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后，姬揚對我自然是極好。

初嫁到PY，已是深秋初冬。零星的雪花從天空飄落，覆蓋著蒼茫的大地，世界一片銀裝素裹。

記憶里，齊國從未有這般寒冷。我自出生，便身體羸弱，母親說這是自娘胎里帶出來的病。

每年自下了第一場雪開始，公父便不許我出門。所以我從未體驗過冬天的寒冷。

還記得我八歲時，那年冬天。我照例坐在放滿了爐火的大殿里。看著窗外姐妹們歡聲笑語的堆雪人，打雪仗。

縱使性子極愛靜，也不過才八歲，自然不免心生艷羨。這時候南潯偷偷地從遠處跑來，笑的眉眼彎彎，給我遞了一個雪球。

我開心的把它藏進懷里，本想捂著它不讓別人察覺，不想?yún)s把它融在了我的懷里。

我心中害怕的緊，不敢如實對公父說，只得用身體把衣服烘干。

自此后，我便再也沒有碰過雪球。

衛(wèi)國的冬天格外寒冷，我自然又被勒令，只能待在房中。

我站在關雎殿的窗邊，看著南潯正和衛(wèi)國的幾個丫頭打雪仗，我滿眼羨慕的看著，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渴望。

天色漸漸放晴，不復從前的沉郁，雪花輕輕飄落，沸沸揚揚，像極了春日隨風起舞的柳絮，美不可言。

姬揚走到我的身旁，手中拿著一件白狐貍毛的大氅。為我從身后披上，我轉過身子。疑惑的看著他，我如今身處滿是火盆的大殿，要這狐貍毛大氅有何用？

姬揚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溫聲道：“若想去，便去。我已問過醫(yī)者，只玩這一時半刻并無大礙。”

我猶豫了片刻，眼睛轉向窗外。南潯她們依然在笑鬧，卻似乎離我格外的遠，我終是沉默地搖搖頭。

姬揚一瞬間便猜透了我的想法，無奈道：“阿妍，你不必太過在意這國母的身份，也不必刻意端莊賢淑。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好。你才十五歲，沒必要把自己壓抑成這個樣子。你看南潯，我著實想看著你快樂的樣子。”

我抬眸看著姬揚，他的眉頭微皺，氣質(zhì)儒雅的臉上滿是認真。又混合了一種淡淡的無奈。莫名的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感。

我吞下拒絕的話，輕輕頷首，微笑道：“好。”

我走到南潯身邊，和她們一起打雪仗。宮女們滿是驚異的看著我，我果然太奇怪了嗎？

因是國母，又得君上寵愛。宮女們自然不敢放肆，只得畏手畏腳的被我追。

我頓覺索然無味，還是南潯首先向我擲了一個雪球，她們才漸漸放開。

都是年紀不大的女孩，很快便忘了規(guī)矩身份。只一個勁的玩鬧，一群人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我有時會愉悅的回望姬揚，他正在窗邊眼角含笑的看著我們。他捕捉到我的目光，便笑的愈加歡快。

彼時，有歡樂從我的心底緩緩溢出來。

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放縱的一次打雪仗，這大概也是我有生以來笑的最開心的一次。

入夜，我便不負眾望的起了燒。晚飯還未用，便躺在床上昏睡過去。

迷迷糊糊中，只感覺依稀有人來來往往，晝夜不歇。無端的感覺到更加疲憊，終是合上了重重的眼皮。

翌日，頭疼欲裂，我便嗅到一股淡淡的佛手柑香，強忍著疼痛睜開雙眼。

只見一個溫文儒雅的側臉，高挺的鼻梁，時常泛著笑意的嘴唇微微抿著，玉質(zhì)的肌膚在晨光下清澈透亮。

霎那天地間只剩下這個俊美的男人，和我自己如轟雷似的心跳。

是姬揚！

意識到這些，我頓時手足無措，眼睛也不知往哪里放。血氣沖上臉頰，臉漸漸燒紅。只覺得我和他之間的空氣都窒息了。

我看著他熟睡的臉龐，仿佛如嬰兒般純凈無害。我情不自禁的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笑容從臉上溢開。緩緩睜開眼睛，輕聲道：“我真開心，妍兒。”

我微微用力掙開他的手，他卻緊緊握住，誘哄道：“別動，妍兒，一會就好，這樣才讓我覺得我真的擁有你。”

我未曾說話，任由他握著手，面色微赧的看著他。

他把頭埋在我的掌心，小心翼翼的說：“妍兒，你知道嗎？昨天你快嚇死我了，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還未待我說話，他隨后又自責道：“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的身體這般的差，我不該在那么冷的天，讓你出門。是我的錯！”

我眨了眨眼睛，直視著他，微笑著說：“我很快樂，昨天大概是我出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了。”

他亦回以微笑，眼睛直視著我道：“妍兒，你要時時如昨日那般笑著才好。你笑起來就像雪地里開出的芙蓉花，好看極了。”

他繼續(xù)絮絮叨叨的說：“妍兒，你第一次來衛(wèi)國，那時候雖也漂亮，但沒有如此讓人念念不忘。那時，你雖也笑著，但就像隔了一層面紗，讓人看不真切。我那時便想，這般出色的你，還有什么不快樂呢？昨日我才算是恍然明白了。日后，我一定遍訪名醫(yī)，治好你的病。”

我看著他眼睛里殷切的希望，微微一愣，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有個男人，希望我能夠快樂。

我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未曾點頭也未曾搖頭。

只是默默看著這個男人，心中隱約悲悽。

人人都說，我是公父最寵愛的女兒，若我是男兒，公父定會傳位于我。

可是她們哪里知道，若我不聰慧，不漂亮，不善良，不寬容。我還會是公父最寵愛的女兒嗎？

我知道我只是善于討好所有的人而已。

這世間，哪里來的無緣無故的愛，又是哪里來的無緣無故的恨呢？

那么，姬揚，你又當如之何呢？

若我容顏日衰，鶯聲漸嘶，青絲成雪，你可還會這般待我，如此全心全意嗎？

天下男人皆薄幸。大抵不過是，至愛，不過是相敬如賓，至恨，不過也是相敬如賓。

想到這里，我的心里劃過一絲冷芒，原本感動得一塌糊涂的心思全然消退。

我心中升起滿滿的戒備，連手指都略微僵硬。

姬揚猛然抬起頭，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傷痛，我看的一清二楚。

我的心微微抽痛，眼睛卻盯著他的眼睛，繼續(xù)維持臉上的微笑。

良久，就在我快要敗下陣來的時候，他輕輕移開了眼睛，苦澀地說：“我最不喜歡你這般倔強的模樣。”

姬揚隨后轉身出了房門，背影里滿是蕭瑟。

我癡癡地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淚凝于睫，卻始終也不曾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