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踏入將軍府朱漆大門時，檐角的銅鈴正被晚風拂得輕響。三個月未曾踏足的庭院里，那株與青溪鎮相似的玉蘭樹已結滿青果，只是葉片上蒙著層京城特有的浮塵，不如藥圃里的鮮亮。

“公子回來了！”老管家福伯迎上來，接過他肩頭的行囊時，鼻尖忽然嗅到絲熟悉的藥香，混著淡淡的荷葉清氣，“您這行囊里……”

“些草藥罷了。”蕭珩打斷他，目光掃過正廳方向，隱約聽見父親蕭靖遠的咳嗽聲。他加快腳步穿過回廊，剛到正廳門口，就見母親柳氏正用銀匙給父親喂藥，青瓷碗里飄著的陳皮，竟和蘇青棠泡的茶有幾分相似。

“阿珩！”柳氏轉身時不慎碰倒藥碗，褐色的藥汁濺在月白裙裾上，她卻顧不上擦拭，快步上前握住兒子的手，指尖撫過他肩上的衣料，“傷都好了？路上沒再犯疼？”

蕭靖遠放下茶盞，目光銳利如昔，卻在觸及兒子肩頭時柔和了半分：“趙虎說你在青溪鎮遇上個好大夫？”

“是濟世堂的周掌柜母女。”蕭珩落座時，特意將行囊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周掌柜醫術高明，她的小女兒蘇青棠……”說到這名字時，他喉結微滾，竟有些像初見時喝的五味子，酸甜里裹著說不清的悸動。

柳氏何等精明，立刻察覺兒子語氣里的異樣：“那姑娘怎么了？”

“她救了我。”蕭珩從行囊里取出個布包，里面是片壓平的紫菀干花，花瓣雖已褪色，脈絡卻依舊清晰，“不僅治好了我的傷，還教我認草藥，做藥膳。”他指尖拂過花瓣，想起那個蹲在藥圃里說“紫菀能止咳”的姑娘，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

蕭靖遠端起茶盞的手頓住了：“你想娶她？”

這話來得猝不及防，蕭珩卻沒有絲毫猶豫，從懷中取出那枚并蒂蘭玉佩的另一半，放在父親面前的案上：“兒子想求父母成全。”玉佩上的玉蘭花瓣沾著點翠綠，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柳氏拿起玉佩細細端詳，忽然輕笑出聲：“這玉上的綠痕，倒像是沾著春露。”她抬眼看向兒子，“那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她識得百草，做得一手好藥膳。”蕭珩說起蘇青棠時，眼里像落了青溪鎮的星子，“會用草木灰驅蟲，能用馬齒莧做菜，連繡眼鳥都肯親近她。”他想起葡萄架下的時光，忽然補充道，“她給枸杞澆水時，會蹲下來跟嫩芽說話。”

蕭靖遠眉頭微蹙：“不過是鄉野村姑……”

“父親！”蕭珩打斷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她不是尋常村姑。”他從行囊里取出本冊子，里面是他沿途畫的草藥圖譜，最后一頁赫然是個蹲在藥圃里的少女，鬢邊別著紫花地丁，裙擺沾著泥土，卻笑得比金銀花還明媚，“她堅韌、善良，比京中那些嬌養的閨秀更懂生活的真諦。”

柳氏翻看著畫冊，忽然指著其中一頁：“這何首烏畫得倒有趣，卷須還纏著兩個人影。”

“是兒子和她。”蕭珩臉頰微紅，“那日在藥圃，這藤蔓竟纏住了我們的手腕。”他忽然想起什么，從行囊里倒出包東西，是蘇青棠給他的焦三仙，“這是她做的藥，說積食時泡水喝。還有這個……”他展開片干枯的荷葉，“她教我做荷葉包飯，說用新采的荷葉才香。”

蕭靖遠看著兒子小心翼翼捧著那些尋常草木的模樣，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在邊關收到柳氏寄來的家書，信里夾著朵曬干的玉蘭，那時的心情，大約也和此刻的兒子一般。他端起茶盞一飲而盡，茶里的陳皮澀中帶甘，竟和記憶里的味道重合了。

“明日讓趙虎去青溪鎮一趟。”柳氏將玉佩放回兒子手中，“把那姑娘和她父母請來京城，總不能讓人家覺得我們蕭家不懂禮數。”她看向蕭靖遠，眼里帶著笑意，“正好讓周掌柜給你瞧瞧這老咳嗽，順便……嘗嘗那姑娘的手藝。”

蕭珩猛地抬頭，燭光恰好落在他眼中，亮得像青溪鎮雨后的彩虹。他忽然想起蘇青棠說過，蒲公英的種子落地時，總會帶著遠方的消息。此刻他終于明白，有些牽掛，無論相隔多遠，總會順著風的方向，找到歸宿。

夜深人靜時，蕭珩坐在窗前，月光透過窗欞落在那枚并蒂蘭玉佩上。他想起動身那日，蘇青棠站在藥圃前，鬢邊的玉簪反射著晨光，像顆永不墜落的星子。他從懷里取出張紙條，上面是蘇青棠寫的草藥用法，字跡娟秀，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蒲公英，絨毛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風而起。

“等我。”他對著月光輕聲道，像在對千里之外的人許諾，又像在對自己起誓。窗外的玉蘭樹在風中輕搖，青果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應和著他的話語，也像在期待著一場跨越千里的重逢。

蕭珩將玉佩貼身戴好，指尖觸到冰涼的玉質，心里卻一片滾燙。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再次踏上青溪鎮的石板路，再次聞到那熟悉的藥香，再次看到那個蹲在藥圃里，鬢邊簪花的姑娘。而這一次，他不會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