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林從山坡上走下來，遠遠地就看見兩個身影站在小鎮門口。

說是門口，其實就只是在鎮子的路中間放了一個小小的柵欄，用李爺爺的話來說，以前不知道怎么才算是進入鎮子，現在知道了，得跨過這道門。

李懷林一直覺得沒什么必要，自己不走這個柵欄也能從其他地方進去，那又怎么算呢？

他從很遠就開始向那兩個身影招手，然后小跑起來。等到近處，李懷林看著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少女張開雙臂跑來，他停下來，有些局促不安。

只見女孩一把抱住了李懷林懷里的莫莫，把臉埋在那絨球般的身體上，“莫莫，我想死你了。”

李懷林看著那條一晃一晃的馬尾辮，尷尬的撓了撓頭。

少女叫呂曉西，父親是小鎮唯一的教書先生，四年前，上任教書的老先生老年逝世，她父親不知什么原因從外邊來到鎮子，當了個新先生。恰好那一年是李懷林跟隨父親第一次來到小鎮，就這樣，兩個孩子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好朋友。

少女旁邊的孩子是她的弟弟，五歲的年紀，一肚子的彎彎繞繞。其實她還有兩個哥哥，聽說在外為官，這些年沒來過小鎮，少女也很少提及。

小東看著李懷林背后的大包裹，驚喜的喊道：“小林哥，你這次是不是拿了很多好吃的？”

注意到男孩的目光，他把手伸到后面的包裹里，取出兩個紅色的果子，遞給男孩。

雖然自家的飯菜談不上多好吃，但山上的這些野果，倒是相對于鎮子上的格外甘甜可口。

呂曉西也注意到不同，她很自然的把莫莫抱在胸前，向李懷林投來一個疑惑的目光。

“我這次不回去了?！崩顟蚜执舐曊f道，盡管已經高興了一路，但向朋友說起這件事，他還是很是興奮。

“嗯？”呂曉西開始不懂他的意思，然后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說今后可以一直住在這里了？”

“嗯！”李懷林用力的點了點頭。

呂曉西聽到這個確切的答案，又用臉親昵的蹭了蹭莫莫的面頰，說道：“莫莫，你以后住在我家吧。”

李懷林看著有些羨慕。

小東突然反應過來，把抱著放到嘴邊的果子放下，有些后知后覺，說道：“那以后是不是沒這種果子吃了?！?

李懷林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你就這時候最聰明?！?

小東仰起頭，有些豪氣的說：“誰說的，我騙我姐的時候可機靈了。”

可看到呂曉西瞪了自己一眼，氣勢便一瀉千里，低頭小口的吃起果子。

李懷林長途跋涉的疲勞在這一刻頓時消減大半，這樣與朋友之間的交流是他在家里從未體驗過的。

他招呼了一聲，三人向小鎮內走去。

走過柵欄，剛踏進小鎮，那個頭戴斗笠的中年人正好拐進一條巷子，李懷林隨意的張望了一眼，忽然間，中年人腰間長劍出鞘一寸，又落了回去，可那中年人分明是雙手負后，怎么拔的劍！

李懷林迅速轉頭向右看去，可那人已經轉進巷子了。

他向身邊問道：“你們看見剛才那個人了嗎？”

小東趕緊舉手，含糊不清的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剛才我們等你的時候，有個大叔站在門口，拿了把長劍，那劍老長了，得有這么長?！彼贿呎f著，一邊雙手向外拉，比了個手勢。

呂曉西說道：“我也看見了，也沒怎么注意，應該是外面來的，不是小鎮本地人，有什么問題嗎？”

李懷林搖了搖頭。自從遇見依依姐姐后，他覺得一定有書上寫的那種高手。

他仔細回想一下剛才那個大叔。身材算不上高大，但顯得很壯實，胡須較深，該是不惑的年紀，斗籬下的的眼眸好似半開半合，透著一股精明。一身白色布衣，上身領口位置繡有兩朵云的圖案，腳上是一雙布鞋，四周翻邊比較嚴重，看起來走了很長的路途。負后的雙手手掌之上有老繭，應是長期握劍造成的。當然，最引人矚目的是懸與腰側劍鞘里的那柄長劍，出鞘的那一刻，劍身上一朵祥云的圖案尤其明顯。

李懷林看著男人消失的那條巷子，眼神從疑惑變得堅定，不會錯了，這就是就是一個武林高手，一個小說中經常寫的低調的高手！

他有些激動，說不定在自己走上江湖路之前還可以學上一招半式。

巷子中，中年男子停下腳步，在李懷林看向他后方的街口，并且雙目露出激動之色后，他左手按住劍柄，輕笑一聲，向前走去。

小鎮民風淳樸，李懷林一路上遇見多是扛著農具午時回家的漢子，三五成群，總是一起出行回返，其實他們自家的地也并不在一塊，只是偶爾有人家忙不過來，其他人便會先把自家事放放，先一起幫那戶人家做好，或者就是單純的想在一起做事。

此刻，李懷林看著前方三個個漢子不知聊起了什么事，本來大聲說話變成了略有猥瑣的小聲嘀咕。

其中一人偷偷拿出右手，比了個二的手勢，他身邊一個年紀大些的漢子，面露不屑，伸出三個手指，而后兩人看向一個明顯是約莫二十幾歲的青年，青年把手放在背后，支支吾吾的不說話，好像余光看到了李懷林三人，高興的喊道：“小林來了啊。”

其余兩人也注意到了李懷林，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一人說道：“咳咳，小林，剛到還沒吃飯吧，走，去我家?！?

另一人也邀請道：“去我家，你大姨做的鯉魚可是小鎮一絕?！?

李懷林笑著婉拒。

三個漢子又一邊笑著一邊聊起其它事情，那個青年明顯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可李懷林剛剛看到那青年藏在背后的右手，五指全開。

也有站在門口等待自己漢子或孩子的婦人，看見李懷林，總要打趣一句：“這孩子看著真俊俏，長大后也不知道要禍害哪家閨女。”

李懷林只是笑笑，習慣了。

小鎮西邊有一個很小的院子，一間正屋，一間廚房，一個堆積了木柴與干草的棚子。

這就是李懷林在小鎮的院子了。

呂曉西與弟弟把他送到門口，他們要趕在學堂的父親到家之前回去，不然免不了被說教幾句。

李懷林打開嚴絲合縫的院門，一月沒來，院子里躺著一些落葉，窗戶上沾著灰塵，可由于布置精細的地磚和屋子，看起來又顯得精致。

雖然他不太理解父親過于認真的行為，可大多數時候，看著真的很舒服。

他走進房間，打開窗戶，莫莫從肩頭跳下，一溜煙從窗外向外跑出去，不知去了哪。

他放下包裹，從里面拿出一些換洗衣物放進柜子，又把一些帶出來的其它物品分門別類的放到其它地方，包裹一點點變小，最后只剩一些瑣碎銀子和銅錢。

這是他擁有的第一筆巨款，也是第一份實實在在的家當。

李懷林將銀子與銅錢放在桌子的中心，把腦袋搭在桌子的邊緣看著他它們。

從第一次使用這個叫做錢幣的東西的開始，他就不明白這么個其實沒用的東西為什么可以換來糕點茶水？可以換來衣服房子？只是因為好看嗎？那其它漂亮的東西為什么不行？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把龍泉河里的石頭變成和銀子一樣的存在，是不是就可以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了。

李懷林搖了搖頭，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

他拿出一個小盒子，先把碎銀子放在下面，再把銅錢鋪在上面，小心的放在床底，鎮子里的老人們可都說家里的錢是一定要藏好的。雖然也從沒聽說有人丟失過。

李懷林簡單打掃了一下屋子，然后走向旁邊的棚子，準備拿一些木材，做些吃的。

剛走到棚子前面，他發現自家的干草堆上有一個頭戴兜帽的男孩，披著一件灰色的袍子，袍子很大，甚至是把干草堆都蓋過了大半，此刻正雙手捧著一本書，腦袋低垂，臉都要埋進書本里，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站在對面。

李懷林看著他好似隨著書上一行行文字移動的腦袋，輕輕的喊了一聲：“唉?！?

沒反應。

他又稍稍大聲的喊了一句：“唉?！?

男孩的小腦袋一下子停住了，然后以一個李懷林想象不到的速度，迅速把書合起來，藏在大腿里面，雙手抱住頭放在膝蓋上，閉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李懷林覺得好奇怪，他右手指著孩子說：“我看得見?！?

可孩子卻一直重復那句話，“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李懷林無奈搭上孩子的肩膀，卻發現灰袍下孩子的身體好像太過柔軟，自己的手居然陷進去了一部分。

孩子此時才停下來，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肩膀上的手，眼神里透出一股迷茫，說道：“你看的見我？”

“看得見啊，我還摸得著呢?！闭f完，李懷林用手又拍了拍。

只見見“啊！”的大叫一聲，男孩靈巧從干草堆上跳下來，那寬大的灰袍在地上鋪成一個大圈。

男孩站在地上，雙手把書緊緊得抱在胸前，抬頭向上看著，那一雙眼睛淚光閃閃，顯得很是可憐。

李懷林看著這個腦袋只到自己胸前的孩子，有點摸不著頭腦，問道：“你為什么在我家？”

男孩哽咽著說道：“我也不知道，掉下來就在這里了，你不要打我?！?

“放心，我不會打你的。”李懷林有些疑惑，“掉下來，從哪里掉下來？”

男孩指了指天上，“就從上面掉下來啊。”

上面？李懷林抬頭向上看，問道：“你是從天上下來的？你別騙我哦。”

男孩聽著對面這人的語氣，連忙說道：“也有可能不是，我也弄不清楚?！?

好吧，看來這孩子腦袋不太好使，他想到。

男孩見李懷林沒說話，便向院子外走去。

李懷林也沒有阻攔。

快到院子門口的時候，男孩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他轉過身，慢騰騰的說道：“我，我能留在這里嗎？”

李懷林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很乖的，過幾天，會有人來接我的?？梢詥?？”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幾乎小到聽不見了。

李懷林笑著說道：“當然可以啊，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住。我叫李懷林，你呢？”

“我叫盤護?！甭牭嚼顟蚜执饝?，這個名叫盤護的男孩神情一下子變得驚喜起來，單手拎起袍子，小跑過來抱住李懷林的腰，親昵的說道：“小林哥哥最好了，我第一眼就知道，哥哥這么英俊的人一定也是同樣的善良。”

李懷林有點措手不及，他沒想到剛才還怯懦的男孩怎么一下子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推開男孩，說道：“去屋里坐著吧。”

“嗯?！北P護開心的向屋里走去。

片刻后，屋子里。

李懷林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對面的盤護。

“需要我給你拿個勺子嗎？”他看著盤護攥緊筷子，努力吃粥，卻每次都只能挑起一點點，不忍的說道。

“不用，我一定會學會用筷子的。”男孩說道。

也不知道這個男孩之前是怎么生活的，難道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聽說那些人吃飯都有人專門有人喂的?？煽粗泻⑹萑醯臉幼?，又不太像。

等李懷林吃完以后，指著桌上男孩拿著的那本書說，“我可以看看嗎？”

“嗯嗯?！北P護終于吃到一大口，含糊不清的應道。

他翻開幾頁，隨意的瀏覽的一下，都是些風花雪月，男女情愛的故事，這些書李懷林在家里有看過，但是對這些他不感興趣，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書上一些有關夜晚的句子，像什么“一夜疾風驟雨?！薄昂谝怪袀鱽順O細微的婉轉聲?！钡鹊?，被人用圓圈細致的標注了，看那毫無瑕疵的圓，應該是父親的手筆，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把書放回在桌子上，向盤護問道：“你喜歡看這些？”

男孩的臉變得微紅，輕輕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