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失魂落魄地回到辦公室，其他同事看牛大力的眼神都有點異樣，好像欲言又止。牛大力坐在工位上，翻出《大安銀行員工違規違紀行為處罰管理辦法》的小冊子，找到“未按規定保管業務系統工號密碼”違規行為的條目，仔細看后面的處罰條款“情節嚴重的開除，情節較重的記大過，經濟處罰五千元，情節一般的通報批評，經濟處罰一千元”。又找到“未按規定保管業務印章和個人名章”違規行為的條目，處罰的內容和未按規定保管業務系統工號密碼一樣。

牛大力心想，我這種情況肯定不是情節一般，但到底算情節嚴重還是情節較重。海豐建筑公司職工的信用卡套現六百二十萬，數額不小，不過暫時還沒發生逾期，只要劉經理按時還款，這個事應該不算太嚴重吧。

“大力，你忙啥呢？”

“我在學習制度呢。”牛大力抬頭一看，是張哥。

張哥叫張春城，三十多歲，是老信用卡客戶經理，經驗豐富，為人仗義，性格直爽。

“都這時候了，還學啥業務制度！你跟我出來一趟。”張哥一臉著急地說。

張哥領著牛大力來到三樓食堂旁邊的無人庫房。

“張哥，我的事你知道啦？”牛大力不好意思地說。

“廢話！現在可能整個信用卡中心的人都知道了。上午總行審計組的人找楊光明談了話。中午市行法規部的領導又找楊光明和劉主任談了一個小時。”

“張哥，你覺得這個事咱們銀行會怎么處理？”

“行里肯定是先想辦法避免資金損失，然后再根據具體情況處理責任人。”

“那我就等著唄，反正已經這樣了。”牛大力無奈地說。

“等個屁！你傻呀！趕緊找人打招呼呀！”張哥瞪了一眼牛大力，說道。

“找誰管用呀？誰能認識總行審計組的人？”

“你在行里和哪個領導關系比較近？”

“我和哪個領導關系都不近呀。”牛大力開始想說張立德，可又一想，張立德的職務也不高，而且現在找他肯定不合適。

“就你這樣今年還想轉正啊！做夢吧！”張哥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現在出了這個事，最輕也得給我個處分，今年轉正我不想了。”牛大力嘆氣道。

“你還沒傻到底。平時不多燒香，想臨時抱佛腳就難了。”

“我去找劉主任說說吧，他最近對我印象挺好。”

“那你去試試吧。”

牛大力來到劉主任辦公室門前，看門關著，輕輕敲了兩下，沒有回應，于是轉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牛大力邊走邊想，前幾天劉主任夸我是個人才，肯定是客氣話。但我促成咱們銀行與好味達食品公司的重要合作，也算是給他長了臉。現在出了這個事，劉主任對我會是個什么態度呢？

牛大力正想著，忽然聽到背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劉主任胳膊夾著一個筆記本，剛從電梯走出來。牛大力趕緊迎著劉主任走過去。

劉主任看了牛大力一眼，沒說話，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手機突然響了，牛大力拿出來一看，是母親打來的。

“大力呀，你爸住院了，在縣人民醫院。你馬上回來一趟吧，路上小心。”

“媽，我爸怎么了？”

“你回來就知道了。”

牛大力跑下樓梯，出了辦公樓，來到馬路邊招手打車。牛大力心想，如果父親的病不嚴重，母親也不會在上班時間給自己打電話，所以必須盡快趕回寧安。可是路上的出租車都載著乘客，牛大力等了十分鐘也沒等到空車，只好在烈日下跑到下一個路口打車。

看見過來一輛空車，牛大力趕緊招手。出租車停下，牛大力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

“師傅，去寧安縣縣城。”牛大力焦急地說。

“太遠了，我不去。你換輛車吧。”

“師傅，我爸住院了，我著急呀。”

“我要去修理廠修車，你趕緊下車吧。”

滿頭大汗的牛大力只好下車，繼續站在馬路邊向過往的出租車招手。

又有一輛空出租車停到牛大力面前，牛大力拉開車門問司機

“師傅，寧安縣縣城去嗎？”

“太遠了，回來就得是空車跑。要去，你就給三百塊錢吧。”

牛大力咬咬牙，坐到副駕駛位置上。

二十分鐘后出租車駛出安東市內，進入去往寧安縣的國道。

“師傅，您盡量開快點好嗎，我爸住院了，我著急趕回去。”

“小兄弟，我真想開快點，可是這條路上都是查超速偷拍的攝像頭，我也沒辦法呀。被拍到一個就要罰我一百塊錢，你說我敢快開嗎？”

牛大力心急如焚，掏出手機給母親撥電話，想了解父親具體的情況，可是打了兩次，都無人接聽。牛大力的心里更加著急，埋怨母親為什么不接電話，也自責自己為什么不早點帶父親去醫院。

出租車開到寧安縣人民醫院已經四點了，牛大力下車后跑進醫院，在一樓問診臺詢問父親住在哪個病房，工作人員查了半天，告訴牛大力患者牛衛國在六樓內科ICU病房。牛大力一聽，趕緊跑向電梯。

牛大力見母親劉娟捂著臉坐在ICU病房外面的椅子上，趕緊跑過去。

“媽，我爸怎么了？”

“下午醫生給你爸做前列腺手術的時候，你爸出現了心臟停博，所以就住進ICU了。”母親哽咽地說道。

“你也是病人家屬？”

“我是他兒子。”牛大力見一個中年男醫生走過來對自己說話。

“你父親的情況比較復雜和嚴重。下午你父親在做前列腺手術時血鉀升高，出現了心臟停博。現在化驗結果也出來了，你父親的肌酐指標值已經達到800多，他已經不是普通的腎病，是尿毒癥了。”

“我爸怎么會這樣？！”

“因為腎病患者發展到后期，腎的排鉀能力下降，就容易出現高血鉀，高血鉀就可能導致心臟停博等情況。”

“我爸會有危險嗎？”

“暫時沒有危險了。不過你爸的病情復雜，身體很虛弱，需要邊用呼吸機，邊做血液透析，可能會在ICU里住的時間比較長，你們家屬準備好錢吧？”

“需要多少錢？”

“至少二十萬吧。”

“怎么這么多？”母親劉娟哭了起來。

“媽，沒事，我去想辦法。”牛大力安慰母親道。父親牛衛國早年下崗，沒有醫保。

牛大力來到走廊的盡頭，透過窗戶看見夕陽正沒入天邊，想了一會，掏出手機。

“大志，能借我點錢嗎？我爸住進ICU病房了，我需要二十萬。”

“啊！哥們，我正在外地出差呢，我的那些錢都買車了，那輛SUV不是我借的，是我買的。我現在手里湊不出太多錢，這樣，我再問問青青吧。你可以找康恒友問問。”楊大志說道。

牛大力放下電話，心情沉重，覺得從最有可能借給自己錢的人那里沒借到錢。牛大力心想，康恒友雖然是自己的老同學，而且身家不菲，可是高中畢業后兩人就沒聯系了，就是前兩天一起吃了一頓飯，自己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牛大力在走廊里走了兩圈，實在想不出，還能管誰借這么多錢。方晴應該有錢，可自己雖然和她住在一起，但其實根本算不上朋友。杜芙蓉也應該有錢，吃飯時也和自己說了肺腑之言，但那只相當于和陌生人說心事，并不說明杜芙蓉把自己當朋友。張立德也能有錢，可海豐建筑公司職工信用卡套現的事暴露了，現在向他借錢，張立德會以為自己在借機敲竹杠。

牛大力實在想不出辦法，最后還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硬著頭皮撥了康恒友的電話。

“恒友，我是牛大力，我爸住進ICU了，需要二十萬，你能借我嗎，年底我就還給你。”

“大力，要是以前別說二十萬，就是二百萬也沒問題。可是最近我資金緊張，在我這買鋼材那些建筑公司都沒給我結賬呢，這個月給我手底下人發工資的錢還沒著落，現在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呀。”

牛大力拿著電話，無力地靠在醫院走廊的墻上，感覺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大力，你去吃點飯吧。我剛才吃了兩個面包。”母親走過來說道。

牛大力此時也想出去透透氣，于是坐電梯下樓，走出醫院大樓。

牛大力在醫院附近找到一家小面館，要了一碗雞蛋炒面，吃了兩口就覺得沒胃口。牛大力感覺自己現在特別想喝酒，于是要了一瓶半斤裝的二鍋頭。以前喝白酒，牛大力都覺得難喝，今天卻感覺高度白酒辣嗓子燒心的味道特別過癮，所以幾口就把半斤白酒喝光了。

結賬時，牛大力又要了一瓶，走出小面館，手里拿著酒瓶子，邊走邊喝。

牛大力在步行道上走了不到二百米就走不動了，感覺天旋地轉，胃里濁浪翻涌，哇的一口吐了出來，吐到胃抽搐痙攣，滿臉淚水。

牛大力勉強走到馬路邊，坐在馬路牙子上，感覺自己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耳朵聽著汽車不時從路上開過。

手機突然響了，牛大力從衣服兜里翻出手機。

“牛大力，你在哪？”

“你……你是誰？”

“我是方晴！”

“方晴，你是怕我把你家的東西搬跑了？還是怕我走了不給你擦玻璃？”

“牛大力，你喝酒了吧。你到底在哪？”

“我這個沒用的人在哪不一樣？工作四年了，還是個勞務工，還買不起房子，就連家人生病了都拿不出錢……”牛大力說著說著開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