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母親指尖撫過那片荷葉上的蒲公英針腳,蕭珩喉間忽然發緊。他總想起蘇青棠低頭繡這朵花時的模樣,陽光透過葡萄架落在她發頂,銀簪子反射的碎光晃得他眼暈,她卻渾然不覺,只專注地讓絲線在布上穿梭,像在藥圃里梳理草藥那般認真。
方才父親說“草木伎倆”時,他差點就要站起身辯解。那哪里是伎倆?是她教他辨認馬齒莧時,指尖捏著葉片說“你看這鋸齒,多像小姑娘的裙邊”;是她燉當歸烏雞湯時,非要等砂鍋里的浮沫聚成圈才肯撇去,說“這樣湯才清亮,像青溪鎮的溪水”。這些藏在煙火氣里的溫柔,比京中貴女的琴棋書畫更讓他心折。
母親將兩塊玉佩拼在一起時,蕭珩的目光落在那抹翠綠的玉蘭花苞上。他忽然想起離別那日,蘇青棠把玉佩塞進他手心時,指尖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顫。她總說“蒲公英飛再遠也會落地”,那時他還不懂,原來有些牽掛早在藥圃里就扎了根,隨著何首烏的卷須纏纏繞繞,把他的心思系得越來越緊。
父親拿起荷葉時,蕭珩鼻尖猛地涌上熟悉的氣息。那是青溪鎮雨后的青草香,混著蘇青棠衣襟上的藥香,還有她做荷葉包飯時,新采的荷葉特有的清苦氣。他忽然很想告訴父母,這味道比京城最名貴的熏香還好聞,因為里面藏著她蹲在溪邊擇荷葉的身影,藏著她笑起來時眼角的梨渦,藏著他這輩子都不想醒來的夢。
當母親說出“未來兒媳”四字時,蕭珩覺得眼眶發熱。他望著窗外的玉蘭青果,忽然無比期待來年春天。等蘇青棠來了京城,他要帶她看遍將軍府的玉蘭,要在庭院里種滿她喜歡的紫菀和蒲公英,要讓她知道,邊關的風沙再烈,他也能為她撐起一片有藥香、有暖陽、有永遠開不敗的花的天地。
此刻案上的并蒂蘭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蕭珩忽然明白,他對蘇青棠的感情,就像這玉佩,看似簡單,卻藏著歷經歲月也不會褪色的真摯。不是一時興起的悸動,而是在青溪鎮的日日夜夜里,被藥香和煙火氣慢慢焐熱,早已刻進骨子里的牽掛。
天還沒亮,蕭珩就已穿戴整齊。趙虎牽著兩匹快馬候在府門外,行囊里除了父母備下的禮,還有他連夜畫的京城草藥圖譜,每頁都仔細標注了藥性,想著蘇青棠定會喜歡。
“公子,這才寅時。”趙虎看著自家公子頻頻望向東方的模樣,忍不住打趣,“就算快馬加鞭,到青溪鎮也得明日午后。”
蕭珩沒接話,指尖摩挲著袖中那枚并蒂蘭佩。玉佩被體溫焐得溫熱,像揣著顆滾燙的心。他總想起離別時蘇青棠站在藥圃前的身影,鬢邊玉簪反射的晨光晃得他不敢多看,此刻卻恨不能肋生雙翼,立刻飛到她面前。
快馬出了城門,蕭珩催馬揚鞭。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著京城的塵土氣息,他卻仿佛聞到了青溪鎮的藥香。路過驛站歇腳時,他望著桌上的粗瓷碗,忽然想起蘇青棠用的青瓷碗,碗沿總有圈淡淡的藥痕,那是常年盛湯藥留下的印記,那時只覺尋常,此刻卻覺得比府里的玉碗更親切。
第二日午后,遠遠望見青溪鎮的牌坊時,蕭珩勒住韁繩,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他整理了下衣襟,又摸了摸袖中的圖譜,忽然有些緊張。不知蘇青棠看到他會不會驚訝,不知藥圃里的蒲公英是否已經開花,不知那只灰兔還記不記得他。
進了鎮子,熟悉的藥香撲面而來。濟世堂的杏黃旗在風中招展,門口晾曬的艾草還帶著露水的濕氣。蕭珩翻身下馬,剛要推門,就見蘇青棠提著竹籃從后門出來,里面裝著新鮮的薄荷,鬢邊別著朵紫花地丁,和他記憶里的模樣分毫不差。
“蕭公子?”蘇青棠看到他,驚訝地睜大眼睛,竹籃差點脫手。薄荷葉從籃里掉出來,散了一地清涼的香氣。
蕭珩快步上前,撿起片薄荷葉遞到她面前,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回來了。”蘇青棠下意識遞出的薄荷葉和蕭珩從袖中取出的京城草藥圖譜同時伸出,指尖相觸的瞬間,藥香與風塵氣交織,“給你帶了京城的草藥樣子,還有……”他頓了頓,從懷里掏出那枚玉佩,“這個,想親手給你戴上。”
蘇青棠看著他手里的玉佩,又看看他眼里的光,忽然紅了眼眶。她低下頭,指尖絞著裙角,聲音細若蚊蚋:“藥圃里的紫菀開了,比去年的更艷。”
蕭珩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藥圃,果然見一片淡紫色的花海。他忽然牽起她的手,掌心的薄繭蹭得她指尖發癢:“帶你去看看我畫的何首烏,卷須比上次纏得更緊了。”
蘇青棠的臉頰像被夕陽染透,卻沒有抽回手。兩人并肩走進藥圃,陽光透過葡萄架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籬笆上的金銀花還在開,風一吹,花瓣落在蕭珩的肩頭,像他帶來的京城春風,終于吹到了這片他心心念念的土地。
周蕓清和蘇仲山站在藥鋪門口,看著兩個年輕人在藥圃里的身影,相視而笑。蘇青棠的笑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草藥的清香,像首最動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