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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問題的提出

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信仰世界相當復雜,除了我們熟知的釋、道二教之外,還有大量分布于各地的原生宗教。宋代以后的地方志,通常設立“祠廟”“神祠”或“祠祀”一門,記載這些佛、道教以外的信仰。這類信仰對象以祠廟和祠廟奉祀的神祇為主體,它們和釋、道等組織性宗教最大的差異,在于欠缺有系統(tǒng)的經(jīng)典支持,也缺少有體系的宗教人士的組織。然而,上述地方志的記載,反映出傳統(tǒng)中國官方對宗教分類的概念里,這些釋、道以外的中國原生宗教,是一個獨立的類別。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學界對這些原生宗教的研究相當沉寂。一直到1980年代以后,美國與歐洲學界在關懷中國通俗文化的熱潮下,才開始推動此一研究領域。邁入1990年代,相關的研究已從附庸轉為熱門研究領域,個別學者的論著相繼問世,也出版了兩部論文集。[1]近年來,漢學界迭有新書出版,中文學界關于唐宋時期祠祀信仰的論著也日益受到注目,[2]且迄今熱度不減。整體而言,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宋代以后,而且主要關注對宋代或后世影響較大的信仰,如城隍、五通、媽祖、梓潼、張王等信仰。

最初推動此一研究領域的國外學者,實欲以此為題,從精英文化以外的層面尋求對中國史的不同理解,他們往往稱這類信仰為民間宗教。[3]在概念上,此一用語有強調其信眾和價值觀念“下層”的意味,因此,隨著研究的推進,學者試圖改以其他概念加以概括,如“地方祠祀”“祠祀信仰”“大眾宗教”“神祠宗教”“神祠信仰”“祠神信仰”與“民眾祠神信仰”等,反映不同學者在研究理論和研究方法上的差異。[4]

這類原生宗教,既是一般人信仰之所系,亦可能是官府祭祀的對象,而且,官府也會主動通過建祠立祀的活動,來紀念、表彰特定人物。這些帶有紀念性質的立祀活動不一定具有信仰的成分,但是建祠立祀的形式和民眾信仰基本上是相同的。本書使用“祠祀”一詞進行討論,除了指稱分布各地的祠祀信仰,也包含國家和士大夫官僚群體建祠祭祀的活動(例如旌忠廟與賢人祠),希冀對官方和祠祀信仰這類原生宗教的關系,帶來更豐富的考察視角。

長期以來,國家與祠祀信仰的關系一直是學者注目的焦點。以本書關注的唐宋時期而言,學者從歷史的角度考察祠祀信仰和國家權力與社會生活的關系,已經(jīng)累積了相當?shù)某晒?a href="#new-notef4" id="new-note4">[5]其中,國家權力和這些信仰的關系,始終是學者關注的焦點。根據(jù)學者的考察,在唐宋兩代兩者的關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宋代較以往朝代更關注這些祠祀信仰活動,國家發(fā)展出許多具體的控制措施。[6]

從比較的觀點來看,相較中古時期的政權,宋朝確實更注意對民間信仰的控制。何以宋朝更重視對各地祠祀信仰的控制?一種普遍的看法是,宋代祠祀信仰大盛,統(tǒng)治者必須正視此一現(xiàn)實,由此發(fā)展出更多控制措施。于此,個人想嘗試提出另一種考慮的可能性:所謂宋代祠祀信仰“大盛”,是指那些基層社會的信仰大量涌現(xiàn)于歷史文獻的記載,而有“興盛繁榮之貌”。宋代大量賜封神祇的記載即是明顯的例證,而且國家的賜封之制,顯然對此一涌現(xiàn)有推波助瀾的效果。

誠然,中國歷代王朝都留心控制各種信仰,但是不同時期,有時關注的重點不同。中國中古時期,為人熟悉的佛教史上的三武之禍,即是國家打擊佛教信仰的事例。此時,國家更掛慮佛教等組織性宗教可能帶來的威脅。在討論中古國家與祠祀信仰的關系,也要考慮這一點。

宋代大量涌現(xiàn)的祠祀信仰的記載,至少說明宋代分散各地的祠祀信仰,更受到統(tǒng)治者的注意,但是何以如此?個人認為,討論上述問題,仍須回歸到國家實際的治理經(jīng)驗。于此,本書在既有的研究基礎上,將進一步聚焦于唐宋之間國家面對南方祀神風氣的作為。南方自古有好祀之風,但是以往討論國家和祠祀信仰的關系,較少考慮此地祀神風氣對帝國祠祀措施可能的影響。特別是唐宋之間南方整體力量的崛起后,帝國和統(tǒng)治階層必須正視此地的治理,他們?nèi)绾翁幹媚戏届肷耧L氣?又,此一風氣對他們的祠祀措施又產(chǎn)生哪些影響?本書將說明,正視國家處理南方祀神風氣的經(jīng)驗,將會對宋廷和士大夫官僚何以更關注祠祀信仰這一問題,有不同的考慮和理解。

在探討此一問題時,本書將采取跨代的研究。討論宋廷更注意各地的祠祀信仰,不能只著眼于宋代,個人將試圖梳理唐宋之間國家對地方祠祀作為的變化。以往學者討論這些變化,主要是以一種歷史比較的視野加以討論,很少真正從唐宋之間重大歷史轉變的背景,動態(tài)地考察國家對地方祠祀作為的變化。以下各章的討論,將試圖勾勒此一變化的歷史面貌。

最后,對國家與祠祀信仰的關系,本書提出一種雙向考察的視角。中國歷代不乏賢人祠與忠臣廟,但是宋世以下,興立大量的旌忠廟與賢人祠,確實是令人注目的歷史變化。何以國家和士大夫官僚開始興起、推動建立這兩種祠廟的風氣?既有的研究對國家與祠祀的關系只存在著單向的考慮,主要討論國家控制祠祀信仰的措施,因此,很難解釋上述這一醒目的歷史變化。本書嘗試說明國家和統(tǒng)治階層大幅介入之后,其自身的政治行動也可能受到基層祠祀文化的影響。此一變化,有助于理解宋世以降何以出現(xiàn)大量的旌忠廟和賢人祠。

[1] 有關1980年以后至1990年代末期,日、美漢學界對祠祀信仰的研究概況,蔣竹山曾以國家與祠祀信仰的關系為題,做過詳細的研究回顧。參見蔣竹山《宋至清代的國家與祠神信仰研究的回顧與討論》,《新史學》第8卷2期,第187—219頁。

[2] 僅以本論文討論的唐宋時期,近十余年來,中文學界關于唐宋祠祀信仰的研究頗為豐富,迭有重要作品問世。唐代的部分,參見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年。此書討論國家祭祀的活動,亦兼及佛、道二教。宋代方面,參見皮慶生《宋代民眾祠神信仰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此書則是近年來討論宋代祠祀信仰與社會變遷的新作。王章偉的論著則為專門討論宋代巫覡信仰的代表性著作,參見王章偉《在國家與社會之間——宋代巫覡信仰研究》,香港:中華書局,2005年。余欣利用敦煌的文獻,嘗試提出“民生宗教”的概念,探討此一課題,氏著《神道人心:唐宋之際民生宗教社會史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另外,朱溢的一系列文章聚焦于唐宋國家禮制與祭祀問題,研究成果亦相當豐碩。

[3]關于民間宗教(popular religion)的內(nèi)涵與定義,亦是一個爭論不斷的問題,參見Stephen F.Teiser,“Chinese Religions:Popular Religion”,Journalof AsianStudies,Vol.54,No.2(1995),pp.378 390。

[4] 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第220頁;皮慶生:《宋代民眾祠神信仰研究》,第1—4頁。

[5] 大體上,由于受到材料的限制,唐代祠祀信仰的研究成果較少。宋代方面,研究的角度和課題比較多元,包括祠祀信仰的流變、釋道和祠祀信仰的關系、對祠祀信仰作地區(qū)的綜合性研究與國家權力對祠祀信仰的作為等等,都是學者討論的焦點。雷聞和皮慶生二人的論著對唐宋祠祀信仰的研究概況進行比較詳細的回顧,參見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第15—16、23—27頁;皮慶生:《宋代民眾祠神信仰研究》,第7—14頁。為免與上述二書重復,本書不再進行詳細的學術史回顧。

[6] 近年來出版的兩本論著也強調這種觀點,皮慶生:《宋代民眾祠神信仰研究》,第273頁;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第273—2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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