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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紅櫻桃
  • 付易之
  • 5557字
  • 2021-07-13 14:49:23

春天來了,櫻桃峪的山山嶺嶺一片青翠,胭脂河又煥發了生機。河兩岸綠茵茵的,河水叮咚叮咚地流著,又在唱那首永無休止的歌。它流過山澗,流過鮮花盛開的平原,一刻不停地奔向遠方。

這一天的清晨,余志明在葡萄樹下洗漱。他稀里嘩啦地洗著,又拿起毛巾絞著水,在臉上脖子上用力搓著。他把毛巾一扔,抬頭望著棚架出神。葡萄已經修剪,錯落有致的藤蔓已抽出新芽,那新芽毛茸茸、胖乎乎的,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

新房的門“砰”的一聲響,沈翠蓮咚咚地跑了出來。她扶住門前一株小樹“哇哇”地吐了起來。

余志明緊走幾步往前扶起她,見她臉憋得通紅,眼里冒著淚花,忙問:“你怎么回事?”

沈翠蓮抬起頭,兩只不大的黑眼睛望著自己的男人,第一次有點嬌羞地說:“俺,俺可能是有,有了……”

余志明立馬緊張起來,忙問:“你,你說什么?”

這一驚非同小可!沈翠蓮的這句話,他還是懂的,那就是說,她已經懷孕了,已經懷上他的孩子了。那意思很明白,他余志明就要做爸爸了,但是他根本沒有做好這個準備。如果說,只結婚而沒有孩子的話,他還有一線希望,他還可以重塑人生,但是現在不同了,一個新生命將要出現。沈翠蓮是不會說假話的,她必然是先有了感覺,才說出那句話的。這樣用不了多久,他就要為人之父了,到時他必須要承擔起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他的角色也不只是個丈夫,他同時也是一個父親了。他將被另一個角色所制約,他該怎么辦呢?這種事情理應是要慶賀的,要高興的。而這個特殊家庭里的他,有的卻只是沮喪和懊悔。他該怎么辦呢?他的夢真的就要破滅了嗎?

走過來的余母,剛好聽到沈翠蓮的話。她臉上堆著笑,高興地說:“翠蓮,你覺得怎么樣?”沈翠蓮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余母把兒子拉到一旁悄聲說:“喜事呀,兒子,這下好了,你就要當爹了,今后可要高興一點,別再整天沉著個臉?!彼送麡溥叺膬合?,見她還在吐,就說:“志明,快去弄點水,待會兒讓她漱漱嘴。”

余志明也不搭話,慢慢向屋里走去。他來到屋子里,慢吞吞倒上水,站在那兒發呆。

余母在外邊喊,他忙端著杯子向外走。他匆匆來到小樹前,沈翠蓮接過杯子喝下一口,就啪啪地吐著,她把杯子一扔:“這么熱,想燙死我呀!”說完又彎腰吐著。

余母埋怨道:“你這孩子,辦事怎么這么沒底,還不快去弄點溫水?”

“不用啦,不用啦,我用不起你們!”沈翠蓮跑到井邊,抄起舀子舀起涼水稀里嘩啦涮起了嘴。

余母責怪地看了兒子一眼,向水缸走去。她小心地問:“小沈,你好些了嗎?”

“俺死不了!”沈翠蓮說罷把舀子往缸里一扔,咚咚咚向房內走去。

余母望著走去的兒媳,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她走到兒子身邊,抬頭向著房內,故意提高了嗓門:“志明,今兒你不是去城里掃墓嗎,正好給你媳婦買點橘子什么的,她這是害口、嫌飯,記住了?你可千萬別忘了呀!”

那意思很明白,她是在向兒媳示好,向兒媳遞橄欖枝。嗨,這個可憐的婆婆,真是用心良苦哇。

清明節,是萬物復蘇的時令,是中華民族上墳燎草、祭悼亡靈的日子,也是人民群眾祭掃烈士墓進行革命歷史傳統教育的日子。每逢這一日,櫻桃峪學校的師生們都要到附近的烈士陵園祭掃烈士墓,追思先烈功績。在節日的前一天,各班師生便做著準備,買各色的紙張,買金銀箔,把裁好的紙疊成各種花朵。那花朵大都用白紙或衛生紙做成,顯得潔凈、肅穆。爾后把各色花果固定在扎好的骨架上,最后寫上挽聯,注明是哪個學校獻的。

早飯后,他們便集合好隊伍,抬著花圈,向陵園進發。

陵園建在小城北郊一片較為平緩的山坡上。放眼望去,一座座青磚砌成的墳墓和大理石雕成的墓碑鱗次櫛比,一直排到很遠的地方。好多單位已經來過,很多墓碑前、墳墓前擺著大小不一的花圈或花環,遍地的白花和花圈把陵園裝扮得莊嚴肅穆。

據陵園管理處的記載,這近千堆墳里埋著的,大都是在解放這座縣城的戰斗中犧牲的烈士遺骸,也有一部分是抗日戰爭中犧牲的烈士遺骨。他們大多連個名字也沒留下,墓碑上刻名字的地方很多都空著,上面只寫著“革命烈士之墓”這幾個大字,這幾個大字將永遠地陪伴著這些無名烈士,與大地共存。

隊伍來到陵園,在一座墓碑前停下來。那碑上寫著:喬衛國烈士之墓。余志明示意李霞、趙娜把花圈立在碑前。接著他和喬玉珠向前幾步,彎下腰去行三鞠躬禮。爾后孩子們也一齊彎下腰去鞠著躬。余志明轉身向著孩子們肅然地講著。他說:“大家知道嗎?這里面埋著的就是咱們喬老師的伯父喬衛國烈士,幾十年前,他沖破重重阻力參加解放軍,在解放這個小城的戰役中獻出了生命。犧牲時,他才只有十九歲。”

沒有口號,沒有豪言壯語,現場一片肅穆。

隨后,他們又憑吊了其他烈士墓。

下山了,學生隊伍不緊不慢地行走在陵園外的果園小道上。沙沙的腳步聲,聲聲入耳。余志明和喬玉珠走在隊伍的最后面,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像是怕破壞了今天這個不凡節日的氣氛。他們來到一處高崗上停下來,觀望山下那座古城。小城已初具規模,鱗次櫛比的建筑物一直伸延到很遠的地方。遠近的煙囪冒著青煙,汽車像小甲蟲,緩緩地在馬路上爬行,微弱的汽笛聲若有若無,顯得那樣虛無縹緲。

余志明望著這無盡的風光卻惆悵地嘆了口氣。

喬玉珠奇怪地望著他:“余老師,你?”

他們又開始前行。正是蘋果樹開花的時節,那略帶些粉紅顏色的蘋果花怕冷似的在料峭的春風里抖著。喬玉珠在一株蘋果樹下停住,她睜大了眼睛,觀望著那瑟縮的花兒,不由喊道:“余老師,快來看啊,這花兒凍得真可憐?!?

余志明立在一旁,想著心事,臉上顯出漠然的神態。

喬玉珠聽不到回應,就回過頭來望著余志明,小心地問:“余老師,你心情怎么這樣沉重?你在想什么?”

余志明望著四處的蘋果花兒,長嘆一聲,說:“我在想,人生要是不得意,倒不如像你家大爺那樣,戰死在沙場上?!?

喬玉珠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著他,一會兒才喃喃地說:“余老師,求你了,請你不要這樣說。我,我受不了。”她待了一會兒,低下頭,“你的心情我明白,可事情已經這樣了,能有什么法子呢……”

來到城里時,余志明請喬玉珠把學生帶回去,說他要到城里買點東西。

喬玉珠深情望著他,點了點頭。

就在余志明在城里轉悠著買東西的時候,櫻桃峪村南北大街上正演繹著一場鬧劇。

街面上聚集著男男女女十幾個人,他們有的蹲著,有的扶著锨把站著正在談著什么。

不遠處咚咚咚地走來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他來到人群跟前,瞪起眼睛來回掃了幾遍,怒沖沖地說:“怎么?她沈翠蓮今兒為啥還不出工?”

李二嬸忙說:“隊長,聽說小沈她可能是……有點情況?!?

“什么情況?哪來的這么多情況?不想干活罷了?!标犻L瞪起眼珠子說,“你們先等一會兒,我這就去叫她,看她到底有啥情況。”

沈翠蓮過門不久,就在隊里干起了活兒。他們隊上的那個“隊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半大老頭子,走起路來咚咚的,干起事來毛毛躁躁,要是誰惹他生了氣,他就會像個潑嘴老婆似的,一邊蹦跶著一邊罵人。社員們,特別是那些女人背地里就管他叫“雞毛”,也有叫他“螞蚱”的。

沈翠蓮人不漂亮,個頭又小,哪里會被這個隊長放在眼里!他平日里就經常找她毛病,拿她尋開心。

隊長來到余家大門前咚咚地砸著大門,一迭聲地喊:“沈翠蓮在家嗎,沈翠蓮在家嗎?”

“聽見啦,聽見啦!來了國民黨還是漢奸隊!門都要快砸爛了,大白天的叫的什么魂!”沈翠蓮生氣地應著,刺啦一聲打開大門,一時,兩人全愣在那里。

隊長退后一步,直逼著沈翠蓮:“沈翠蓮!我問你,前天你不去干活,昨天你不去干活,今天你還是不去干活,你說,你說,要是都像你,隊里的莊稼還不全荒了?”

沈翠蓮走出大門,慢慢說:“隊長,俺這幾天有點病……”

那隊長一蹦尺把高,張口就罵:“你什么鳥??!還不是裝的!你說,你說,今兒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沈翠蓮哪里受過這樣的氣,她眼睛瞪得可怕,一步步逼上去,用手指著那“螞蚱”額頭,惡狠狠地回罵,伸手就要去撓他。

等活的那十幾號男女早趕了過來,望著沈翠蓮的樣子,哈哈地笑起來。

“螞蚱”隊長一步步后退,可還是嘴硬:“好你個小娘們兒,叫你先厲害著?!彼纯醋叩眠h了,就又蹦起來:“我先給你攢著,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他退呀退的,一不小心絆了個仰八叉,人們就又笑起來。他爬起來望望嬉笑的社員,瞪起眼珠子:“你們嬉什么!還不快上坡!晚了,我可是不記工!”說罷,咚咚地向遠處走去。

沈翠蓮望著他的背影,露出得意的笑容。

……

余志明怎么也不會想到,因為沒買到橘子會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他拖著疲憊的身體悶悶地走進自己房間。今天,他本來心情就不好,他把手提包放在桌子上,郁悶地喝起了水,一時也沒去理會沈翠蓮。

沈翠蓮正在做針線,見余志明進來,就從床沿上下來說:“你回來啦?我看看你買的什么好東西。”她走到桌前扒著包翻著,“這是山楂,這是核桃,還有栗子,咦,怎么沒有橘子呢?橘子在哪里?”她拿起手提包來到余志明眼前,兩只黑眼睛緊盯著他:“讓你買的橘子呢?橘子呢?你說話呀!”

余志明喝著水,慢慢說:“在城里,我到處找遍了,就是沒有賣橘子的?!?

“沒賣的?是你忘了吧?也不知你整天想的什么,掉了魂似的,要吃,你自己去吃吧!”

她把手提包翻過來,一上一下地往外抖著,核桃、山楂,還有栗子從包里掉出來,在地上亂滾。

余志明望著滿地的果子,彎腰就要去撿。

“叫你拾!叫你拾!”沈翠蓮叫著,抬腳就去踩那果子。

小菜園里,余母正在割韭菜,聽到吵鬧聲趕緊往兒子房里跑。余母望著被踩扁的山楂、栗子,明白了怎么回事,連忙責怪兒子:“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就是不長記性,不是讓你買橘子來嗎?橘子呢?”又轉身對著兒媳,“他嫂子……”

“又是他嫂子!俺孩子都快有了,還是他嫂子!你總改不了,俺不是他嫂子,俺是他媳婦,他老婆!”

沈翠蓮對于婆婆的稱謂“他嫂子”,很不以為然。所以,她就這樣反駁著她的婆婆。

稱兒媳為“他嫂子”是這個地域多年的習慣。這個稱謂是以兒媳的小叔子或小姑子的角度喊的。從理論上講,這種稱謂也不矛盾,山里人不習慣喊兒媳的名字,這也是這個地方多年的積習,但沈翠蓮畢竟是年輕一代,所以,她的反駁,也在情理之中了。

“對,對,我總記不住,可是……可是叫什么好呢?”余母覺得有點為難,就如是說。

“你愛叫什么叫什么,就是不能叫‘他嫂子’!”

“對,對,就叫小沈,叫翠蓮吧。翠蓮,你別生氣,你帶著孩子,老是生氣可不好,要是得了‘氣裹胎’可不是玩的,小孩子也受罪?!彼娚虼渖徆钠鹧壑樽佑忠l火,就又賠下笑臉:“你千萬別生氣,橘子,娘這就去給你買。”余母顛三倒四地說。

余父走過來,把余母拉到一邊,小聲說:“你都胡說些什么!什么氣裹胎不氣裹胎的,要是真讓你說準了,看你怎么辦?!?

余母很不以為然地說:“你窮咋呼什么!我不過是勸勸她怕她當真生氣?!薄皠駝袼矝]你這個勸法的,嘴里只管胡說八道!”

“你當我愿意說?你沒見她那脾氣,志明買回的山楂、栗子全讓她給踩爛了,不信你進去看看?!?

余父睜大了眼睛:“你說什么?”

……

男教師宿舍里亮著燈,從門窗射出的燈光里,可以看到飄灑的雨絲。

余志明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張床上睡得正香。汪文君拿著本雜志推門進來,奇怪地望望躺在自己床上的余志明,幾步走到床前,用力搖著他說:“我說老弟,你醒一醒,醒一醒,你怎么老不回家?弟妹要是知道我留你宿,還不把我給撕了?快,快起來回家睡?!?

余志明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望著汪文君,嘴里咕咕念念地說:“回去?回去干嗎?沒意思?!闭f著,一歪頭又躺了下去。

“沒意思?沒意思就別娶媳婦呀,真是又吃肉又撇清?!蓖粑木洁熘叩介T旁關了門,回頭把余志明往里擁擁,“嗨,我說老弟,你往里點,往里點,算我倒霉,交了你這么個朋友,什么事喲。”他隨手關了燈,咕咕念念地躺了下去。

第二天下午,天已放晴,正是課外活動時間,余志明照料著學生們做著各種活動。生龍活虎的學生們玩得正歡,他們有的跳,有的蹦,有的連跑帶跳,有的相互追逐著玩。可歡樂的人群一點也引不起余志明的興趣,這些日子他一直思考著他的家庭問題,思索著沈翠蓮的作為。他總也理不出個頭緒,找不到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只覺得郁悶,覺得無聊,覺得這日子暗淡無光、沒有激情。他覺得煩躁,就喊過正在打籃球的李永泰囑咐了幾句,向操場外走去。

余志明低著頭,悶悶地爬上胭脂河大橋。大橋上時有肩扛工具的農人走來,他們都和他打著招呼,余志明微笑著一一回應。

余志明沿河岸緩緩走著,抬頭瞭望遠方。輕輕的薄霧下,可以看到望龍山坡上涌動的羊群。河兩岸的櫻桃樹已過了落瓣期,樹枝上殘存的花瓣已經干枯,泛著郁悶的土黃色。

余志明心事重重地往前走著,不覺又來到那株沿河的老垂柳下,往事涌上心頭。他不由苦笑一聲,心里咕念著:“過去啦,過去啦,一切都過去啦。”

喬玉珠來到河邊,余志明發現了她,向她瞥一眼:“玉珠,你來了?”

喬玉珠點點頭。余志明轉身向北走去,喬玉珠尾隨而行,漸漸和他并排走著。

“余老師,聽我媽說,你們又吵架了?”喬玉珠抬起頭,試探地問。

“嗨,真無聊,昨天專門給她買的山楂、栗子,全被她踩爛了,那脾氣,簡直讓人難以容忍?!庇嘀久骰貞浧鹱蛱斓氖?,憤憤地說。

“山楂?她要山楂做什么?”喬玉珠似乎預見到什么,有點驚疑地問。

“我娘說她,她……怎么說呢?反正是讓我給她買橘子,說是她想著吃,可是我跑遍了那個小城,也沒買到橘子,所以她就……”余志明說著,為難地搖著頭。

“嫂子她……”喬玉珠好奇地望著他,遲疑地說,“我看嫂子她也怪可憐的,你為什么老不理她?嫂子也不是拿不出的人物呀?”

“玉珠,有些事情我老是弄不明白,想和你探討一下?!庇嘀久髡髟兊赝谎蹎逃裰?,又把視線投向遠處的群山,“相愛的人為什么總走不到一塊,而無情的人卻要天天廝守著,還要生兒育女,這究竟是為什么呢?”他有點激動,瞥一眼悶悶聽著的喬玉珠,又說,“就像我家大姨,兩口子打了一輩子。老了,還是打,后來都得了腦血栓,里屋外屋各躺著一個,還是打,夠不著,就抽出蚊帳桿子相互抽,”他望著認真聽著的齊玉珠,又說,“你說,這樣的夫妻又有什么意義呢?”

喬玉珠不置可否地望望余志明,又把頭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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