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盡燈花又一宵。清晨，我從床上坐起，昨夜燃盡的紅燭，只留下短短的一截。

紅色的蠟淚滴落在燭臺上，蜿蜿蜒蜒的順著紋路流下。

異常的觸目驚心，就像是燃燒的余燼里，空留美麗蒼涼的死灰。連空氣里都是染上悲涼的味道。

自那日姬揚負氣而走。便再未，踏足關雎宮。

夜枕衾寒，漏夜難眠。自是，連眼圈都黑上幾分。

“南潯。”我起身下床，揚聲喚來南潯。

“公主，你怎么就醒了？時辰尚早，要不你再睡會。”南潯疑惑著說。

“無事，從前在齊國，我夜里本就淺眠，不過是老毛病了。替我梳妝吧！”我拍拍她的手，輕笑道。

“公主，君上幾日沒有來。說不定是因為公務繁忙，要處理的朝政太多，顧不上而已，你別想太多了！”南潯小聲安慰道。

我輕嗯一聲，直愣愣地看著鏡子里的人。頓覺愕然，這個臉色暗黃，眼圈深重，雙目無神的人真的是我嗎？

我怔了一怔，不過才幾日，就這般光景了嗎？從前那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姜妍呢？

我伸手撫摸日漸憔悴的臉龐，微微扯動唇角。鏡中人也微微扯動唇角，卻滿是苦澀的味道。那張臉，像極了當年對我絮絮叨叨的母親。

我曾經極不喜歡這張寫滿悲戚的臉，可是，我怎么就這樣，變成了自己不喜歡的樣子呢？

有眼淚從眼眶里滾落，恍惚間，我仿佛明白了母親的哀愁。明白了母親那千千萬萬個日子，望穿秋水般的等待。

從前，我恨極了母親這般懦弱的樣子。現在，我才明白這些，只是誰愛的越深，便傷的越重。

其實，不是不想忘記，只是忘不了而已。不是不想放下，只是放不下而已。

我大概像母親愛上公父一樣，愛上了姬揚。

真奇怪，明明說好了，不會愛的。明明已經克制自己，不越雷池一步，怎的還會愛的如此突如其來。

姜妍，你怎可如此？你怎敢如此？

只是，只是，我又不是鐵石鑄成的人兒，怎能心硬至斯。姬揚待我如此，就算是揣塊石頭在胸口，也該捂熱了。

我的心中像是打翻了調味盤，一時間五味雜陳。鼻尖漸漸酸澀，嘴角卻不由得輕揚。

母親從前總說我太絕情，沒有一般女兒家乖順的模樣。這種特征通常出現在用情強烈的人身上。

她說，女子不要活的太聰明，也不要太清醒。這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方式。

大多數人無法匹配，也不能承擔這樣決絕的感情，傷害最終還是會歸之彼身。只是，我一直都寧愿清醒而慘痛的活著。

我一直都知道，太昏聵，太清醒，都不是最好的模樣。

“公主，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流起淚了？”南潯在身后輕輕詢問道。

“無事，南潯今日替我梳個飛仙髻可好？”我抬手擦擦眼淚，回頭淺笑著對南潯道。

“好，我最喜歡公主梳飛仙髻，美麗的像是不染凡塵的仙子。自公主來了衛國，還未梳過飛仙髻，若是君上看到，必定更加喜歡公主。”南潯高興得手腳飛快的給我挽髻。

姬揚，既是你不來，那我便去尋你。既是你不愛，我便讓你愛。

既然你已說了開始，怎可擅自就結束呢？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以為，只要我回頭，便一定能看到他在等我。那時候，我從未曾想過，若我回頭，他卻轉身離去又該當如何？

很多事情，你當時以為是開始，其實是結束。當我容顏漸老時，我才明白這個道理。

“去把我那個梨花木匣子取來。”梳好妝，我對著鏡子微微一笑道。

南潯應了一聲，很快從陪嫁的箱籠里翻出小小扁扁的盒子。

我伸出手打開匣子，南潯驚訝的啊了一聲。原因無它，匣子里是我及笈時，母親送我的雕了七朵芙蓉花的白玉簪。

簪身通透，七朵芙蓉花顏色漸變，赤橙黃綠青藍紫。最稀罕的是，芙蓉花次第開放。沒有一絲人工雕刻的痕跡，如此恰到好處，巧奪天工。

母親告訴我，這是公父當年送她的定情信物。她每次拿起這個，總能想起當初那段柔情蜜意的時光。

她說，小九，希望這個帶給我幸福的簪子，同樣也能給予你幸福。

南潯看著簪子羨慕道：“公主，這個簪子也太好看了，怎樣才能雕成這個樣子。我要是有個這樣的簪子，我這輩子也死而無憾了。”

我嗔怪的看她一眼道：“我們的日子還長呢？若是你日后嫁人，我也去尋個這樣的，給你做嫁妝，可好？”

南潯笑得眉眼彎彎道：“好，那我可就提前謝過公主了。”

挑選了一件紫羅蘭色的衣衫，對著鏡子自攬，衣與釵兩相輝映，顯得肌膚更加晶瑩剔透，與之前略有些暗淡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滿意的點點頭，帶著南潯去前朝尋姬揚。

穿過長長的甬道，抬頭仰望天空，就只剩下窄窄的一線天空。

我頓時覺得逼仄的厲害，可是再逼仄，也擋不住我心中的欣喜。幾乎從心底涌了出來。

走至甘露殿前，有幾個面帶驚異的宮女前來向我行禮。

我無暇顧及這些，快步走進殿中。心中只消想想姬揚看著我呆愣的模樣，就忍不住發笑。

一路進得殿中，便聽見有嬌媚女聲傳來。

“君上，不是說新晉的國后，是齊國第一美女，貌若天仙。新婚燕爾，君上怎舍得拋下如花嬌妻召臣妾前來呢？”

“哼，貌若天仙又怎樣？不過是看她是齊公最寵愛的女兒，略給幾分薄面罷了。竟孤傲成那個樣子，還是愛妃最懂事。”姬揚平時溫淡的聲線此刻竟帶著幾分暗啞。我竟不知道，姬揚還有這樣的一面。

“君上，還是臣妾最好是不是？”嬌媚的女聲輕輕的誘哄，染上了情欲的聲線，越發顯得撩人。

“嗯……”染上情欲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姬揚。

隨即一陣陣不堪入耳的聲音，一聲聲鉆入我的耳中。

我頓時愣在那里，手足無措，用力捂住耳朵。可是一聲聲嬌喘和呻吟不斷的鉆入我的心中，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君上……”

“君上……”

“君上……”

我感到一陣眩暈，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果真，母親，還是不愛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