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通傳的侍女開了宮門,天空高遠處早已露出半邊泛紅日頭。
萬里無云,周遭氣息烏央,叫人喘不過氣來。
正妃文敏淑身邊的掌事婢女引著眾人魚貫而入。須臾文敏淑于堂側屏風后走來,風韻翩滿。
上座抬頜示意妾室入座,立在兩旁的人兒方才依著位分落于錦團之上。
剛一坐下,長孫瀲言便咳嗽起來。如薄柳般的身姿隨之顫抖,顯得更加弱不禁風。
文敏淑被其引了目光,一副關切模樣道:“妹妹生產已過兩年有余,身子還未恢復,方知委實勉強你了。”
話音剛落,長孫瀲言便心頭一緊,險些被潤喉茶水嗆到,忙強撐起笑答:“多謝王妃體諒。”又似想起什么,忙道,“不過是妾身分內事務,惟愿相安無事便好。”
見文敏淑不語,與長孫瀲言對坐的喬珝細嗓嚷嚷,陰陽怪氣道:“長孫姐姐這是諷我等膝下無子,未能盡心盡力呀。”繼而轉眼朝文敏淑看去,低眉淺笑,“要論生兒育女,府中當屬王妃娘娘功勞大了。還是側妃之意,是正妃娘娘不盡責敦促我們啊?”
長孫瀲言始終未正眼瞧她,只對上座不露神色的文敏淑解釋道:“姐姐知道的,妾身并無此意。”
文敏淑冷笑帶過:“妹妹身子未愈,言語上不當也屬正常,本宮自然不會計較。
可若來日在王爺面前失了分寸那可就麻煩了。”下意識扶了扶耳后的翡翠簪珍珠墜側壓鬢,作笑道:“不如借此回避王爺好生修養,王爺那邊自有本宮替你說明。”
文敏淑一氣呵成,不給人留絲毫駁議的機會。
長孫瀲言就這么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看著這個害死自己那么多孩子、如今自己生下千金已過數年,還是不肯罷休放過自己的女人。
良久,還是對面次位的魏曾諳提醒著,才強壓去憤火,緩緩含恨謝了恩。
魏曾諳見狀忙轉移了眾人注意,疑道:“王妃娘娘頭上的側壓翡翠步搖鑲嵌了頂大的藍寶石呢,別致又奪目……倒像您家鄉鮮卑的產物。”
見文敏淑端端笑而不語,喬珝作聰明搭腔答:“王妃娘娘的娘家文氏,遠在鮮卑卻前不久又對西涼立下了赫赫戰功。這步搖呀,是王爺惦記娘娘思鄉情切,特意命平京里最好的簪娘用最好的料材啊,仿著鮮卑樣式足足趕了三個月才得這一支。”
捂嘴呵笑間瞧見文敏淑難掩得意,自己不禁同得意起來。
待眾人告退離散,魏曾諳在徑道叫住長孫瀲言,上前謹言道:“姐姐身子虛弱切勿動氣。想來王爺只是少些探望小千金,但正妃卻會因此對您和千金抵消防備,小千金也就能多自在點。”魏曾諳挑眉看向身旁的長孫瀲言,自認為把住了她女兒這一命脈。復試探問之,“您說呢?”
長孫瀲言大抵是傷愁出了神,并未與之搭腔。
魏曾諳這才方仔細端詳她:一雙柳葉眉高高掛著,與面兩旁神似龍須的碎發相配,平添了幾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意境。
眉下一雙丹鳳眼饒有韻味,大小規矩,笑像桃花。
再往下是染著桃紅胭脂的覆舟唇了。
規定正室用絳紅、正紅、朱紅、水紅。側室用橘紅、桃紅、玫紅。
她平日里竟也就真真只上這三種色。
才發現她的長相與她這個人一般,清高規矩又傳統。
不知怎么,往常瞧這覆舟唇凄苦,今日長孫瀲言細致面上的光和氣色增添不少,兩者相映竟也不覺苦了。許是有了女兒,人逢喜事精神爽罷。
突然轉念一想,可惜她也歡然不了幾年了,文敏淑是絕對不會縱了她們娘倆的。
“可她已經擁有那么多了,也從未能滿足過,哪里還指望她因為可憐我而大發善心呢。”
從王妃爪牙下暗度陳倉地奇跡般生下了這個孩子。孕產不易,產后更是有重重險阻等著她們母女。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李府里,她費盡心思讓孩子活下去,自己勢必就要付出代價。
這么一句話的時間,長孫瀲言喃喃嘆了三口氣。一想到此事,她便恨不得將心中多年的悵惘一口氣全舒嘆出。
伴隨的是一句:“好了,我有些累要回去了。”
見自己的話作用不大,面上便立即露出了些尷尬土色。思緒被聲音拉回,魏曾諳跟著亦嘆,不忘牽起長孫瀲言的瘦削的手,以作寬慰。
而后站在原地看長孫瀲言乘著軟轎一點點離自己遠去,自己的心情也從可憐一點點地恢復至得意。
她得意長孫瀲言的今日悲慘處境拜自己所賜;她得意自己也能夠今時不同往日;她得意自己背叛長孫那么久,她也未曾發現。
如今想想,也輪到她魏曾諳可憐別人了。想必,長孫瀲言還不知此前幾次令她早產血崩的安胎藥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吧。
從文敏淑兩年前將藥交于她那天起,自己便全然明白了其中意思。
她知道自己聰明。兩面偽裝、滴水不漏,當然聰明。這份獨屬于江南女子的聰明,就連王爺也夸過她。
單每每想到此處,便更加怨恨。
她恨長孫瀲言,恨身邊所有人。
“憑什么她長孫瀲言一出生便是尚書府嫡女千金?”她欠自己的,她要讓她千倍萬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