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漸漸破曉，大地朦朦朧朧的，彌漫著霧氣，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

這時，萬籟懼寂。從荒野上走來兩個身影。

左邊的少年個子稍低，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頭發上沾滿了露珠，仰著頭笑著與身邊人說些什么。

右邊是個女子，飄在空中前行，微微低頭聽著少年說話，時不時圍著少年轉圈，好像很是高興。

正是李懷林與白依依。

昨夜事情過后，白依依要送李懷林一程，兩人就一直邊走邊聊，走過一夜。

也不知這一人一鬼為什么可以說那么多話。

其中李懷林最感興趣的事就是這世上既然真的有鬼，那么有仙人嗎？仙人是不是會點石成金，讓百姓都安居樂業，是不是會控制天氣，那有仙人在的地方就會風調雨順？

他有些羨慕有仙人的地方，不說自己家的山谷里莫名其妙的下雨，很煩，小鎮里，每到夏日，鎮長總要帶領鄉親門從鎮外的龍泉河里引一條小渠，如果地太遠，還要挑水。如果有仙人，那不是揮揮手，略施法術就可以了。還有胡子爺爺一到刮風下雨的天氣就疼痛的雙腿，是不是也不算什么了。

他有些憧憬。

白依依聽到這些話，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李懷林注意到她第一次鎖緊了眉頭，像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沉默了許久，說道：“可能吧。”

兩人走到荒野的邊緣，前面是一片林子，中間有一條小路，鎮子里經常來這片打獵，說是打獵，也只是一些野兔，獐子之類的，久而久之，就有了這一條小路。

白依依停下來，猶豫著說道：“小林，就送你到這了。”

李懷林停下到嘴邊的話，疑惑道：“啊？”

他這才注意到已經到了荒野邊緣，這一次時間好像過的格外的快，自己還有好多話沒跟依依姐姐說呢。

白依依俯下身子，與李懷林相對而立，右手放在他的肩上，說道：“你以后有時間可以來找我玩啊。”

李懷林看著那條林間小路，有些依依不舍，說道“嗯，好的。”

“那我們以后可以是朋友嗎？”白依依看著李懷林的眼睛問道。

“當然，依依姐姐，我早就把你當朋友了。”李懷林笑容燦爛。

白依依收起微笑，有些鄭重的說道：“小林，不要輕易的交朋友。”

“是嗎？”他疑惑這答道。

他只是覺得大家都成為朋友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當然，我們能成為朋友，我還是很高興的。”白依依又笑起來，似春風拂面。

李懷林看著白依依又變成了那個說話溫柔的姐姐，他一邊招手一邊向前走著，說道：“依依姐姐，下次再見啦。”

“嗯，下次再見。”

白依依看著少年背影，漸漸消失在樹林中。

清晨的陽光照耀在這個鬼物的身上，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雙眼此刻流光溢彩，仿佛藏著兩方世界。

約莫一個時辰之后。

李懷林終于穿過林子，來到一條寬約一丈左右的小路前。

路兩旁是沉甸甸的麥穗，已經快到收割的日子，在微風吹拂下泛著金黃色的麥浪。

遠處零星分布著幾棵大樹，枝繁葉茂，那是鎮上人平時田間累了休息的地方，也不知是多少年前栽下的。

更遠處。天空蔚藍，白云之下，有一座碧綠的小山包。

李懷林知道，山包下面，就是那個再次分別了一個月的小鎮，想到這次可以一直住在那兒，他就沒來由的激動起來。

他緊了緊身后的包裹，迎著上午的太陽，大踏步向前走去。

離此地不遠處，同樣的小路上，憑空出現兩個女子。

一個身穿華服的高大婦人，面目白皙，頭戴金簪，身段豐滿，胸前像是李懷林背后的包裹，鼓鼓囊囊，像是裝滿了東西。一個瓜子臉的小女孩，約莫十一二歲年紀，穿一身黃色衣衫，皮膚雪白，一張臉蛋清秀可愛。

婦人先開口問道：“公主，直接去小鎮不好嗎？為什么要先到這里？”

女孩沒回答這個問題，向前走了幾步，眨著大大的眼睛看向金黃色的麥田，問道：“柳姨，這豐收的食物真的好美呢，這叫什么？”

婦人答道：“回公主話，奴婢曾在書上見過，城南有麥，夏收，農以為食。想來這就是麥，本國凡人的主食也應是這個。”

“原來柳姨也沒有見過啊。”女孩繼續向前，走到麥地旁，看著只比自己矮一些的麥穗說道：“我國的鄉野農間也是這番情景嗎？”

沒等婦人說話，她又接著說：“定然不是，我在皇兄的奏折上經常看到戶部的一些用詞，天災人禍，流離失所，餓殍遍地。柳姨，你說，這里為什么就沒有野獸橫行，沒有妖物作亂，沒有叛軍匪徒呢？”

婦人說道：“所以這里才是一方小世界，終究只是虛影而已，沒有命運可言。”

女孩從腰間取出一個火折子，有些吃力的扭開蓋子，小心的吹了口氣，折子上燃起一個小小的火苗。她把火苗湊近麥穗，點燃了其中一根。

婦人看著女孩的一系列動作，面帶微笑，一語不發。

“柳姨，你說這是虛影，可真的很美呢，如果這方世界是在我家的國土上，那該多好啊。”女孩走回路上，吹滅了火折子，又輕輕放回腰間。

那株被點燃的麥穗整個燃燒起來，收獲時節的麥穗本就易燃，在夏風吹拂下，迅速的變成一片火海。

“也只有這般美麗的世界才配得上小公主您啊。”婦人看著印在火光中的那張小臉說道。

“對啊。”女孩一下子開心起來，“沒想到只是隨便出來逛逛，就遇上了這么個美麗的世界，皇兄要是知道是如今這般場景，有這么多大人物到場，一定不會讓我過來的。”女孩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帶著甜甜的聲音說道：“畢竟皇兄那么疼我，一定不會讓我冒險的。”

婦人回話道：“奴婢一定會好好保護您的，不讓小公主收到絲毫委屈和危險。”

女孩微微皺眉，她不太喜歡聽到那個“小”字。

在她身后，整個麥田都開始燃燒起來，甚至引燃了麥田盡頭的一棵大樹。

女孩指著那棵燃起來的大樹說道：“柳姨先前問我為什么不先去小鎮，要是先去小鎮，怎么會有這么好玩的事呢？”

婦人看著那棵樹，再把目光投向更遠處天空那個大大的云團，笑著說：“公主說的對，這樣一個‘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真是好玩極了。”

——

李懷林走在路上，莫莫也從包里鉆了出來，好像是睡夠了，在李懷林的肩頭左右移動，像是在找些什么。

“莫莫，別動，馬上就到了。”李懷林把它抱到胸前，“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激動呢。”

莫莫停下來，眨巴著小眼睛，它感覺到一絲絲熟悉的氣息，覺得很沒道理，那個人這里怎么可能遇到？

在一個路口，李懷林正好遇見從另一條路上走來的高大婦人與女孩。

他看著那二人的打扮不像是小鎮人，走上前去，熱情的打著招呼：“兩位是去小鎮嗎？我可以帶路。”

婦人走向前，說道：“不用勞煩這位公子，我們知道路的。”

“好吧。”見婦人好像不愿與自己同行，他也沒說什么。

這時，女孩走到前面，脆生生的問道：“哥哥是小鎮人嗎？”

李懷林覺得這個女孩很是可愛，他蹲下身，發現女孩比自己高很多，又尷尬的站起來說道：“現在還不是，但馬上就是了。”

“小鎮有什么好玩的嗎？”女孩又問道。

李懷林撓了撓頭，好玩的？雖然自己與小伙伴們玩得很開心，但對一個外人來說，好像沒什么可看的。

他想了想，突然笑著說：“小鎮的人很好。”

女孩看著那張燦爛的笑臉，說道：“哥哥一直這么開心嗎？”

“算是吧，我也沒什么煩心事。既然不用我帶路，那就先走了，小鎮見，小妹妹。”李懷林先行一步遠去。

聽著他嘴里的最后一個詞，女孩抬頭看向身側的婦人，眼神里帶著詢問。

婦人好像也知道她在問什么，說道：“資質普通，身上有一縷真氣，雜亂無序，在四肢百骸肆意流動，可能是從哪里聽到一兩句口訣，修煉得出；也可能是誤食了含有靈力的藥草或者果子，身體自己形成的。若是后一種情形還好，能助他扛過幾次無關痛癢的小病，若是前者，不得要法，是要折幾年壽元的。總之，這只是一個‘下人’而已。”

女孩有些失去興趣，但想起那張清秀的臉和燦爛的笑顏，拉了拉婦人的衣袖。

“公主，這種人不值得，國師臨時前特地交代過，雖然他們暫時進不來，但這里面一定有些早早來此‘守株待兔’的人，還是收斂些好，若是您真想要他，他日門開之時，您向國師說上一聲，還會要不來這么個普通人嗎？”

女孩顯得有些扭捏，“柳姨說什么呢？什么要不要他，羞死人了。”

婦人沒說話，看著少年消失在視野里。

這些凡俗的普通人，他們不知道也許只是一句無心的言語，只是一個隨意的動作，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

經過一上午的趕路，李懷林終于來到了那座小小的山坡前。

本來早已到達小鎮，可昨夜發生了一些事情，在與依依姐姐聊天的時候，又刻意減緩了步子，導致慢了很多。

可回想起昨夜的相處，他還是沒來由的感到一股子舒適，像是昨日清晨與父母吃的那頓早飯。

他搖了搖頭，決定有時間還去找依依姐姐說說話。

他找到一個黑色的小坑，熟練的撿起一些干樹枝放在坑的底部，點燃，又拾起一些濕的樹枝改在上面，一會兒，坑上面冒起一股股的濃煙。他最后從包里拿出一個小袋子，是從自家山谷的樹上取下的木屑，他拿出一點在火焰上，濃煙慢慢帶上了一點藍色。

他等煙慢慢小了之后，抱著莫莫，向山下的鎮子走去。

小鎮一個不太的院子里，有一個看起來四五歲的小孩，坐在凳子上，雙手托腮，向上仰望著。當他發現遠處多了一股煙氣，并且慢慢變成藍色之后，高興的喊道：“姐姐，姐姐，小林哥哥來了！”

“小東，你是不是又騙我。”伴隨著帶著怒氣的聲音，廚房里跑出一個穿著藍色衣衫的高挑少女，扎著一條清清爽爽的馬尾辮，皮膚有些黑，五官卻及其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眸，清澈明亮。

她抬頭看向遠處的煙氣。

“你看，我這次沒騙你吧。”被叫做小東的孩子說道。

少女摸了摸小東的頭，說道:“嗯，這次不錯，以前你騙我的就既往不咎了。”

“啊？以前的事你還記得，真小氣，我不管，我要吃小蘭家的糕點，就要吃的那種。”小東學著大人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氣鼓鼓的說道。

少女沒理會自己這個弟弟，向著廚房喊了一聲：“娘，我去接小林了。”便拉著弟弟跑出院子。

于此同時，在小鎮的其他地方，一個戴著兜帽，身著一襲不合身長袍的童子，蹲在一堆干草上，雙手抱頭，嘴里嘟囔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一個道士，頭戴高冠，在鎮子中間空地的石桌上上擺弄著幾個棋局。

小鎮門口，一個頭戴斗笠，腰佩長劍，長著絡腮胡子的中年人，向小鎮內看著，滿目的堅定。

那個婦人與女孩也走到一處高地，俯身望向小鎮，小女孩眼神熠熠，“這小鎮看著好美啊。”

那神情，就像在夸贊先前的那些麥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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