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人賦

［梁］沈 約

【題解】

以美女作為描寫對象，這在先秦時屈原和宋玉的辭賦作品中就已出現(xiàn)了。如果再往前推，則可追溯到《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等詩篇。與以往這些作品大多以莊重的態(tài)度描寫神話中人或良家婦女不同，這篇賦則比較放肆和細(xì)膩地刻畫了一個青樓女子前來幽會的種種情狀，以曼聲柔調(diào)、顧盼有情堪稱六朝之雋。許梿說賦中的描寫“意態(tài)曲盡，即常情便有無限風(fēng)致。名手擅場，必以此法”。這類作品的出現(xiàn)和盛行，是與當(dāng)時妓女的產(chǎn)生和吳聲歌曲的流行同步的，從中可以看出一般文人的欣賞情趣。

沈約（441—513），字休文，吳興武康（今浙江德清）人。他一生歷仕宋、齊、梁三個朝代，官至尚書令兼太子太傅，卒謚“隱”。作為齊梁時的文壇領(lǐng)袖，沈約不僅與謝朓等人創(chuàng)立了“永明體”，在詩歌由比較自由的古體和講究聲韻格律的近體之間架起重要的橋梁，而且對駢體文和賦的注重音節(jié)美，也作出了杰出貢獻。

有客弱冠未仕〔1〕，締交戚里〔2〕，馳騖王室〔3〕，遨游許、史〔4〕。歸而稱曰：

【注釋】

〔1〕弱冠：古稱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齡。語出《禮記·曲禮上》：“二十曰弱，冠。”冠，冠禮，示成年。仕：做官。

〔2〕締交：結(jié)交。戚里：漢代長安城中外戚所居之地。

〔3〕馳騖：猶奔走。

〔4〕許、史：漢宣帝所封許、史二姓侯，以奢麗著稱。許指因許皇后而封其祖父廣漢為平恩侯，史指因祖母史良娣而封其兄子高為樂陵侯，事見《漢書·外戚傳》。此泛指豪門貴族。

【今譯】

有位客人二十左右還未出仕，整天與皇帝的姻親結(jié)交，奔走出入于王公之家，和許、史這樣的豪門貴族往來游宴。他歸來后嘖嘖稱贊說：

狹邪才女〔1〕，銅街麗人〔2〕。亭亭似月〔3〕，嬿婉如春〔4〕。凝情待價〔5〕，思尚衣巾〔6〕。芳逾散麝〔7〕，色茂開蓮〔8〕。陸離羽佩〔9〕，雜錯花鈿〔10〕。響羅衣而不進，隱明燈而未前。中步檐而一息〔11〕，順長廊而回歸。池翻荷而納影，風(fēng)動竹而吹衣。薄暮延佇〔12〕，宵分乃至〔13〕。出入光，含羞隱媚。垂羅曳錦〔14〕，鳴瑤動翠〔15〕。來脫薄妝〔16〕，去留馀膩〔17〕。沾粉委露〔18〕，理鬢清渠。落花入領(lǐng)，微風(fēng)動裾〔19〕。

【注釋】

〔1〕狹邪：又作“狹斜”，古稱娼妓之家。樂府有《長安有狹斜行》，辭述少年冶游之事。

〔2〕銅街：即銅駝街，在洛陽宮南金馬門外，人物繁盛。俗語有“銅駝街上集少年”之說。

〔3〕亭亭：清明純凈的樣子。

〔4〕嬿婉：安閑順和的樣子。

〔5〕待價：語出《論語·子罕》：“子貢曰：‘有美玉于斯，韞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賈”同“價”。

〔6〕思尚衣巾：語出《詩經(jīng)·鄭風(fēng)·出其東門》：“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7〕麝：一種形如小麋的動物，臍有異香。此即指麝香。

〔8〕色茂開蓮：用《西京雜記》“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yuǎn)山，臉際常如芙蓉”句意。

〔9〕陸離：光彩錯雜的樣子。羽佩：指用翡翠鳥的羽毛作裝飾的玉佩。

〔10〕鈿：用金翠珠寶等制成的花形首飾。

〔11〕步檐：同“步”，長廊。司馬相如《上林賦》：“步周流，長途中宿。”

〔12〕延佇：長久站立。

〔13〕宵分（fèn奮）：夜半。

〔14〕曳：牽引。

〔15〕瑤：玉佩。翠：用作裝飾的青羽雀毛。

〔16〕“來脫”句：語本宋玉《神女賦》“侻薄裝”。

〔17〕膩：油脂。

〔18〕委：掉落。

〔19〕裾：衣袖。

【今譯】

青樓中的有才女子，銅駝街的美貌佳人。清明純凈就像初出的明月，安閑柔順就像宜人的陽春。含情脈脈地等待賞識，一心想著被人鐘情。身上的芳香勝過四散的麝香，臉上的色彩比盛開的蓮花還艷。翠羽的佩飾絢麗多彩，鮮花和首飾錯雜相間。羅衣窸窣有聲卻不進來，身影遮掩了明燈仍未近前。走到過道中間停下暫息，順著長廊又轉(zhuǎn)身回返。荷葉翻動的池中映出了倩影，搖動竹叢的風(fēng)吹著衣衫。將近日暮就長久站立，直到夜半才飄然而至。走出昏暗進入光亮，含著羞澀藏著嫵媚。低垂著羅衣牽引著錦帶，玉佩瑯珰翠飾移動。來時脫卸了輕薄的衣裝，去時還留著剩下的芳澤。墜落的露珠沾濕了粉妝，對著清澈的水渠理起了云鬢。顫動的落花飄入衣領(lǐng)，拂曉的微風(fēng)吹動了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