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你想起來了嗎？”薛老虎和楊珊回到會議室，坐在椅子上問道。

“領導，我想起來了。六月五日晚上我參加了好味達食品公司在愛琴堡假日酒店舉行的晚宴，所以白天上班我沒出外勤，下午就提前回家了?！?

“牛大力，你太不老實了！信用卡申請表上的進件日期與你實際去海豐建筑公司辦卡的日期可能不一致，你以為我連這個都不懂嗎？！”薛老虎瞪著眼睛說道。

“領導，可我確實沒辦過海豐建筑公司的信用卡呀！”牛大力一臉無辜地說。

“牛大力，你今年前五個月完成的業績指標一直不好，從四月份開始被降薪，五月初差點被你們信用卡中心主任交到市行人力部辭退，五月末你的信用卡進件量突然大幅提高，而且六月八日你的個人儲蓄賬戶存進了一萬塊錢。所以你有充分的動機違規辦理海豐建筑公司的信用卡，還收了人家的好處費。”

“你們憑什么查我的個人賬戶？！”牛大力激動地說道。

“因為我們大安銀行每個員工都簽過保證書，其中有一條就是允許單位為了員工行為排查或檢查員工違規行為等原因，查詢員工的個人存款賬戶?！?

“可那一萬塊錢，是我在好味達公司的晚宴上獲得的獎金?！?

這時響起兩下敲門聲，一個三十來歲矮個子男子進來走到薛老虎身旁，在薛老虎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薛老虎臉色微變，起身和楊珊、矮個男子離開了會議室。

牛大力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剛才牛大力收到一條陌生手機號碼發來的短信，內容是“兄弟，我那么做是為了你好，我混到現在這個位置不容易。拜托你和他們不要提到我?！?

牛大力確信這條短信是張立德發的。牛大力心想，要不是張立德幫我說情，五月份我就已經被辭退了，后面張立德也不會為了幫我轉正，讓人違規給海豐建筑公司職工辦理信用卡，他也不能惹上這個麻煩事，所以我不能忘恩負義，把張立德供出來。就算是薛老虎把我移交給經偵大隊，我可以說信用卡申請表上我的個人名章是偽造的，他們也拿我沒辦法。

牛大力這時才感到饑腸轆轆，搖了搖僵硬的脖子，仰頭看著棚頂上的日光燈，回憶起上小學四年級的一天下午。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牛大力和班上的三個男孩子在學校花壇旁邊踢足球，大家不顧烈日，在陽光下快樂的奔跑、過人和傳球，牛大力接到高峰的傳球，對面一個男孩子上來逼搶，牛大力看高峰跑到花壇后的教學樓前，于是用足力氣想將足球凌空傳給高峰，“嘩啦”一聲，教學樓一樓一間教室的窗戶玻璃碎了一大塊。剛好教導主任從教學樓走出來，把高峰抓個正著，牛大力和其他兩個同學看見高峰被抓，嚇得趕緊翻墻跑了。第二天教導主任帶著高峰站在牛大力班級教室前，讓高峰指認昨天下午和誰一起踢球，誰把教室窗戶玻璃踢碎了。高峰站在教室前低著頭不肯說，教導主任威脅說如果高峰不肯指認，就罰高峰在操場上站到放學，高峰低著頭走出教室，站在花壇前，一直站到中午，最后是班主任跟教導主任求情，才讓高峰回到教室。后來高峰父母去外地打工，高峰也轉學跟著走了，牛大力從此和高峰失去了聯系。但牛大力現在覺得高峰是他有生以來最好的朋友，不出賣朋友的朋友。

薛老虎和楊珊又回到會議室，楊珊把手里拿著的一份紙遞給牛大力。

“這是我們剛才對你訪談后整理的一份談話記錄，主要內容是今年六月五日你沒給海豐建筑公司職工辦理過我們大安銀行的信用卡，也不清楚你們信用卡中心其他客戶經理給他們辦理了信用卡。你看一下，如果認為沒問題，請簽上字?！?

牛大力接過來瀏覽了一遍，認為內容符合剛才談話的情況，就果斷地在談話記錄上簽了字。牛大力沒想到薛老虎沒繼續逼問他，也沒提給他移交經偵大隊的事。牛大力心想，可能是劉主任或馬副行長跟總行的某位領導打招呼了，畢竟自己剛促成大安銀行安東分行與好味達食品公司的重要合作，而且將來雙方合作的落地和實施，可能也需要自己參與，所以總行考慮到安東分行的業務發展，給審計組打了招呼，讓他們走個過場，不再繼續調查下去。

牛大力回到家，見方晴還沒睡，正坐在餐桌旁看書，就走過去坐到方晴對面。

“方晴，你覺得成年人應該說謊嗎？”牛大力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雖然自己不能說出知道的實情，出賣朋友，可是畢竟因為海豐建筑公司的事可能給單位造成六百二十萬元的經濟損失。牛大力感覺心里很不安，想找個人給自己解惑。

“什么叫成年人應該說謊嗎？所有人都不應該說謊。”方晴放下書，盯著牛大力看了一會兒，說道。

“可是成年人應該沒有沒說過謊話的吧？”

“那倒是，謊話也分很多種，比如善意的謊言，只要說謊者的初衷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是為了對方的利益，或者對其他人利大于弊，這樣的謊言無可厚非?！?

“你在公司說過謊話嗎？你做過假賬嗎？”

“你什么意思？！回來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狈角绲善鹆搜劬?。

“我今天說了謊話，我覺得心里很不安，但我不能向你透露具體的細節?！?

方晴見牛大力愁眉苦臉的，好像真的心里挺難受，就給牛大力倒了一杯水，放到牛大力面前。

“我在公司經常說謊話，比如一些供貨商想找我結算貨款，我們公司銀行賬戶里有錢，我也會說公司賬上暫時沒錢，因為我站在公司資金管理的角度，要讓資金盡量留在公司的賬戶上，以備支付更新設備、銷售費用和員工工資等必須的剛性支出，我不是為了讓供貨商給我送禮，利用自己手里的權力尋租，謀取個人利益。我沒做過假賬，但會在會計準則允許的范圍內合理避稅，實現公司利益的最大化?！?

“方晴，謝謝你的坦誠。我明白了?！?

牛大力回到書房，躺在折疊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牛大力聽明白了方晴的意思，但是今天自己的事牛大力還是想不明白，不明白自己說的謊話，對其他人是否利大于弊？那些其他人都包括誰？

第二天牛大力上班，在走廊上迎面看見張立德走過來。牛大力想和張立德打招呼，可張立德一低頭走了過去。牛大力坐在辦公室的工位上，心想以后調到市行機關就好了，不然現在自己可以說是掌握了張立德的秘密，如果自己繼續在他手底下，將來兩個人見面別扭不說，可能還會永遠隔著一道深淵，誰都怕對方把自己推下去。

牛大力沒見到楊光明來上班，就問其他同事小楊今天為什么沒來，大家都說不知道。牛大力覺得不應該給小楊打電話，那樣可能會讓小楊多想，給他很大思想壓力。

牛大力中午在食堂吃完飯，覺得回辦公室呆著太悶，就走出辦公大樓，想去附近的小廣場轉轉。在辦公樓門前，牛大力遇見了辦公室秘書趙卓文。

“卓文，你怎么沒陪著總行審計組那些人呀？”牛大力問道。

“別提了，這次總行審計組和以前來檢查不一樣，不讓我們接待陪吃飯，用車也不提前告訴去哪，找我們員工訪談都是他們直接和對方聯系，反正我提前制定的接待方案根本沒用上。”

“這樣你不輕松了嗎？”

“你說得也對?？伤麄兏愕蒙裆衩孛氐?，好像發現了什么大事。就怕讓他們查出大問題，到時候陳行長發火，我也得跟著遭殃?！?

“他們能查出什么大問題？現在業務制度都很嚴格，業務發展也都規范了，不像前幾年比較亂。”牛大力嘴上這么說，可心里卻隱隱有些擔心。

“但愿如此吧。”

趙卓文說要去購物商場給媳婦買生日禮物，牛大力就和他告別，自己繼續向小廣場走，剛穿過一條馬路，手機鈴聲響了。牛大力拿出手機一看，是昨天聯系過自己的總行審計組工作人員的電話。

“牛大力，請你馬上來市行五樓法規部小會議室?！?

牛大力聽完心里一沉，對方已掛掉電話。牛大力邊往回走邊想，難道是他們找到劉經理了？劉經理會和他們說些什么？

“你們好，你們找我有什么事？”牛大力見會議室里還是薛老虎和楊珊，忐忑地說。

“牛大力，你坐吧。我們確實搞錯了，我們現在已經確認你沒給海豐建筑公司職工辦理過信用卡?！毖匣⑽⑿χf。

“我昨天說了很多次，可你們就是不信任我?！迸４罅抑男姆畔铝恕?

“我們的審計人員通過查詢業務系統的工作日志，發現海豐建筑公司職工的信用卡申請信息是六月八日錄入的，那天你請了假，沒來上班。我們通過調閱你們信用卡中心所在樓層走廊的監控錄像，發現錄入系統的時間只有你們信用卡中心客戶經理楊光明在辦公室?！?

“他怎么有我的系統工號密碼？”牛大力本能地說。

“所以說你雖然沒給海豐建筑公司職工違規辦理信用卡，但你作為客戶經理沒有按照制度規定，妥善保管好自己的工號密碼。”

“這個問題算嚴重嗎？”牛大力緊張地問道。

“這是審計發現問題事實確認書，你看一下簽個字?！睏钌哼f給牛大力一頁紙。

牛大力拿過來一看，“被審計人：牛大力，職務：信用卡客戶經理，審計事項：海豐建筑公司職工信用卡大額套現，審計發現問題：一、被審計人未妥善保管業務系統的工號密碼。二、被審計人未妥善保管個人名章?！?

“你們會怎么處理我？”牛大力簽完字，遲疑地問道。

“你回去等通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