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晚，月色如霜，鋪灑在貢院高聳的墻垣上。

何捷坐在客棧的狹小房間里，窗外是依舊喧鬧的街市，而他卻無心聽那些吆喝聲。

他的目光停在桌上那套青灰色長袍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仿佛還能感受到昨日在布肆試衣時店家隨意一抖間落下的微塵。

這一身衣裳，雖不算華貴，但足以讓他在殿試時不顯寒酸。可他心里清楚，這世道，豈是僅憑一身整潔的衣服便能翻身的？

他起身，推開窗戶，冷風撲面而來，帶著京城獨有的煙火氣。他望著夜空，想起那個世界里等著他回家的妹妹，心中默念：“若是這次能躍過龍門，妹妹，我便不會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外賣小哥了。”

翌日清晨，京城的天空泛起微光，空氣中帶著初冬的寒意。何捷站在貢院外的人群里，聽著周圍考生的議論聲，有人滿懷自信，有人神色緊張，他卻神情淡然，靜靜地等待那道厚重的紅漆大門開啟。

殿試，不僅僅是科舉的最后一關，它是皇帝親自選拔才士的舞臺，也是權貴世家操縱天下的游戲棋局。像他這樣的寒門書生，縱然僥幸通過了會試，到了這一步，也不過是陪襯的角色。

但何捷不信命。他從不信。

他握緊了袖中的筆，腦中再次回響起那個模糊的聲音——“年輕人，你走得不錯，可別忘了你的使命。”

那一刻，晨光穿透厚重的云層，落在殿前，人群緩緩向前。

他抬步，踏入其中，走向命運未知的棋局。

大殿之中，燈火明亮，映照著一張張肅然的臉。殿試的考場，比何捷想象中還要莊嚴，一排排書案整齊排列，每個座位之間都隔著足夠的距離，仿佛讓每個考生都獨自承受命運的審判。

何捷坐在最角落的席位上，身旁的考生衣著華貴，筆筒與硯臺皆是雕工精致的上品，唯獨他那只略顯粗糙的青瓷硯，透著一絲格格不入的寒酸。

可他沒有心思去在意這些，他的眼里，只有眼前那張緩緩攤開的試卷。

監考官聲音洪亮，如鐘鼓敲響在每個考生耳畔：“殿試題目——《何為治國之道》。”

這題目，簡單，卻足夠分裂人心。

世家子弟寫的，必然是皇恩浩蕩、規制森嚴；寒門學子則可能更傾向于吏治清明、以民為本。可無論如何，這題目關乎朝堂之爭，寫得激烈，便是鋒芒畢露，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成為權臣筆下的一張折子，遞到皇帝面前，換來一場牢獄之災。

何捷握緊了筆，目光微沉。

他來這里，不是為了茍且，更不是為了順應權貴的意志。他深知自己的出身，若是不搏上一搏，他注定在這場科舉之后依舊是個寒門書生，被人踩在腳下，連個抬頭的機會都沒有。

他低頭，筆尖觸及紙張，墨跡暈開，流暢的字句在白紙上逐漸成型。

——“治國之道，在于人心。”

他落筆如風，文辭流暢，言語鋒利不失沉穩。他不迎合權貴，不諂媚朝廷，他從民生入手，剖析官場積弊，論及百姓困境，又借古喻今，指明朝政之患。這篇文章既非完全討好當朝，也未曾直斥權貴，而是如利刃藏鋒，鋒芒不顯，卻可一擊見血。

他寫得全神貫注，仿佛回到了那年在風雨中送外賣的日子。他拼命穿梭在泥濘的街道，為了生計，為了僅有的親人。他不曾向命運低頭，如今更不會向這座廟堂折腰。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輕輕吹干墨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身旁的考生們有的還在苦思冥想，有的伏案疾書，而他已然落筆，雙手交疊于膝，閉目養神。

時間流逝，鐘鼓聲響，殿試結束。

——試卷被收走了，他的命運，也交到了未知的手中。

三日后，皇宮之內，東閣。

一摞摞試卷整齊地碼在紫檀木案上，幾位大學士正一頁頁地翻閱、批閱，他們的目光掃過一篇篇文章，有的微微頷首，有的則是輕哼一聲，隨手放下。

何捷的試卷，被翻到了最上方。

一位身穿深紫色官服的老者取過，輕輕展開，目光在字里行間游走，逐漸，眉頭微微皺起。

“這文章……是誰寫的？”他喃喃道，語氣中透著一絲復雜的情緒。

旁邊的另一位官員湊近看了一眼，略帶不屑地笑了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門子弟罷了，空有膽色，不懂規矩。”

“哦？”那位紫袍老者輕輕一笑，將試卷向前遞了遞，“那你倒是說說，這文章哪里不合規矩？”

那官員頓時啞口無言。他心知肚明，盡管文章有些犀利，可筆法精準、言辭恰到好處，既未觸及逆鱗，又能點到關鍵之處，正是殿試文章中少見的佳作。

紫袍老者不再理會他，起身走向屏風后方，低聲稟道：“陛下，這篇文章，您或許該看看。”

屏風后，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呈上來。”

片刻后，那位端坐龍椅之上的男人接過了試卷，緩緩展開。

皇帝的目光落在紙張上，一字一句地讀著，眼神逐漸變得深邃。

——

殿試放榜那日，京城喧囂似海。

貢院前，人群密密麻麻，所有考生都屏息凝視著那即將揭曉的金榜。

何捷站在人群后方，心跳微微加快，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毫無察覺。

隨著布告被緩緩揭開，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狀元——沈安！”

“榜眼——徐文濤！”

“探花——顧長風！”

何捷的目光在榜單上迅速掃過，心中略微一沉，隨即向下看去。

——進士第六名，何捷。

那一刻，他的心跳停滯了一瞬，隨即，他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唇角微微揚起。

他中了。

他真的中了！

進士第六，雖不及前三甲耀眼，但已足夠讓他從一個貧寒書生躍入廟堂之中。這一刻，他知道，自己終于踏上了那座曾無數次被拒之門外的高臺。

人群中的議論聲紛至沓來，有人驚訝，有人不解。

“何捷？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是個寒門子弟，聽說家世并不顯赫。”

“寒門能入前十？這可不常見……”

議論聲四起，但何捷卻已無暇去聽。他站在原地，目光透過人群，望向遠方的皇宮。

他知道，接下來的路不會輕松。

進士并不意味著權力，殿試不過是打開朝堂的一道門檻，真正的風浪，才剛剛開始。

但他并不畏懼。

他握緊了拳，眼神堅定。

他要的，不僅僅是功名，而是改變命運的權力。

京城的風，吹拂著金榜上的名字，也吹開了他人生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