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生不能太過圓滿，求而不得，盡是遺憾。

就這樣平靜一陣，又是一年立春。早已立春，又何必執著于寒冬。

當我再次聽到李桉的消息，竟然是李弈口中得知李桉要被處死的消息。

沉寂了這么久，竟然不知宮里發生了這種大事。李桉被圣上捉住了想要弒君的證據，正派李弈處死他。

圣上，果然是冷血的人。

立春的初雨下得比往年每一次都大，傾盆大雨，是李弈獨愛的時候。他撐傘前來，似乎帶著怒氣，一把將我抓起，叫我跟他去個地方。

雨越下越大，雨聲逐漸變得吵鬧，馬車行駛了好一會兒，掀開車簾，這是一個偏僻的地方，馬車正對著的，是被綁在樹上的李桉。

我急忙沖下車去，不顧大雨，跑到了他的面前。顧三清要給我撐傘，只聽李弈在后面大吼一聲：“不用管她！”他也把傘丟到了一旁，陪我淋著大雨。

我哭了，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眼淚還是雨水。他的手臂和腿上有傷，或許是被摧殘了。

“凝笙。”他喊我的名字。

“我在呢，我在呢。”我點著頭。

“對不起…我…我騙了你。其實我說的…我說的那個嫁人的心上人…其實是你…”

我不敢相信，怔怔地看著他。

“你不用懷疑…真的是…我對你誤打誤撞的喜歡，可是卻沒想到如此洶涌。”

我似乎明白了李弈為什么不讓我和他走的近，明白了為何李弈如此迫切希望我遠離他。

“你就沒有什么好解釋的嗎？”李弈在身后對我冷冰冰的說。

我抬起頭來，他俯瞰著我，又是那種凝視獵物的眼神。

“我有什么好解釋的，我沒做錯過什么。”

啪的一聲，一塊玉佩被丟到了我的面前，我拾起一看，這是皇后當初賜給我和李弈的。

“這是我在他那里搜到的，你的房間里也掛著一個。說！鴛鴦鴛鴦…這一對玉佩上刻著一對鴛鴦，你說，是我拆散了你們不是！”李弈想一個發了瘋的狼一樣嘶吼著，我解釋說：“這不是李桉的，這是你的啊…皇后娘娘賜給你和我的啊…”

“凝笙，這是你派人來送給我的…”李桉突然開口說。

我百口莫辯。

“不信現在就去找皇后娘娘對證！我們去娘娘那兒！”

“不必了，還有什么意義了？”

“為此，你就要帶我來這兒？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我就是要你看著他死！”

當我轉過頭去，李弈抬起手，顧三清立刻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拽倒在地，隨即一把箭從遠處射來，周圍的士兵散開，那只箭正落李桉的胸口。一箭，兩箭，三箭…陸陸續續射來，霎時間，血流成河。李弈讓顧三清給他解綁，他立刻跪倒在地。

我發了瘋的似的掙脫開顧三清，爬到李桉身邊。我哭著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不小心讓人抓了把柄，他又怎么會加害于你…”

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摸著我的臉，輕聲告訴我：“我特別喜歡你彈月琴…我死了，你會不會很難過…會不會…比得知李弈要戰死沙場…還難過…”說完，他的手緩緩落下，沒了氣息。

“會的…會的啊…你聽見了嗎…”我一遍一遍回答著他的問題，可是他再也聽不見了。我從衣服里掏出骨哨，在他旁邊吹響，聲聲哀嚎，都是給他的葬歌。

滂沱大雨，淚水和雨水打濕了我的雙眼，從前那么美好的三個人，如今竟因愛，至此地步。我突然明白了，這世間上最鋒利的兵器便就是愛，傷人，傷己，一擊即中。

再次回府，我徹底垮掉了。萬般打擊接踵而來，讓我躲閃不及。年年遇人，人遇去去，遇遇至散散；朝朝暮辭，爾爾辭晚，歲歲念安安。

這世間上的大多數人，誰又不是在錯過中成長的呢。不斷失去，不斷遇見。

這一次，我想親手了結了傷害我的人。

我主動派人去告訴李弈縱火事情有了新的進展，李弈并不想再處理，而是用話搪塞了過去。

而我只是淡淡告訴他一句話：“此事不了，我死不瞑目。”

他允了，這李桉死后我們第一次見面。依舊是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場景，只不過臺下換了個人—莫亦寰。

“你自己說吧，你做了什么。”我率先開口。

“姐姐可真是說笑了，我有何事情可以稟告？”

“縱火一事，是不是你指使的？”我問。

“姐姐，縱火一事是你自己親自解決的，說不查了的。怎么如今又徹查起來，反倒把事情怪罪在我頭上了？姐姐莫非是情人離世，想拿我平息怒火吧。”

“你休要無理！從前是我既往不咎，以為你可以就此收手，沒想到你變本加厲的害我，這次我忍無可忍了。”我徹底被激怒了。

“姐姐可否有證據？”

“念娘！帶進來。”我傳喚小廝。小廝將我們收集到的種種一一呈上，可是莫亦寰倒是反咬一口說：“這些能證明什么呢？我家是給了他銀兩，那是因為我弟弟失足落水他救了我弟弟，這才加以賞賜的。”我沒想到她早就備下了說辭。

“你還有沒有證據了？”李弈終于開口說話。

我想拿帶青苔的鵝卵石說事，但是還沒找到是誰放在那兒的。眼見沒什么實質性的證據了，沒想到李弈說：“那我就帶來我的了。”

一個男子拽進來了另一個男子。我定睛一看，那個被李弈傳喚進來的男子，正是宋府放火的那個人！

我轉頭看向李弈，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默不作聲。

“葉一，你說。”李弈磁性的聲音傳出。

“回殿下，順著繼續徹查下去，的確發現莫家給了大把銀兩。而我帶來的這個人莫上宮應該不陌生吧。”

莫亦寰身子不停的在顫抖，急忙搖頭。那人見狀，立刻爬到了她的身邊，帶著哭腔說：“娘娘不認識我么…啊…您不能這樣啊…”

莫亦寰立刻向后躲閃，大叫救命，讓殿下保護她。李弈面無表情，讓那男人一一陳述。

他說：“我的妹妹是莫上宮身邊的侍女，火災發生前幾日，我妹妹找到我說上宮知道我們家是做火石的，想要買一批易燃的火石，一定要那種易燃的，最好可以爆炸的。我起初以為上宮要準備什么驚喜，就沒有多想。沒想到妹妹帶回來的欠足足比火石的錢多了十倍。妹妹說這是上宮給的封口費，讓我不許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誰想到火災發生后，殿下要求徹查此事，上宮怕我說出去，于是把我妹妹囚禁起來以此作為要挾，讓我不許透露半字。可誰曾想…我妹妹…我妹妹死在了被囚禁的屋子里…上宮說會給我一大筆錢，還說我妹妹是病死的，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眼前的這個中年男子留下了眼淚，而身旁那個蛇蝎女人還在顫抖著，企圖要擺脫罪名。

李弈立刻讓顧三清去翻莫亦寰的永安殿，沒想到在樹下找到了已經埋了的侍女尸體，還有剩下的沒用完的火石。

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她自知無力回天，大笑道：“宋凝笙…要不是你…我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嗎？本以為你并不是一個對手，因為你根本不值得與我相提并論…可是誰知道什么時候殿下就傾心與你！同你交好了起來！我真恨我自己，為什么沒讓你死在火海里！”她癲狂的大笑，似瘋了一樣。

“你早就布下了重重陷阱等我上鉤。你先是派人在我經常走的長廊里放了長了青苔的鵝卵石讓我摔倒受傷。你很想就這樣教訓我，可沒想到換來的卻是李弈的關心。你在縱火前一晚讓人打昏了念娘，又讓人來給我送了催眠香。的確，按照香料的作用，我極大可能會死在火海里。可是你萬萬沒想到，我居然不喜歡聞香料，所以我用被子捂住了鼻子才得以保全性命。我承認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可你還是輸了。”我一一贅述過程，她含恨看著我。

“來人，莫亦寰以下犯上，縱火企圖威脅弈王妃的性命，禁足于永安殿，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出來！”

“等等！”我打斷了，“在你被禁足之前我問你，李桉的玉佩，是不是你給他的。”

“是又如何…哈哈哈，”她笑著說，“反正我的目的達到了，李桉死了，你很傷心吧…殿下也很傷心…哈哈哈哈哈…”

“瘋子。”我恨到咬牙切齒。

“婢子沒想到，殿下會留她一命。”念娘替我打抱不平。

“不奇怪，殺了多難受。”我說。

“娘子還是太便宜她了。”

我從衣服里掏出骨哨，遞給念娘說：“替我把它放到盒子里吧…”我轉頭又看見了掛在床頭的玉佩，指了指，說：“那個，也給我收起來吧…看見了心里不舒服。”

我曾癡想，青山不改，我們碧水長流，怎須山窮水盡。卻不識蘭因絮果，人心薄涼，竟難以白頭，終究是錯負一場。我知道，縱使誤會解開，可我們還是回不到從前了。

翌日，我接到了宮中來信，說莀思公主準備削發為尼了。我并不震驚，因為這個看似宮中最簡單自由的女孩，其實是活得最通透的人。

她和我說過，他所愛的人太過完美，沒有人抵得上他心中夫君的模樣。或許是帶著遺憾清凈六根，但是又聯想到，如果這個干凈單純的姑娘當初真的被送到了丹蚩和親，也許會選擇早早了結自己的生命吧。

我出府來到萬佛寺，準備莀思請愿，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了。結束后，往事重現，我回想起我們三人來寺廟祈福的時候。我去找到方丈，尋要了近些年的所有愿望薄，一一翻找。我發現，人人都有簡單的小愿望，希望家人平安幸福，希望自己早日成家，還有希望做官仕途順利…形形色色的人許著單純簡單的愿望。我翻到了一頁，停了下來。明明是愿望薄，是許下心愿的，可是這一頁上卻寫著一個人的名字：宋凝笙。右下角請愿人：李弈。

我會想起了我們的那段對話。

我問他什么時候可以再見，叮囑他要說話算話。

他說：“回來還要還愿呢，說不定愿望真的靈了。”

我問他許的什么愿，他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明白了方丈口中的緣起緣落皆有因果的意思，原來每一次重來，我都會再次愛上他。愛上同一個人。

這夜夜笙歌的皇城腳下，從來都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