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黃門郎潘岳詩〔1〕

其源出于仲宣。《翰林》嘆其翩翩奕奕〔2〕，如翔禽之有羽毛，衣被之有綃縠〔3〕，猶淺于陸機。謝混云〔4〕：“潘詩爛若舒錦，無處不佳；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5〕嶸謂益壽輕華〔6〕，故以潘勝；《翰林》篤論〔7〕，故嘆陸為深〔8〕。余常言：陸才如海，潘才如江〔9〕。

【注釋】

〔1〕潘岳（247—300）：字安仁，滎陽中牟（今屬河南）人。官至給事黃門侍郎，世稱潘黃門。曾為河陽縣令、懷縣令、著作郎等。為趙王司馬倫親信孫秀所誣陷，被殺。

〔2〕《翰林》：東晉李充著《翰林論》，評論古今各體文章。其書今佚，僅存少量佚文。翩翩奕奕：均形容文辭美盛之狀。曹丕《與吳質書》：“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高僧傳·支樓迦讖傳》：“安公云：‘孟詳所出（指所譯佛經），奕奕流便，足騰玄趣也。’”

〔3〕綃縠（xiāo hú肖胡）：輕紗，縐紗。

〔4〕謝混：字叔源，小字益壽。東晉詩人。本書列于“中品”。

〔5〕“潘詩”四句：《世說新語·文學》篇亦載之，但歸于東晉孫綽。簡，通“揀”。

〔6〕輕華：指風貌輕快華美。按：《文心雕龍·體性》有“輕靡”一體，輕靡即輕華。靡，美也。《體性》又云：“壯與輕乖。”輕與壯大相反，又有清淺明快意。又《文心雕龍·明詩》云：“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同書《哀吊》稱贊禰衡《吊張衡文》“縟麗而輕清”，輕綺、縟麗輕清，亦即輕華。

〔7〕篤論：深入的議論。

〔8〕深：指辭旨深隱，非一覽即曉。按：此就表現風格而言，非指思想意義之深淺。如《抱樸子外篇·釋義》：“其深者則患于譬煩言冗。”《文心雕龍·定勢》引曹植語：“世之作者，或好煩文博采、深沉其旨者。”都將深與文辭繁富相聯系。文辭繁富，易流于蕪雜而不清便，故謝混云陸如披沙揀金而以潘為勝。但由繁富亦可見其才大。《翰林論》嘆陸為深，亦即寓有贊其才大之意，故鍾嶸稱為篤論，即深入而不只看表面的議論。

〔9〕“余常言”二句：意謂陸機之才大于潘岳。

【譯文】

其詩源出于王粲。《翰林論》贊嘆其詩美好，如飛鳥之有漂亮的羽毛，衣服之有輕麗的絹紗，而還比陸機來得淺。謝混說：“潘岳詩光彩燦爛，如舒展錦緞，無處不佳；陸機詩如分開砂礫，揀取金粒，常常見寶。”我說謝混輕巧倩麗，因此以潘岳為勝；《翰林論》意見深入，因此贊嘆陸機為深。我常說：陸機之才如海，潘岳之才如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