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梨花早已謝了，梨樹上掛起了，小小的，青澀的果實。滿眼的蔭綠，早已沒有當時，梨花占盡天下白的氣勢。

我坐在關雎宮中，看著梨花謝盡的模樣，和平常的綠樹沒有什么區別，頓覺索然無味。

每種花，只有一個花期。一旦過了，便繁華落盡。人也一樣，一旦過了花期，便美人遲暮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花期足夠長。長到我可以好好想想，如何去愛一個人。如何傾盡全力對一個人好。

懷孕已四個月，小腹漸漸突出。我時常把手放在小腹上。仿佛能感受到，他在里面跳動的聲音，這是一種來自血脈的牽連。

我好像真實的感受到了他的成長。一點一點在我的身體里，長成一個孩子的模樣。

我有一種快要成為母親的欣慰，又有一種做不好母親的恐慌。我大概是不能成為一個好母親的。

我什么都能給他，但唯獨不能教他怎樣愛一個人。在愛情里，我本就是個失敗者。

母親當年決定生下我的時候，是否也有這種憂慮呢？

姬揚看著這般憂郁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撫著我日漸消瘦的脊背，告訴我，他會永遠陪著我。

我在他的安慰里漸漸平靜下來。心里不是沒有擔心，只是至少還有他和我一起看著孩子成長。

絕不會像當年的公父和母親，若是不愛姬揚，努力去愛就好了。生活本就很簡單。

是夜，月上中天，人聲漸歇。在這樣安靜的夜里，仿佛能聽見花兒一點點伸展開來，悄然綻放。

我輕輕睜開眼，凝視著身旁熟睡的男人。干凈的臉龐，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睡夢里微皺的眉。

伸手撫平他的眉，他迷糊著睜開眼，一把把我拉進他的懷中，而后又沉沉睡去。

我在他懷里安心的閉上眼，原來這個男人也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不堪。

時光永遠會給予人包容的力量，就像傷疤，不是自然組織，只為保護與遮蓋。但人帶著它，慢慢會與他成為整體！

白日，我還未起，姬揚便已去上朝。南潯輕輕搖醒還在昏睡的我。

“公主，已經晨末了。”

“這么晚了？”我從床上坐起，渾身酸痛，整個人有一種凝滯無力的感覺。抬手揉揉眉心。近日，我好像越來越貪睡了。

“公主，近日憔悴了不少呢！”南潯替我輕輕挽起頭發，狀似不經意的說道。

“懷孕的人總是會這樣的，你不要擔心，我一定會好好生下他的。”我撫摸著我微凸的肚子，笑靨如花說道。

“今日給我上點胭脂吧！女為悅己者容，女兒家總該氣色好點。”

“好，公主永遠都是最漂亮的。”南潯滿臉笑意的回答，眼圈卻慢慢的被染紅。

“南潯，怎么還哭上了？”我轉過頭疑惑的替她擦掉淚水。

“沒事，沒事，公主，不過是風沙迷了眼。”南潯抬手使勁的擦，但汨汨而出的淚水，卻止也止不住。

我輕輕擁著她，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南潯，別哭了。可是有什么難處？你從前有事瞞著我的時候，都是這副樣子呢！你若不想說，我便不問。只是等你想明白了，你便告訴我，好嗎？我會給你解決的，在我心里你從來不只是一個侍女，而是一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妹。你明白嗎？”

“公主……”南潯欲言又止。

“什么？”

“什么事都沒有，真的只是風沙迷了眼而已。”南潯擦干眼淚，一雙剛哭過的眼睛，遍布血絲，紅得像兔子似的。

“你先下去洗把臉吧！伺候你家公主的活就交給我吧！”下朝之后的姬揚對著南潯吩咐道。

“是，君上。”南潯遲疑片刻，躬身行禮，退出房中。

“妍兒，我還未用早膳呢！陪我一起用好不好？”姬揚臉上揚著笑，眼睛里有暗流涌動，似無奈，似心痛，似悲戚。

“好啊，我也未用早膳。”我笑睨著他。

姬揚執著我的手，走到桌邊，端起熱騰騰的燕窩粥道：“如今你是雙身子了，燕窩最補，你多吃點。”

他端著碗，用勺子舀起一勺。放在唇邊吹涼，才遞近我的唇邊。動作輕緩，表情溫柔。

我略有些不自在，這樣的寵溺讓我有點羞怯。姬揚從前雖也溫柔，但從未這樣。

他目光執扭地看著我，將勺子進一步的遞到我的唇邊：“妍兒，吃吧，吃了就好了。”

我紅著臉，乖乖張開嘴，任他一勺勺送進我嘴里。吃了小半碗之后，我搖了搖頭，“我不想吃了。”

“吃吧，你不餓。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該餓了。”姬揚又將勺子遞到我的唇邊。

我遲疑的看著他，終是張開嘴，忍著惡心吃完了一碗燕窩粥。

“妍兒，我日后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姬揚認真的看著我，眼圈微紅，聲音有一種哭后的沙啞。

我半靠在他懷中，堅定道：“嗯，我信你。”

其實這樣也不錯，他以后會日日陪著我和孩子。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我們也是能做到的。

“我今日不處理政事了，在這陪你可好！”姬揚低頭看著躺在他懷里的我道。

“今日政事不忙嗎？怎的能一整天都陪我。”

“我今日想陪著你，哪里也不去。”

“好，偷一天懶應當也無妨。”我在他懷中輕輕點頭。

時間悄然流逝，我漸漸在姬揚的懷中睡著，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是當年的公父和母親，那時候母親大概剛剛懷孕。站在桃花樹下，輕嗅桃香，端的是明艷照人。臉上的笑意醉人，一點也無后來的愁苦和悲戚。

三月桃花開，她躺在公父懷中，臉上是如桃花般柔媚的笑容。

后來，喝下宓夫人送來的藥。血從身下汨汨的流出，表情痛苦，蜷縮在床角。

我猛然從夢中驚醒，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感受到身邊人的撫摸，身子向他靠過去。

“妍兒，怎么了，難受就和我說！”姬揚溫聲道。

“無事，做了個夢罷了。”話剛出口，便感覺小腹一陣一陣的抽疼。

我臉色煞白的看著姬揚，“好疼，好疼。”

姬揚用力的抱住我，安慰道：“沒事，有我在，有我在，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們會有新的開始的。”

我緊緊的攥著他的手道：“好疼，姬揚，我好疼。”

“傳御醫。傳御醫……”他緊緊的摟著我，顫著聲音，表情痛苦又自責。

我痛苦的看著他，低頭瞥見身下有血汨汨的流出。像極了夢里的母親，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從我的身體里流了出來。帶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熱度。

“孩子，孩子，姬揚，快救孩子。”大滴的汗珠從我臉上滑落，疼痛鋪天蓋地的席卷過來，麻痹我的全身，好像每一個細胞都充滿驚恐。

姬揚不說話，伸手為我拭汗，一邊擦一邊流淚道：“妍兒，沒事的，沒事的，日后我們還會有很多孩子的。”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心漸漸一寸一寸冷成灰。驚恐的流著淚，指甲掐進他的肉里，哀求道：“孩子，求你……求你救救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