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賦詩品譯注
- (晉)陸機 (梁)鐘嶸著 楊明譯注
- 1705字
- 2022-07-12 11:01:13
晉平原相陸機詩〔1〕
其源出于陳思。才高辭贍〔2〕,舉體華美〔3〕。氣少于公幹,文劣于仲宣〔4〕。尚規矩,不貴綺錯〔5〕,有傷直致之奇〔6〕。然其咀嚼英華,厭飫膏澤〔7〕,文章之淵泉也。張公嘆其大才〔8〕,信矣!
【注釋】
〔1〕陸機(261—303):字士衡,吳郡吳(今江蘇蘇州)人。曾為平原內史,世稱陸平原。祖陸遜、父陸抗,均為東吳名臣。吳亡,退居華亭(今上海松江),讀書十年。晉惠帝即位,應詔至洛陽,為著名文人張華所愛重。曾為太子洗馬、尚書郎、著作郎、中書侍郎等職。銳意進取。八王之亂中,為成都王司馬穎所殺。平原相:指平原國(治平原,今屬山東)內史,其職務相當于郡太守。《晉書·職官志》:“郡皆置太守。……諸王國以內史掌太守之任。”又云:“改(王國)太守為內史。省相及仆。”是晉時諸王國并不設相。但漢代諸王國初由內史治民,成帝時省內史之職,而由相治民,東漢亦然(據《宋書·百官志》)。晉時復設內史治民而省相,內史之職務實與漢代之相相同,故人或沿用漢時舊稱以稱之。
〔2〕贍(shàn善):富盛。
〔3〕舉體:全身;全體。
〔4〕“氣少”二句:鍾嶸評詩,主張風力、文采二者兼具。他認為劉、王雖各在其中一方面勝于陸機,但劉則文采不足,王則氣力羸弱。陸機詩雖氣力遜于劉楨,文采不如王粲,但亦不似二人之偏勝,而是比較全面。就氣與文二者結合較好而言,陸機繼承了曹植的優點,故曰“出于陳思”(參王運熙師《魏晉南北朝文學批評史·鍾嶸〈詩品〉》)。《世說新語·品藻》:“時人道阮思曠(阮裕)骨氣不及右軍(王羲之),簡秀不如真長(劉惔),韶潤不如仲祖(王濛),思致不如淵源(殷浩),而兼有諸人之美。”鍾嶸評陸機,當受此種品藻方式影響,謂陸機兼有劉、王二人之美。又如南朝宋羊欣對東漢書法家張芝評價很高,稱其“精勁絕倫”,“人謂之草圣”(《古來能書人名》)。但又說“張字形不及右軍,自然不如小王(獻之)”(虞龢《論書表》引)。可見六朝評論,往往進行比較,在高度贊揚的同時,又指出其某些方面不及他人。
〔5〕綺錯:如絲織品之花紋縱橫交錯,此喻詞藻的組織安排。諸本皆作“不貴綺錯”,“不”字疑衍(韓國學者車柱環《鍾嶸詩品校證》、鄧仕樑《兩晉詩論》、張伯偉《鍾嶸詩品研究》均疑為衍字,參張氏《鍾嶸詩品研究·附錄》)。下文云:“有傷直致之奇。”綺錯與直致相對,貴綺錯,所以傷害直致之美。唐初元兢《古今詩人秀句序》自述其選錄標準云:“以情緒為先,直置為本;以物色留后,綺錯為末。”(《文鏡秘府論·南卷·論文意》引)即以綺錯與直置相對,可為旁證(直置意同于直致)。又,或以為“不”字乃“而”字之形誤,或以為上文“矩”原作“榘”,后訛為“矩”、“不”二字。可供參考。(參楊焄《詩品譯注》引王叔岷、蔡錦芳說)
〔6〕直致:晉宋以來常語,有本來如此、自然而然之意。如袁宏《七賢序》:“(嵇康)舉體秀異,直致自高。”言其稟性自然高潔,非由修養所致。又《世說新語·賞譽》載王濛稱劉惔:“非為簡選,直致言處自寡耳。”劉孝標注:“謂吉人之辭寡,非擇言而出也。”意謂劉惔之言寡,乃其稟性原本如此,并非經過訓練、思考,擇而后言。又常景《司馬相如贊》:“長卿有艷才,直致不群性。”意謂司馬相如天然卓犖不群。用于評論作品,則有直接表現之意,與重人工雕琢、組織安排相對。直致則顯得自然,與《中品序》“直尋”有相通之處。
〔7〕“然其”二句:謂陸機詩反映出對前代典籍的充分吸取。英華,花朵;膏澤,肥美滋潤。均用以喻作品之美。厭、飫(yù育),均飽食之意。
〔8〕張公:指張華。《世說新語·文學》劉孝標注引《文章傳》:“機善屬文,司空張華見其文章,篇篇稱善,猶譏其作文大治,謂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為文,乃患太多也。’”按:所謂才多,包括能大量調遣、組織辭藻而言。辭藻盛多,在當時人看來,乃是優點。但若過分,亦易流于板滯,且易使作品暗昧臃腫,故張華云“乃患太多”。
【譯文】
其詩源出于陳思王。才氣高卓,詞藻富盛,整體華麗美妙。氣力少于劉公幹,文采遜于王仲宣。崇尚規矩,重視組織安排,在直接表現、奇警動人方面有所損害。然而其詩如含咀英華,飽食膏腴,乃是文章的淵藪。張公贊嘆他大才,確實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