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覓身世如玉斷聯系 領苦刑義女睥俗流
- 桃都
- 沈寓顰
- 1859字
- 2021-08-19 00:00:00
院子里的菊花開了。
舞雩吃過茶將帷帽拿在手里,正要出門,景從從外面進來,正好撞上了她。“公主要出去么?”景從一面問著,一面卻將舞雩推了回去。舞雩見狀明白她定是有事情要同自己講,便將帷帽擱在桌上,從容地整理了衣裙,往椅子上坐了。景從走到窗邊向外望了望,將簾子放下來,又掩上門,便將一封信遞給了舞雩。
舞雩瞧了她一眼,接過來撕開讀了,許久沒有說話。景從在主子的眼底瞧不出波瀾。后來主子不疾不徐地將那信對疊了一下遞還給她,眼底意味不明的光芒流轉,緩緩開口問道:“你見著那人了嗎?”景從道:“送信的是個小子,說是一個年輕姑娘打發他送到我們府上的。”舞雩又問:“可知道那姑娘的模樣?”景從道:“我問了,那小子只說她是蒙面來的,不曾看清楚。”
舞雩聞言勾了勾嘴角,沖景從一努嘴示意她打開手里的信。景從疑惑,便將目光移了上去,掃過一遍,臉色漸漸難看起來。走到燭臺邊把信湊在火苗上點了,而后幽幽嘆道:“她未免太輕率了些。”舞雩道:“她肯寫信回來,總算還有點良心,不至于讓我們整日里為她懸著這顆心。只是她一個女孩兒家自己出去了,到底不方便。”說著,眼底的神色黯了黯,站起身拿過桌上的帷帽,吩咐道:“讓外面的人都回來,不必再找了。她也大了,既是自己選擇的路,對錯都是命數,我們且看著罷。”
景從見主子似是要出去,便問道:“公主那里去?”舞雩盯著從窗子雕花里透進來的陽光,輕聲說了句“菜市口”。景從了悟她的心事,勸道:“讓諒丫頭陪你去吧。”舞雩擺了擺手,說道:“不必了,我瞧一眼就回來的。”說罷,戴上帷帽徑自走了。
景從放下手里的東西趕上她,說道:“我去備車。”見主子沒有拒絕的意思,景從就管自己先出去了。扶主子坐進馬車里,景從還在后頭送了好一會子才轉身回去。
菜市口。
身穿囚衣的無痕跪在刑臺上,瞳孔渙散,臉上瞧不出喜悲異色。掀起眼簾四下掃了一圈,瞧見周圍圍著不少看熱鬧的老百姓,他們時不時會伸出手來指指點點,嘰嘰喳喳的吵得人不得安生。勾了勾嘴角,無痕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個大漢走到她身后,抬頭瞧了眼天色,緩緩舉起了手里的鞭子。無痕扭過頭去瞧,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依稀記得有人說過,即使太陽也有陰暗的一面,如今正好驗一驗真偽。
果然,鞭子落下來的時候,無痕看見了太陽的陰影。周圍的人群只短暫安靜了一下,便又嗡嗡的開始了議論。無痕也不在意,背上的疼痛奪走了她剩余的知覺。汗水順著頭發流到眼睛里,流進嘴里,也滴落在身下的土地里。無痕冷艷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灰色天穹下隨波逐流的眾生,暗暗挺起了腰桿。
那些滾燙的液體同汗珠并沒有太大分別,有些許濺在了臉上,模糊了無痕的眼睛。低著頭,瞧見膝下聚集了愈來愈多的紅,慢慢變黑,又被新的紅覆蓋,仿佛永遠沒有盡頭。鞭子每次落在身上都會帶走一些皮肉,無痕總是不自主的猛顫一陣,后來時間久了,也就木然了。眼皮很重,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總不能如愿。耳邊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了,她趁著意識里最后的清醒時刻瞧了眼臺下,看見了那抹戴著帷帽的身影。
從鼻子里放出一聲冷哼,無痕的身子向一邊倒了下去。頭磕在地上是很疼的,她的嘴角卻始終掛著一抹笑意。在這個角度上,她是瞧得見天上的太陽的——已經午時三刻了。
那時候的太陽里沒有陰暗,無痕盯著瞧了很長時間才肯定這是真的。那以后,她就長久地擁有了那片光明,即使閉上眼睛也不會消失。下一刻,身子被人粗暴地拉起來,她聽見了刀拔出架子的滲人的摩擦聲。
“過了此日此時,一切都會入土。”無痕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道。
鮮血濺到地上凝結成了黑色的芍藥花,人群中的那抹身影也消失不見了。
回到府里的時候,景從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扭頭瞧見主子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喚她也不搭理,徑直往自己屋里去,臉色也不好,景從難免心生擔憂,只敢站在門外小心試探。里面說:“我乏了,你先下去罷。”
景從聞言,縱是心內再急也只能先克制下來,拿著花剪在舞雩房前猶豫了好一陣,才不甘心地走開。于是只剩下了舞雩自己,她四下一看,只覺得太空了些,忍不住悲傷起來。身子沉得利害,舞雩扎掙著躺到床上,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
確實是累了。
一整夜,舞雩都沒能睡著。瞧著窗外的天漸漸泛出魚白色,腦袋還是昏沉沉的,一起身便暈得站不住腳,只得重新躺回來。閉上眼睛,又想起了白天的情形。她是不恭維鬼神之說的,卻也懷著敬畏的心。人人都說皇城里龍氣盛不計較這些,她倒更愿意相信該報應的一個也不會少。
甩了甩頭決計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翻了個身卻又想起了如玉。打心眼兒里說,她是羨慕如玉的,如玉至少還有放手一搏的勇氣和資本,而她卻只能生生困在這皇城囚籠里,似那幽冥深澗的可憐魂魄,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