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月廿三，文佳衣蘭于蓀蘭宮生下一大胖小子，為默連恪第五子。各宮妃嬪紛紛獻上賀禮，默連喜極，命大宴三日，普天同慶。烏曲聽說呆了半日，怒摔袖子臥倒炕上，不肯見人。舞雩勸她好歹備一份厚禮送去，也留彼此幾分體面，烏曲聽之在理，便命小昩等幾個心腹代為周旋，自己則推病不出。
舞雩本懶動，烏曲卻以“見世面”美名慫恿她和小昩一起去，舞雩是無可無不可的，便真的跟著去了。只是她喜聚不喜鬧，蓀蘭宮偏鬧得慌，她只站了一會子，就覺得頭暈目眩，忙走至廊下。耳根清凈后，正要回去，就聽見那邊有人吵架。等走近一些，才知不是吵架，是罵小丫頭子。隔著花叢，舞雩隱約認得是麗妃烏曲書丞的大丫頭小瞻。因在心內笑道：“她那么個和平的人兒，手底下竟有這么個厲害丫頭！果然她藏得深，不然就是識人不善了。”
一面想著，一面拄著拐杖走開。至穿廊，遇著了小昩，于是眾人回到赤玫宮，小昩回過烏曲的話，還提起了烏曲的哥哥襄王簡將軍。得知哥哥亦送來厚禮，烏曲嫣然一笑，因手邊正好有幾塊玫瑰香皂，便隨便分給了她幾人。小昩等欣然而去，烏曲叫住舞雩，從妝奩底層拿出了一根點翠嵌珠蝙蝠簪給她。舞雩看見這故國之物，忙顫巍巍接過，拿在手里不由得觸物傷情。烏曲在一旁笑道：“我乏了，你走罷。”舞雩聞言便謝恩退出，慢慢回到自己屋里，坐臥不安間，擬成《春望》一詩。擱筆吟哦，又改幾句，已是潸然淚滿面。
正當對影嗟嘆之際，忽聽外面鬧起來。有一個聲音說烏曲書丞生了，眾人嘰嘰喳喳說一陣話，又都一窩蜂涌走了。舞雩心內放不下烏曲嫩哲，便拄著拐慢慢走到她門前，就見小旗往里面探頭。
舞雩因咳道：“你作什么？”小旗一驚，忙回身握她的嘴。舞雩打開她的手，朝里面使了個眼色。小旗直搖頭，拉她到遠處，把形景都對她說了。
就在她二人說話之間，屋內忽然噼噼啪啪響了好一陣，小昩披頭散發出來，一路走還一路回頭。小旗忙迎上去，問她怎么了，小昩卻只顧抹眼淚。一旁的小曦道：“娘娘先時叫我們把所有珠寶都翻出來，一股腦全穿上了，還叫請大王。我們瞧她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的珠光晃眼睛，委實俗氣，不過略勸一語，娘娘竟扯斷了所有的珍珠手串珍珠衣，還說要把全部珍珠戒指都散給窮人去。呵斥了我們幾句，把我們趕出來了。”小旗聽畢，嗔道：“娘娘特為大王妝扮的，你們渾勸什么？活該挨罵。”舞雩聽說，忙止她。小曦果然惱了，說道：“你站在這里說什么風涼話？我們沒臉，你得了便宜不成？”舞雩道：“休鬧，小旗說的可惡，也容后再治她。不要占了理的反弄的沒理了。”小曦聞言，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小旗亦不服，只甩臉子。
正沒個開交，烏曲提著一簍子珍珠走了出來。還沒等眾人上前，先把簍里的珍珠潑向地下，引得眾人哄搶。小昩怯怯躲在后面，眼淚汪汪的瞅著烏曲。小曦小旗也只不說話。舞雩才要勸，烏曲把簍子往她手里一塞，說道：“這事不與你相干，別信了她們的挑唆。”又轉頭吩咐小昩：“找幾身舊衣服來，不要拿玫瑰花熏過的。”小昩忙低頭答應。烏曲自己進去了。舞雩擔心她胡來，便跟進去坐了一會子，見烏曲談笑如常，權且不露聲色，看她如何行事。
某夜，舞雩難得黑甜一覺，忽然被人搖醒，卻是小昩穿戴的整整齊齊坐在床沿上，對她說烏曲要回娘家去。舞雩往外一看，天色尚早，城門想是沒開的，便一面安慰小昩，一面下床穿衣服，一面問出原委。小昩急得上來服侍，并說：“奶奶睡迷了，還早呢！今兒是陰天，所以看著早，其實已經日上三竿了。”正說著話，小旗走進來，笑道：“一轉屁股你就溜了，快跟我回去，娘娘叫走呢。”小昩道：“我就來。”小旗笑道：“還等什么？仔細娘娘問你。”一面說著，一面走出去。
小昩服侍好舞雩，與她至烏曲屋內，見烏曲穿的一身素靜，正吩咐丫頭們鎖窗戶。見她來了，因命小旗把鸚哥兒拿來，笑道：“替我照看幾日，等我回來，還要還給我的。”舞雩不接，只問她：“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來回娘家了？”烏曲道：“這話好笑，我回我自己家，怎么成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了？”舞雩嘆道：“你也不挑時候，這會子湊什么熱鬧？”烏曲冷笑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不許問。”小昩忙勸：“奶奶是好心。”烏曲不等她說完，便啐道：“什么好心？我看是‘無事忙’。”小昩道：“是我說給她的。”烏曲聞言甩開了她，點著她的頭罵道：“我就知道是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再有下次，看我饒你呢。”舞雩嘆道：“何苦來呢？我不過怕你心急辦錯事，你卻說出一筐難聽的話來堵我的嘴，就連小昩也冷了心了。”烏曲只把脖子一扭，抱胸說道：“我一向這樣說話，你又不是頭一日知道我。”舞雩還想以理勸她留下，好歹別這幾日回去，烏曲就是不聽，鬧了一個點兒，還是走了。
舞雩懸著這顆心等了半月，烏曲才歸，并沒有什么大事，默連寵愛如舊，烏曲跋扈如前。只是夜里聽著窗外風打楊林，心中大有山雨欲來之凄惶迫切，思及當日種種，竟于一夜之間，又添許多白頭。直到長夜將闌，方胡亂睡去。
要說這舞雩，果然是人情場中經歷老的，烏曲一事，真如她所慮，朝著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去了。那一日與小旗從廊下過，只聽山石背后有人嘰嘰咕咕講話。小旗走下去一瞧，竟是小蟾與小曦。舞雩因拿拐杖跺了兩下地，又咳了兩聲。小曦唬得猛一回頭，見是她，才撫胸呼了口氣。一旁的小旗因咯咯笑道：“膽兒這么小，還學人家多嘴多舌呢。”小曦笑道：“我們那一個趕得上你，總是沒見過世面罷了。”小旗被她一嗆，作勢要下去擰她。小曦則故意伸伸舌頭氣她，小蟾在旁邊勸，也被拉在里面，三人正鬧得沒分解，忽然小昩走來，叫走了舞雩。
小旗看見，因沖她們一努嘴道：“你們瞧。”小曦道：“咱們縱去了也是討沒臉，她們能哄著娘娘，是她們本事，咱們樂得自在。”小旗笑道：“也難為她們。娘娘自從回來，就愛惱人，咱們不須在跟前伺候，也是咱們的福氣。別沒討著乖，反挨一頓罵。”小曦點頭道：“正是這話。”小旗因摟住小蟾道：“倒是你們，頂風作案。”小蟾笑道：“你這叫什么話？”小曦指小旗笑道：“你別賴，我就不信你一點兒不知道。”小旗因問：“什么事？”小曦便把襄王簡將軍降了的事告訴給她。
小旗果然不知，因疑惑道：“那個說的？”小蟾道：“是有這事。”小曦道：“離奶奶沒有說起么？”小旗撇嘴道：“她耳聾眼花的，縱聽到風聲，那里又能聽真。”小曦笑道：“縱聽真了，也推不知道。”小旗忙問：“這是什么意思？”小曦搖頭不語，只拿別話岔開。小旗笑道：“不管怎樣，我勸你們少傳嘴，仔細叫人當槍使。”小曦笑道：“放心，再不和人說的。”
忽然廊上一陣嘈雜，有媳婦婆子往那邊趕。要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