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楊柳呆坐在假山上,手里握著一個玻璃小瓶。瓶口敞開著,原先裝在里頭的東西已然不見,至于到底去了那里,怕也只有打開瓶子的人才知道。
昨晚楊柳一宿未眠,今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她就親自下廚房煮了一碗羹湯。將忘川水摻在里面端到子錯房里,見子錯接過去毫無懷疑就喝了,精神恍惚了一下。甩了甩頭那股莫名的情愫卻又消失不見。無意深究,收拾東西的時候措不及防打翻了桌上的硯臺。子錯見狀皺了皺眉,讓她下去了。
回到房里躺下,恍恍惚惚開始做夢。夢里是一個她不曾到過的地方。那里的人生來就會法術,死了就化作腳下的泥土。楊柳還看見了常英旭和常心言。常心言是受了天譴的人,靈魂不配受享輪回轉世之恩典,就連肉體也會被挫骨揚灰,這就是背叛天神的代價。但常心言沒有受誅心之苦,因為父親常英旭替她受了。叛徒的心頭血獻祭無解的邪術,戴上那張面具就注定了十死無生。自折性命喚醒惡煞,常英旭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求那把可以殺死吾官的牁刀。吾官乃神使,受命于天,若想逃掉天譴,唯牁刀穿心可矣。牁刀見血,父女雙雙灰飛煙滅,好在他們并不后悔。
睡夢中的楊柳流下了眼淚。
陽光翻進林家的高墻,一雙手輕輕搭在了楊柳肩上。楊柳憑本能拔劍刺去,懷祿險險避開了劍鋒。瞧姨奶奶臉色蠟黃,懷祿難免憂心,問了幾句,楊柳總不答。懷祿只好自己走下了假山。
這是楊柳最后一次見到懷祿,第二天懷祿就被丫頭發現吊死在了自己房間的梁上,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一下子楊柳跌入到了更深的悲劇里,三天三夜閉門靜思以后再次打開門,天邊正好升起一輪金色的太陽。楊柳看著金芒逐漸覆上這片涼薄的土地,淺淺一笑,往那邊照顧林淆寒去了。
再說未遲。
今兒是他頭一回進宮。藥室的折磨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卻不能動搖他的心??上牟卦谄は嘀?,總是不能夠輕易看穿的。那么行到底從言還是從心?未遲推開了門。
紗帳輕薄,隱隱透出后面藏匿的妙曼的身姿,未遲不肯跨過那道門檻兒去,只聽見里面響起了一串嬌笑。丫頭從旁躍入揭開那層薄紗,烏曲嫩哲赤裸的上身便完整地呈現在了未遲眼前。未遲瞳孔一震,心內起了波瀾。
見狀,烏曲命丫頭退下,把青絲甩到身后,起身向未遲走來,步步生蓮,最后撲進了未遲懷里。未遲僵著身子沒有說話,烏曲一口咬紅了他的耳朵,推開他又伏回了先前的狐裘上。未遲有些哭笑不得,因問道:“王姬何意?”烏曲不說話,手扶著頭半撐起身子向他送來秋波,抬手勾了勾,又一拍身側的狐貍毛褥子。
未遲終久進了屋來,坐在她身邊,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更添了幾分媚態,不禁想她媚骨天成媚而不俗,難怪默連欲罷不能。烏曲瞧未遲一直盯著自己,遂媚然一笑,拿過手邊的酒卻不喝,只在眼前輕輕晃著,用攝人心魄的聲音說道:“你可是我的藥人,叫你來,自然是替我試藥的?!蔽催t聞言眉尖輕輕一挑,應了個“哦?”烏曲大笑,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看了看,嗤了一聲甩開了。未遲邪魅一笑,躺下身子,手一寸一寸撫過她的大腿最終拉住她的手,淡淡問道:“不知王姬讓寒蟄試什么藥?”
烏曲被挑逗得歡了,閉著眼睛呻吟了一聲,笑道:“巫山雨下到灌愁海里,從婆娑樹上結出一顆蜜青果,摘下來,以欲火焚燒九九八十一天,所煉出來的就是我要你試的藥。”未遲笑道:“東西是好東西,就怕太補,燒死了自己?!睘跚┛┬χ话寻炎∷牟鳖i將他拉到褥子上,四目相對下說道:“反正有我陪你,怕什么?大不了咱倆死在一塊兒。”未遲冷冷一笑,推開了她。
烏曲見狀踹掉了纏在腰上的狐貍尾巴,滑進未遲懷里笑問道:“惱了?”未遲冷笑道:“豈敢?!睘跚犝f,攀住他的身子將他撲倒,聞著他的鼻息軟軟說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身體里住著一個魔鬼?”未遲微微笑問道:“王姬說什么?”烏曲道:“你說呢?”遂按著他同領警幻所訓之事。
事畢,烏曲命小昩舀水,腰上忽然纏上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烏曲笑道:“胡鬧?!蔽催t道:“你可真是妖精,讓人流連忘返?!睘跚犝f,俯身趴在他耳邊,蠱惑道:“你要喜歡,從今兒起我就跟了你,何如?”未遲笑道:“罷了罷了,我還沒活夠呢。”烏曲聽說冷哼一聲,氣鼓鼓丟下一句“睡覺”,自側向外面睡去了。
未遲仰天躺了一會子,忽然喚道:“嫩哲?!睘跚]眼懶懶問道:“什么事?”未遲道:“聽說王妃就要死了。如果她死了,你應該就是新的王妃吧。那時候我應該也死了?!睘跚溃骸拔也灰闼馈!蔽催t道:“蚍蜉不能撼大樹,我不能拖累你?!睘跚磉^來抱住他,說道:“你不會拖累我的,我能保護你。”
未遲微微笑道:“別說傻話了,你一個弱女子,身邊又沒有一個可心的人兒,在這云波詭譎的宮廷里面自保就已經拼盡全力了,還要保護我,那里能夠呢?一個不小心,連你現在有的也會全部賠掉,不值得。而且軟刀子殺人最厲害,我何苦替你招罵名兒?”烏曲聽了這話,句句說在自己心坎兒上,不由得眼圈一紅,還逞強說道:“凡我烏曲嫩哲要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今兒別說是保護你,就是再叫我保護你們岺朝的昭寧公主,我也能做到。”
未遲笑道:“瞧你,愈說愈沒邊兒了。就算你能保護我,長公主可是生了重病,難不成你還要和死神搶人嗎?”烏曲嘆道:“你那里知道這里頭的玄機呢?”未遲道:“管他什么玄機!我家里窮,什么朝代什么年號誰當皇帝都與我沒有太大干系,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情。只要我倆個好好的,能伴一日就伴一日,死也值了?!睘跚犝f,一面捶他的胸一面笑道:“又說這傻話?!倍苏{笑一回,相擁睡去。
侵晨,烏曲先醒??粗磉吶说哪?,她若有所思。抬手捋掉未遲額前的碎發,喃喃自問道:“接近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為了昭寧公主?可你只有一個人。就算人多,你也不可能帶走她。但不為她,你又為什么要接近我?好吧,只要你不害大王,什么我都成全你?!闭f著小昩端水進來,烏曲推醒未遲,笑命他回去好好調養,未遲答應著去了。烏曲又吩咐小舞道:“告訴藥房,就說寒蟄我要了,不許難為他。”小舞答應“是”之一字。
宿命好似蜘蛛結網,兜兜轉轉回到原點掙逃不開。人這一生最可悲的事吶,無非是發現了自己戀著的人從初見到結局都為著另一個人在算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