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知道么?你倒是了解我。”伊文輕呵一聲,沒有再問。
“你還是小孩子么,如若每次都要我來幫你放洗澡水,整理衣服,將來娶了媳婦,她沒我貼心怎么辦?”今時她只是無心一說,伊文卻深深記在心底。
“小嘍啰,如若你喜歡的那個人,她不知道你喜歡她怎么辦,你還要一直堅持么?”伊文如此發問,可他心里想著:“如若我就是希望你來幫我放洗澡水,整理衣服,你要怎么做?”
紅蘿淡淡點頭:“不然怎么辦呢,不堅持下去,我這五年的堅持又算什么?”
“的確,你五年都堅持了,我這十年又算什么。”他心底如此想,卻沒有如是說。
兩人沉默一陣,街頭更聲響起,紅蘿沒有一點睡意,伊文卻有些疲憊。他總是這樣,明明很累卻要陪著她。“哥哥,你去睡吧。”她催促他,不希望他因為她,再多無謂的犧牲。
伊文不動,沒什么情緒地問:“我賠你看星星不好么,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在我懷里看星星的。”
紅蘿呆愣了半響,望著他的眼神不可思議。今日他確實是正常的么?瞧他兩眼無神,不是在夢游說夢話罷?紅蘿覺得他不正常,很不正常!他如此,一定是街頭那一幕,觸動了他的情思。伊文這種木頭人,平素沒有什么感情,一旦動了情,恐怕一發不可收拾。今晚她需好好想想,明日去打聽打聽,他愛上了哪家的姑娘,令他如此傷情。
“哥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好久不聽你講故事,有些想聽了。”紅蘿輕輕靠著他的肩,既然不睡,且容她靠一靠。雖然他講的故事一向很老套,一點不懸念一點不動聽,但很容易安睡。她記得小時候伊文是很喜歡抱她的,長大后好像很氣她,也不大理她。今日他一定受了什么刺激,她靠在他懷里,他亦沒有推開她。
伊文輕輕攬著她,沒說什么,只是靜靜攬著她。她就這樣靠在他懷中長大,長大后,她愛上了一段故事,傾心于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小嘍啰,不要再為他采蘑菇了,他一點也不值得你為他這樣。”良久之后,他摘下她發中的花葉,暗自道。
紅蘿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點點頭:“好。”伊文不說,自己也這樣想過,她等了五年也沒等來他,不是他們不適合,雖然也有些不適合,亦勉強湊合。她沒有等來他不能說明什么,只是她愛他的方式不對罷了。
顧墨心中有些堵得慌。午間在伊文的鐵鋪受了冷遇之后,就去浮塵齋找鐘晉先生品茶,他就不信那鐵匠喝的茶還能比浮塵齋的好,怎料鐘晉先生出了遠門,尋知己知己不遇。看門童子連連抱歉將他送出了門,他有些黯黯然去凝香居找飄飄美人兒聽曲,豈料飄飄美人兒因晨間受了他的氣,不知躲到哪個角落傷心去了亦沒有回家,尋美人兒美人兒亦不遇。
他尋思自己今天的遭遇,遭遇得有些蹊蹺,大概因為生命中突然現出了一抹亮色吧。他平素也沒怎么關注女人的長相,今日腦中一番回想,也沒覺得湖州第一美人兒的飄飄長得有多美,與帝都的姑娘作比,頂多就算個中上等。倒是那小丫頭,雖然年齡尚小,但長開后勢必傾城。
顧墨一路挫敗到底回了王府,吃罷晚飯,閑來無事就在院子里擺了棋盤,預備一個人殺幾盤棋。沉心寺的惠一藥師最善弈棋,天色已晚也不便去叨擾他,他一個人興致缺缺,連平日最鐘愛的意趣都有些不上心。
夜色微涼,花色蕩漾,院中木槿花鋪成一張偌大的綠籬,天目瓊花隨風搖曳,鳳凰花似火燃燒到天邊。顧墨是個惜花之人,院中一年四季不乏好花,這花開罷那花開,四時之花常開不敗。顧墨望著眼前這一片花海,海浪中盤旋的卻是那令他受挫的兄妹二人的身影。拋卻身份,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想到此處他心生煩躁,收了棋盤準備焚香沐浴。
溪山孤的冷色屏風后,寬敞浴桶中正冒著汩汩熱氣,青花纏枝香爐中熏著淡淡浴香,顧墨緩緩吸了一口氣,褪了衣衫緩緩沉下,一頭扎進水里,屏息凝神想心事。白日里諸事繁雜,只有焚香沐浴時,才能心神安寧無所顧忌。
來湖州的這六年,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祭酬風雨,祈禱風調雨順,勿失民心。湖州這地方,近年來雖然很少鬧旱災,但總歸缺水。三年前,他與南北城主商議,在城南修建了大型蓄水池,未雨綢繆,也起到了不少作用。人一旦停下腳步,就會忘卻自己的使命,所以這幾年他根本停不下來,蓄水池建成后,又在思考怎樣不動聲色開拓湖州市場。
湖州是顧國最南邊的小鎮,北邊有強大富饒的顧國,南邊有老死不相往來的南海諸國,西邊有風塵掩蓋的神秘國度,東邊有令人神往的水產之國。湖州這個地方,是個要塞之地,原本兵家必爭,但因它荒蕪,未引人注目。他要做的,就是開辟一條通往各方的大道,擴大內需,加強對外交流,但要不動聲色,不引人覬覦,這是項技術活兒,需細致權衡。
層層水汽彌漫,蒸得人眼熏熏,心馳神往,池水微漾,顧墨跨出浴桶,白皙的肌膚肌理分明,只是腰間橫著的一條長痕讓人觸目驚心。少時他上過戰場,做過小兵,亦做過大將,殺敵飲血,揮斥方遒。他用六年的時間來忘卻那些過往,卻無法忘卻身上那些傷痕。若是以后娶了妻,她可會過問?
夜色溫柔,月籠新紗,院中換了一層遮幕,那些只在夜間開放的夜來香靜靜吐息,無聲招搖,房中一時靜極。顧墨靠著床沿昏昏欲睡,沉郁的眼眸微闔,讓人忍不住想要觸摸。他做了一個紛繁的夢,是欲望牽扯著他的心。他一會兒夢見那丫頭在萬花叢中羞澀含笑,清麗的笑靨比花嬌;一會兒是她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這樣的人!”她罵他的時候眼神明亮,卻不是看他;又一會兒是她身無寸縷躲在他懷中靜靜地哭,說他欺負她,懷中的她此刻柔若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