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停的雪天,天一定會晴。大家都是藏著愛與恨,往事和陰影活著。只不過有的人藏得深,有的人藏不住罷了。
我會長大,我的愛也是。
再次醒來已經不是我夢里的家了,而是這冰冷的王府,沒有一絲感情溫存的地方。
念娘興奮的哭了,叫來了御醫來看我。御醫說我受了驚嚇,需要靜養。
果然和五年前一樣的結果。
御醫走后,念娘守在我的床邊,握著我的手,給我溫暖。
不知不覺,已經入冬了啊,在我記憶里,這兒還是秋天呢。
“娘子昏迷了好長時間,這些日子里不吃不喝的,還發了高燒怎么也不退,可把婢子急壞了,好在上天庇佑,娘子平安無事。”
我想開口,可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娘子嗓子燒壞了,這些日子滴水未進,但是娘子別著急,御醫說過些日子就好了,婢子這就給娘子取水來。”
我靜靜的躺在床上看著念娘忙來忙去的身影,再次想到了我的阿娘。
“娘子可不知,這些日子娘子昏迷不醒,皇后娘娘和莀思公主急壞了,來看了娘子,還把宮里的御醫帶了過來給娘子看病,謝天謝地…”念娘滔滔不絕的和我講著這么久發生的事,我這么久沒醒過來,她是最擔心我的人了吧。
晚上李弈接到我醒來的消息趕了過來,進了房間,他帶著笑,沖到我面前握著我的手說:“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抽出了他握著的手,他愣了一下,可是我眼神中的冰冷仿佛讓他慌了起來。我現在說不出來話,可是偏偏卻什么都想起來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什么都瞞著我。
我帶著恨透了的眼神盯著他,仿佛看穿了他。他慌張的看著念娘,念娘解釋說我嗓子被燒壞了,說不出來話。
可是他也心知肚明,我眼神的意思。我絕望的掉下了兩滴眼淚,他更加慌張的替我擦去,說:“我抓到了縱火的兇手,就等你醒來處置她。你放心,我會替你討回公道的。”
我冷笑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究竟還有多少謊言等著騙我。討回公道…他自己說出來難道不刺耳么?
我把頭轉了過去,不再看他。
“我知道你恨我,”他說,“你恨我沒有保護好你,恨我讓你受了傷是不是?”
事到如今,他還是閉口不提從前宋家那場大火的事,他或許還天真的以為,我還沒記起來吧。
“你現在說不了話,過幾日我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
我合上雙眼,淚水再次從眼角滑落。
我們早就不是彼此記憶中的人了。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原來世間的很多相遇都太多余了。有很多個瞬間,我還以為他真的愛我。
起碼在那時他同講述的他的故事的時候是愛我的吧,那時候真的喜歡我的吧。那年冬天,我許愿那場初雪能下久一點,讓我和他在白雪里再困久一點。后來愿望成真了,直到現在我還在困在里面,我誰也不怪,怪我自己。
他只是短暫的愛了我一下,如今剩下的都是憐憫,可我卻要花一輩子的時間來忘記他。
嘴里像含著玻璃一般刺痛,滿是鮮血,可是吐不出來。
下雪了,洋洋灑灑,和記憶力的一樣。可我沒有興趣再去欣賞這些,念娘想提起我的興趣,說要帶我出去散散步,我拒絕了她,告訴她我太累了,想休息
念娘也發現,自從那次以外后我變了一個人似的,沒了往日的生氣,剩下的,好像在茍延殘喘過日子。
我的嗓子可以說話了,恢復的差不多了。但是明明嗓子好了,可我還是不愿意說話。依舊沉默著。
李弈來看過我,可是被我因為休息拒絕了,自那之后,他沒再來過。
我曾也想過可以和他好好的在一起,一起看星星,看日落,看黃昏,看大海。但是我們連開頭都做不到。
那年那日的那舞劍的少年,終究成了我內心深處最無法觸及的部分。
雪后,是晴日。
我和念娘說我想出去走走,念娘說要陪我。
“不用,我想回家看看。”明明都在京城,可是自從嫁過來以后,卻從未回去看過。
念娘明白了我的想法,她估計我想家了,所以只是叮囑我,早點回來。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從側門走,畢竟不引人注目,我也不想費口舌和門前的侍衛解釋什么。
路過熟悉的酒肆,我重新踏了進去。可是許久沒來,這里居然要轉讓了。我一步一步向里邁去,四周的桌椅都被收拾好,臺子上也堆滿了準備帶走的雜物,一切都沒了生機。往事歷歷在目,我再次看向我和李弈初遇時候坐的位置,他拔劍挺身而出的樣子還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身,是那個彈奏琵琶的姑娘。從前和李桉來到這兒居然沒有認出來,如今記起來了,倒是覺得更加親切了。
“好巧,你還記得我嗎?”姑娘笑著問。
“記得。”我答。
“許久未見了,好多年沒見過了吧!”
“嗯,五年了。”
“時間多快啊,一眨眼五年都過去了。當初你替我表演的事情我還記得呢,你的月琴彈奏的真好,從你走后,我們來這兒的客人都要聽那首曲子。我一直也期待著你能再回來彈,可惜沒等到。”
“終究是錯過了。”我緩緩說著。
“哦對了,這么多年沒見,你應該嫁人了吧。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救我的那個男孩?他也成親了。”
“你怎么知道啊?”我問。
“之前他來過我這兒,說要買月琴。我們本想讓他去樂器行去買的,但是誰知道他要你彈奏的那一把。我們說你的那一把月琴都舊了,放到倉庫里,要找很費勁。他說錢不是問題,說什么都要你的那一把。我派人去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但是根本都不能彈了,即使這樣他還是要。本想不收錢的,畢竟我們這兒廢掉的樂器也是丟,他偏要給,最后拗不過,給我畫了一幅畫。誒,別說,他還真有手藝哩,畫的可好看了,而且幾下就勾勒出來了。”
“他…為何要買我的那把月琴…”
“不知道啊,他就說他的妻子也喜歡彈月琴,但是就喜歡你的那一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轉移了話題,問她這兒為何要轉讓。
“因為我也要成親了呀,”提到成親,她滿臉笑容,“我夫君是做海上生意的,我要跟著他走,這兒就自然顧不上了。而且我父母當初把這個酒肆交給我就是為了自己能夠歇一歇,我也不能再轉交回他們手里啊,所以干脆盤了出去,賺的錢給父母頤養天年用。”
我笑著看著眼前這個幸福的姑娘,對她說:“保重,祝你幸福。”
“你也是啊,有緣分我們還會再見的。”
出了酒肆,我回到了家里。一切還同我離開時一樣,沒有絲毫更改。
“小姐回來了?”
“小姐回來了!”
下人們嚷著,爹爹聽聞從屋里走了出來。
“笙兒…”爹爹喚著我的名字。
我徑直一步一步走向他,眼睛里飽含淚水。
寒暄過后,我開門見山問道:“爹爹,你和我說實話,五年前的大火,究竟怎么回事?”
爹爹驚了,他沒想到我能重新回想起這些事。見我堅決的態度,他開口還原了事情的過程。
自從哥哥中了科舉,就被爹爹帶入朝廷做官。本想著可以讓他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誰知他想借著宋家的勢力高攀地位,以謀求更高的高官。爹爹知曉此事,起初先好言相勸,但是沒想到他迷途不返,執意如此。后來私下里結交受賄官員買好話,被爹爹知道了,爹爹一怒之下將他禁足在房里,不許出門,也不許上朝。阿娘心疼,于是求了請,兩日后哥哥就被放了出來。結果禁足的兩日里他不但沒有悔過,反倒是變本加厲想到了更周全的辦法。他私交黨羽,企圖參與謀反,結果圣上徹查此事發現他也牽扯其中。爹爹替他和圣上求了請才免一死罪。可誰知他野心更重,把魔爪伸向了我。他得知邊疆動蕩,圣上有意用聯姻來換取兩地和平。但奈何圣上就莀思一個女兒,如今大臣當中女兒年紀小的年紀小,嫁人的嫁人,就剩我一個合適的人選了。本來圣上在猶豫和親一事,結果哥哥當機立斷給圣上寫了一封信,請求把我嫁給丹蚩一族做妾室,以換取兩國和平。圣上動搖,但是信件被退了回來,只不過,圣上退給了爹爹。爹爹讀了信后一時間不敢相信這是我哥哥的親筆信,字里行間就透露出三個字:賣妹妹。爹爹沒有挑明,只是私下里入宮見了圣上,把哥哥曾經的丑聞一一揭發,但是奈何證據不足。哥哥與黨羽的往來書信都被藏匿于自己房間鎖著,沒辦法找到。圣上想了另一個法子:讓自己的兒子潛入宋府收集證據,證據得手后呈給圣上,最后再商議如何處置。
李弈準備只身前去,可是圣上覺得一個人去不安全,想到大皇子李桉武功蓋世,于是就派他和李弈一起去。二人和爹爹對好口供,謊稱是揚州李家的兒子來京城散心。哥哥發現了二人來者不善,準備銷毀證據的時候被李弈看見,李弈趁機得到證據讓人承上朝廷。圣上看了來往的書信,字字句句寫滿了野心,于是讓李弈和李桉立刻處死哥哥。但想到傳出去影響不好,于是就和爹爹商議縱火來解決此事。哥哥會功夫,想到他可能會逃出來,于是在夜里給他的飲食里摻雜了安眠藥,哥哥睡得死,結果喪命于火海之中。
我聽后,字字誅心,如同帶著血的毒針,一下一下刺穿了我的心臟。我沒想到,整日里對我溫柔體貼的哥哥,背地里竟然是想要那我做誘餌的惡魔。
“我本想留他一命,可是我們宋家,乃至朝廷都容不下一個野心勃勃,還以自己親妹妹做誘餌的畜牲!”爹爹越說越生氣。
“那…您為何不把真相告訴我?”
“你醒后我本想告訴你,可你因悲傷過度丟失了這段記憶。我不想破壞你心中你哥哥的地位。”
“那阿娘是怎么回事…”
“你阿娘是個意外…”爹爹突然難過起來,“本來你阿娘是知道這些的,可縱使不舍又能如何。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她反悔了,想要沖進去把你哥哥救出來,以她一己之力如何能辦到,等我沖進去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和你哥哥沒了氣息…”
我泣不成聲,不敢相信這一切的存在。
“笙兒,”爹爹溫柔的說,“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也是宋家唯一的希望了。如今我年紀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活不了多久了。你阿娘死后,我一個人獨自生活至今,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了…笙兒,你不要怪弈王殿下,若沒有他在火海里冒死把你救出來,恐怕那場大火的局勢,你也難逃一命…”
爹爹的話勾勒出府上大火的場景,或許那個來就我的人還是李弈,依舊是冒死來救我。
我答應了爹爹,會和李弈好好生活。三日后,我接到了家里的書信,爹爹走了。
或許是說出了埋藏心里很久的秘密,釋懷了,所以爹爹安詳的走了,去了天國陪伴阿娘和哥哥。縱使哥哥再如何,他也是我的親哥哥。
我沒有了親人,越發沮喪頹廢。念娘變著花樣想盡辦法想讓我開心,可我就是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三日后,李弈派人來院子里安裝了秋千。
從前在他口中說是輕薄之舉,如今也不顧了。我難得見到了顧三清。
“王妃。”他畢恭畢敬。
“許久沒見你了。”
“王妃身子可否好些了?”他問。
“好多了,謝謝你的關心。李弈…為何讓安秋千了?”
“殿下說,娘娘今日失去親人,難免傷心難過。怕娘娘悶,所以給娘娘解解悶。”
我沒有回答,只是不自覺的裹緊了披肩。
天氣越發寒冷了。不下雪的晚上,我會到院子里坐一坐秋千,捧著手爐,吹著晚風。
沒過多久,李弈來找我,讓我入正殿。我前去,坐到了他的旁邊位置。
他和我解釋說,因為前些日子我父親去世的緣故,不想讓我太過傷心,于是縱火一事陸續推遲,如今是該有個結果了。
縱火的人被帶上前來,矢口否認有人支使,一口咬定就是因為不喜歡我,看不慣我的做法,一怒之下想燒死我。
如此拙劣的表演,大家都能看出來破綻。可是我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讓李弈處死就好了。
“不再追查下去了?”他倒是開口反問我。
“不必了,”我說,“沒有意義了。”
在我心里,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是誰指使的了,只不過可憐了這個男子,被背了鍋。或許李弈也覺得如此草草了事不好,但是奈何我這個受害人都沒說什么,他也不好多說。
晚上,我讓人去調查的事有了結果。小廝說我走的路上發現了幾塊長了青苔的鵝卵石,這才導致我腳滑失足摔倒,摔傷了腳踝。而那晚侍奉我的女子起初沒有什么消息,可是順著她的家人追查下去,發現她家最近收到了一筆三百兩白銀的巨款,查清源頭,發現是莫家派人送的。
結果浮出水面,心知肚明。
小廝問我接下來該如何,我說:“再等等。”我這次沒死成,她一定是最難過的那個。料及以后她還會想出弄死我的法子,何必急于這一時。
苦酒折柳今相離…李弈就像一個隔著山的海,從前我想去山的那頭看看,看看那片海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如今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自古空情多余恨,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