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座避難所里的生活，并非總是那么誘人而歡快。一天，我正獨自站在飯堂外面，突然有個同學跟我打招呼，還做出要跟我握手的架勢。然而，當我伸手去握他的手時，他卻飛快地縮回手，還大聲罵道：臭崽子，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打算從他旁邊走開，他卻擋住我的路，罵我是臭小子。最后他放我走了，還訓斥說見到高年級生得懂規矩。此事完全出乎意料，野蠻又丟人。在飯堂里，我找到肯尼思·萬加，一位利穆魯老鄉。在家鄉時我和萬加并不很熟，但“聯盟中學”把我們倆連在了一起。他當時正坐在另一位同學倫納德·姆布瓜的身邊，他們比我高一班。起先他倆哈哈大笑，還納悶我怎么現在才碰上這種欺侮新生的老傳統。

他倆津津有味地歷數新生如何被迫替老生洗衣服、挨打，被趕到樹叢里過夜、被逼交出所有定量供應的食物，還因拒絕交出而被推到火堆前炙烤……我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卻哈哈大笑。萬加寬慰我說，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再說，我住二寢室，我和我這位朋友會保護你的。

1955年，“聯盟中學”來自基安布區的學生：基瑪尼·恩尤科（右前臥者），恩古吉（二排左三站立者），摩西·蓋思瑞（中排左一），肯尼思·萬加（后排左四）

他倆保護我的誓言并不可信，因為他們自己也欺侮人，而且只要我辯論占上風，他們就不惜用臭小子這個可惡的字眼兒堵我的嘴。我明白，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我似乎中了那個攔截我的高班生的邪，后來我得知他名叫貝納亞·馬吉蘇。我的運氣真糟糕，偏偏在最想不到的地方碰上他。他會和顏悅色叫我站住，雙手合十像是在祈禱，我就老實聽話站住腳，以為他明理懂事，這回要向我道歉。可接著他就開始張開再并攏合十的手掌，命令我跟著他的節奏張合我的嘴巴。我不干，他有些喪氣，但從此以后我就成為他的眼中釘。要是級長或別人路過，他馬上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怒火中燒，卻有苦無處訴。人家只不過要你跟著他手掌張合的節奏張合一下你的嘴巴而已，這等小事找誰訴苦去？他小心翼翼，并不觸碰我的身體，所以我無法應對，只能躲著他。后來才知道，他其實性情和善，說他欺凌弱小倒不如說他故意如此。

在寢室里，新生就是臭小子和臭崽子，必須挫掉銳氣，只準露面，不準發聲。最愛欺負人的是二年級生，因為他們前一年剛受夠了氣。真是奇怪，時間上最近的受害者，叫苦連天的受害者，卻是心腸最狠的加害者。我從來不明白，羞辱他人，尤其是羞辱弱者，有什么可開心的。我發誓等我升到二年級，絕不欺凌新同學，這個承諾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