zhèn)危 ?
皇帝奇道:“哦?子默可有何心得?”
楊善淵勾起嘴角輕笑道:“回陛下,不敢言有心得。但每個人書寫之時,均有自己的習(xí)慣和好惡,落筆之時總會有所展露。子默不才,恰巧能看出這其中幾分奧妙來,因而臨摹之時便比尋常人要更為肖似幾分。”
皇帝聞言卻默了一瞬,低頭似是想起了何事。宇文璟見父皇這般,心里有些疑惑,轉(zhuǎn)頭看向同樣面露不解的楊善淵。后者見他目光掃來,雖垂首避過,但眼中似仍有不羈,真是令他暗暗好笑。
皇帝沉默了半晌才又展顏道:“子默不愧是難得的才俊,楊侍郎,你了個好兒子啊!朕要賜你一個恩典。你說,想要什么?”
下首站著的楊頡正因為兒子不知說錯了什么,令陛下沉默不語,心里頭一陣著急。見陛下揭了過去,他趕緊上前謝恩道:“多謝陛下圣恩。犬子能得陛下賞識,乃楊氏之幸,不敢當(dāng)陛下賞賜!”
皇帝一樂:“這樣啊……那這么著吧!楊探花,原本朕想授你個正七品的編修的。既然你對字跡有獨到見解,正巧杜侍郎也是個中行家,我看你就去刑部做個主事,跟他學(xué)學(xué)律法吧,你看如何?”
刑部主事在大慶是正六品的官職,一下子便從正七品躍上了正六品,楊頡大喜過望,連聲叩謝圣恩。楊善淵跟著父親一道拱手施禮,謝過皇恩,心里卻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向二皇子。
宇文璟也正端起酒杯看著他。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觸即分,各自移開看向別處,仿佛剛才的相視只是偶然一般。
等回了府,宇文璟看著已經(jīng)洗過澡,正瞇著眼睛打瞌睡的飛羽,不免心下訝異。當(dāng)夏妧端著百合桃膠羹進來的時候,便看他抱著飛羽,仿佛在檢查是不是哪里有被強制捆綁的痕跡。
夏妧將托盤放在幾上,也跪坐下來笑道:“放心吧,管保一塊皮都沒蹭壞!”
宇文璟奇道:“是你給她洗的?”
夏妧揚了揚小巧的下巴:“嗯?那不然呢。嘿嘿,其實是我跟知雪一道洗的。不過主意是我出的。”
宇文璟點點頭,心想飛羽能喜歡她,看來真是緣分,臉上不由得又多了些笑意。
夏妧見他一個人傻樂,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臉道:“這有什么好樂的。哎,要不,下回我們倆一起洗吧。”
一起給貓貓洗澡,那個畫面光是想象一下就很有愛啊!
宇文璟聞言卻一愣。一絲可疑的紅暈悄悄爬上他的耳根,大有繼續(xù)向上攀援之勢。
夏妧好奇地看著漸漸臉紅的宇文璟,好半天才明白他是誤會了……
她立即后仰,調(diào)整了一下兩人的距離,清了清嗓子道:“我說殿下,您在想什么呢?我說的是一起給飛羽洗澡!”
宇文璟被她看穿也不惱,放下飛羽就把她扯進懷里:“這么說,阿妧也瞧見我心里瞧見的東西了?”
夏妧沒見過這么無/恥的宇文璟,當(dāng)下又氣又笑:“你……”
話未出口,就已經(jīng)被他的吻封住了。
夏妧只好慶幸剛才進來的時候,沒忘記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