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孤獨的事就是沒有了需要在意的人。
小產之后,我昏睡了七日。
獨自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一個一個夢境仿佛貫穿生死般將我籠罩。
有些夢會讓人覺得此刻所見才是真實生活,仿佛陷入夢中才是清醒。我寧愿就此沉入夢境,即便此生永無止息。
海棠嬌杏青梨萎,明月樓下明月人。鮫紗帳里輕衫薄,一朝春盡紅顏老。
在夢里,花紅柳綠,春日繁盛,因昨日才下過雨,花瓣片片飄落在地上,零落成泥。
朱墻青白色的底座,金色的琉璃瓦,飾以金碧輝煌的彩畫,圖案多為龍鳳。雖然大氣,卻失之靈巧。這是——齊王宮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女孩,滿臉泥污,面上隱有青腫。一瘸一拐的向我走過來。可是正當我伸手,準備抱著她的時候,她卻從我的身體里穿過,脊背挺直的走向遠方。
這是五歲的我,彼時,尚且瘦弱,母親又沉浸在悲傷里,難以顧及于我,難免受人欺凌。
站在兩旁的宮女閑話譏諷道:“九公主自小就不受君上待見,甚至君上連有沒有這么個人都不知道。出生好有什么用,還比不上我們這些下人呢!”
另一個宮女看著我小小的背影,接話道:“是啊,是啊,瑤夫人一介民女進宮,如今觸怒了君上,是再不可能受寵了。瞧她那個樣子,還以為她真的是不可一世的公主嗎?現在這齊王宮可是宓夫人的天下了。”
在這個宮里的人精,哪個不是見高踩低,欺軟怕硬的主。
少時,我沒有公父寵愛,又沒有顯赫外家,自然是他們欺辱的對象。只要是個人都能隨意打罵于我。
畫面一轉,夜黑風高,屋子里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滿地的白雪反射著屋子里昏黃的燈光,當真是刺眼。我看到小小的南潯頭頂著水盆跪在風雪尤甚的院子里。
我記得那是八歲的時候,那個雪球融化在我懷里。我夜里起了燒,公父震怒。一氣之下,把身為我的貼身丫頭的南潯罰跪在雪地里一夜。
所幸,我下半夜醒了。哀求公父,饒了南潯。她才不致凍死,可也留下了頑疾,她只要是下雨天,就腿疼的下不了床。
是我對不起她,讓她落下一身傷病。
轉眼,我又看到了姬揚。那夜,龍鳳雙燭燃透,爆出一個又一個燈花。
我和姬揚睡在紅帳里,青絲互相纏繞。他睜開眼,悄悄將我們的發,挽成一個同心結。臉上是罕見的歡喜。睡夢中的“我”睜開眼,看著他這副模樣,呢喃道:“怎么了?”
他把我摟進他的懷中,輕聲道:“妍兒,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日后我們定能白頭偕老。”
我抬起頭認真的看著他:“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像極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是衛國公的正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卻未曾得過他一日寵愛,我恨他。我自小便看著母親以淚洗面,我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母親。”他表情狠厲的說,隨后又面帶微笑。
“嗯。”我在他懷里輕輕應了聲,便悄然睡去。
朦朧中,我似乎看見那日姬揚絕情的面容,任我怎么哀求,都不肯救一救我的孩子。
我心中大慟,淚一下子決堤而出。
“公主,公主,你快醒來啊,已經七日了。”
是南潯的聲音,我緊緊的閉著眼睛。任她怎么叫我,我都不睜開。南潯,我不想醒呢!就讓我這么睡著吧!
“公主,我知道你醒了!你在怪我,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該瞞著你!明知道君上要落你的胎,我也不告訴你。是我的錯。”南潯自責著說。
南潯,原來你也知道!
“可是,公主。若是你生下他,你會死啊。我和君上問過醫者了,他說,你身體過于虛弱,不能生下這個孩子。若你執意生下他,必會一尸兩命。你從前日日昏睡,就是因為你承受不住。這都是我的錯,不怨君上。”
南潯,你不要再說了,我都知道的。
“公主,你快醒過來吧,君上守著你已經幾日不曾合眼了。你有失子之痛,君上,他也有的。他親手喂下的藥,他怎能不痛,他如今已經病倒了。公主,你快醒醒吧!”
南潯,我不想醒呢,我就想這么睡著,這樣睡著就很好。夢里的世界沒有這般痛呢!
昏昏暗暗又過了幾日,夢境層出不窮。少時的我,少時的姬揚,少時的南潯。在夢境里輪回交替,短短幾日,我好像走過了一生那么長。
“公主,你怪我呢,是不是!我知道你怪我。公主,自幼便待我極好,比親妹妹還要好上幾分。自我被父母遺棄,幾經易主,再也沒有人像你待我這般好了。那年,君上把我帶到你的身邊,我真開心。真開心能遇到公主。”南潯笑著說。
“我知道公主你不想活了,你想去陪那個早夭的孩子。你放心,我替你去陪他。公主,你這一生一定要幸福。君上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你們一定能夠白頭偕老。你要笑著活下去,我會帶著孩子在奈何橋頭等你。”南潯低沉的聲音里滿是決絕。埋首在我身上哭泣。
我驚駭莫名,想要從睡夢中醒來,卻怎么都醒不來。微微動了動手指,想要抱住哭的酣暢淋漓的她。卻無能為力,失去孩子的驚恐又一次的侵襲了我!
南潯伏在我身上哭了很久,溫熱的眼淚透過輕衫,觸摸我的肌膚。我心中一痛,南潯,我從來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只是不想醒來而已。
“妍兒,你還不想醒來嗎?南潯死了!她自殺了,她喝了一瓶相思纏,服毒自盡了。”姬揚的聲音沉痛的說。
怎么會呢?昨日南潯還伏在我的身上哭,她怎么會死呢!姬揚,你又騙我!
“妍兒,你快醒醒吧!”姬揚手扶著我的雙肩,大力的搖晃。半晌無力的垂下手,我又像一個破布娃娃一般,摔回床上。
“你就這樣睡著也好,現實對你來說太殘酷了。南潯,我會好好安葬的。”半晌,姬揚頹廢的說。
姬揚,你定是騙我的,對不對?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哀樂。悲悲戚戚,好不哀怨。
眼淚頓時從眼眶里涌出來,我猛地掙扎,自夢中醒來。入目還是大紅的羅帳,我跌跌撞撞的下床,多日未曾進食的身子空乏的厲害。
“娘娘,您醒了!”兩旁的宮女過來攙扶我。
不是南潯的聲音,難道南潯真的——死了?不可能,不可能!姬揚是騙我的。
“南潯,南潯呢?”我啞著聲音道。
“南潯姐姐死了,此刻君上正在安排她的葬禮。”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炸了,南潯,你怎么這么傻!不是說好了,要陪我一生一世的嗎?你這樣違背諾言,我不許!
“扶我過去。”我的聲音里滿滿都是慌亂。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