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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鏡和腰帶牌飾:貿易與交流

在沿生態界線分布的墓葬中發現的兩類物品——銅鏡和腰帶牌飾,很好地說明了草原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身份認同、兩者之間的相互影響等學術領域的研究現狀。銅鏡長期以來就與漢文化聯系在一起,腰帶牌飾則與草原有更密切的聯系,但最近這種觀點受到了挑戰,有人提出了更加復雜的模型。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大多數人都認為銅鏡獨立起源于中原的商(殷)文化。經過仔細的研究,現在很多學者認為銅鏡是從中亞傳至中原的。44在這一經過修正的觀點中,張莉提出草原和中原之間存在兩條早期的路線。45第一條路線,以河西走廊上的齊家文化(約前2200—前1700)為媒介。河西走廊位于今天的中國西北部,是絲綢之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銅鏡從中亞北部的巴克特里亞-馬爾吉阿納文明體(Bactrian-Margiana Archaeological Complex,簡稱BMAC)向北傳至阿爾泰,然后向南沿著古弱水(今黑河)到達其在祁連山的源頭。祁連山形成了河西走廊的南界,樣式和工藝就從這里傳入二里頭文化(約前1900—前1500),即今天的洛陽附近,黃河以南的中原地區。

在二里頭文化中晚期,一條新的傳播路線出現了,張莉認為它取代了弱水路線。這條路線被稱作“北方地帶”,范圍包括鄂爾多斯地區及其以東、以南的周邊地區。賀蘭山將這條路線與弱水路線分割開來,張莉進而認為中原與河西走廊這一周文化(前1046—前256)的發源地在此時的聯系并不十分密切。46她注意到,其他文化通過北方地帶橫穿草原地區,然后與中原文化相互交流。這種交流不僅見于該路線上的墓葬出土物,也可以在中原地區發現的器物(即商代青銅器)中看到,同時商墓中也有來自草原的器物。然而,銅鏡在此時的中原地區消失了,直到商文化之后的周文化時期才重新出現,并且很可能又一次由草原傳入,但這次的風格與之前不同。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傳播的模式不是單一的,也不是只有一條路線,傳播及其影響的范圍是在不斷變化的。如果我們承認這一點,就能清晰地看到從草原到中原的文化輸入。

M2發現的腰帶牌飾,是從黑海到鄂爾多斯的草原地區墓葬中常見的典型飾物,也是一直以來備受學界爭議的主題(圖3)。由牌飾做成的腰帶不是草原上任何一個民族特有的,它既是一種實用性的服飾,也是社會地位和更多其他內容的象征。47M2的牌飾是金質的,展現了一頭猛獸攻擊另一只動物的畫面,即一頭老虎在攻擊一只野豬。這種動物捕食的主題在斯基泰-西伯利亞文化中也有發現。它在草原上傳播開來,并在公元后的1000年里廣泛流行,48常見于金腰帶牌飾、劍鞘、帶扣和其他易攜帶的物品上。49但動物捕食并不是草原上獨有的主題,它還出現于公元前4千紀晚期的埃及,以及1000年之后的西亞。烏爾王陵(約前2650—前2550,位于今伊拉克南部)出土的一件銀制化妝盒的蓋子,就飾有獅子攻擊公羊的主題。50從公元前1千紀開始,這種主題就被各個與草原接壤的帝國在各種各樣的媒介上描繪出來,例如公元前9世紀亞述古城尼姆魯德(Nimrud)的方尖碑,公元前700年左右的吉威耶寶藏(Ziwiye treasure,位于今伊朗和伊拉克邊界)中的金銀器,公元前6世紀阿契美尼德王朝首都波斯波利斯的石雕,以及公元前4世紀希臘古都佩拉的狄奧尼索斯神廟中的馬賽克、馬其頓墓葬中的繪畫和伊特拉斯坎石棺(Etruscan sarcophagus)上的雕刻。51人們都渴望看到一條簡單的傳播線路,如艾達·科恩(Ada Cohen)在討論亞歷山大大帝(前336—前323在位)時期的藝術作品中這一主題時說道:“為了解釋它在希臘世界存在的原因,人們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去假設文化之間存在相互影響。”52科恩還指出,從法國散文家蒙田(1533—1592)開始,作家們已經注意到這一主題在人類社會中具有普遍的感染力,它在不同的時期出現在不同地方。53她認為,更有意思的是探討該主題在不同文化中的意義和描繪方式,觀察它們之間是否有交集,以及如何產生交集。54

匈奴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分布在其西邊草原上的斯基泰-西伯利亞文化的影響,這一問題還未有定論。有些學者認為,匈奴是該文化的延續,也有學者認為,盡管匈奴受到了一些影響,但它與斯基泰-西伯利亞文化完全不同。55無論是哪種情況,西溝畔墓和許多其他墓葬顯示,匈奴也使用腰帶牌飾。它們是草原服飾的一部分,用來將騎馬者的短上衣保持在合適的位置,也用作一個便攜的存儲空間,以放置匕首和其他必需工具。中國古代的傳統服飾是長袍,不適于騎乘,也不需要這樣的腰帶。56不過我們也能在中原看到草原風格的腰帶牌飾,分別在位于中國東部徐州獅子山的楚王劉戊(前174—前154在位)墓和中國南部南越王趙眜墓(見第二章)。劉戊墓的牌飾是金質的,與里海以北烏拉爾河畔的俄羅斯波克羅夫卡(Pokrovka)2號墓地發現的鎏金銅牌飾、西安郊外漢墓出土的腰帶牌飾和現藏于紐約的兩件鎏金銅牌飾十分相似。57愛瑪·C. 邦克(Emma C. Bunker)認為這些牌飾可能起源于中國北方,并進一步指出,這種設計為迎合中國人的口味而做出調整,“攻擊場景的活力幾乎消失在對圖形的處理中,圖像轉變成令人愉悅的樣式”。58

徐州劉戊墓和西溝畔墓出土的腰帶牌飾,背面皆有漢字說明牌飾的重量和主題,這支持了它們是在漢朝作坊里生產或者至少是由漢人工匠制作的觀點。59此外,西溝畔M2一件牌飾的背面有用布壓印的痕跡,這表明它的制作工藝是失蠟失織法。60在林嘉琳(Katheryn Linduff)關于這幾件器物的研究中,她認為那是“漢人的發明,專門為了提高生產效率,以應對外國(草原)市場”。61匈奴時期這些墓中出土的其他器物都是鎏金的,因此邦克認為它們也都制造于漢朝的作坊。62如果事實的確如此的話,我們就會看到一件草原風格的器物及其主題(如飾有動物捕食主題的腰帶牌飾)不僅見于中原地區,也存在于迎合漢以外市場的器物生產中。有證據表明,面向草原市場的產品制造很可能始于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前3世紀秦統一之前的諸侯國。63其他地點的發現,則證明了這些物品通過貿易、朝貢或劫掠等方式移動到更遠的地方。

腰帶牌飾的發現,不僅表明各諸侯國的工匠在為草原市場生產物品,還顯示各諸侯國的人也對這些物件產生了興趣,不過他們有時候會修改牌飾上的主題。64它們大量出現在貴族墓葬中,例如南越王墓中的金牌飾和玻璃牌飾(見第二章)、楚王墓中的大量金牌飾,這說明它們是財富和權力的象征。軍事領袖無疑也是匈奴貴族,但他們還參與了貿易——獲得財富與社會地位的另一種方式。65狄宇宙說道:

貴重物品的大量累積,反映了貴族體現自己身份的一個“網絡模式”。游牧民族的貴族逐漸與其他遠距離地區的貴族取得聯系,并從中獲取政權的合法性和權力。貴重物品的交換,包括貿易和朝貢,成為貴族積累財富的主要渠道。而這些財富,宣揚和鞏固了家族權力的延續。與外國的聯系、象征某國貴族社會地位的外來物品,標志著在特定群體之間形成了一種象征體系,這種體系頗似“網絡模式”,而非“共同體模式”。66

匈奴不僅從他們的漢朝獲得物品。諾彥烏拉(位于今蒙古國南部、色楞格河畔的另一處匈奴遺址)墓葬出土的紡織品中,不僅有漢朝和當地制造的毛氈,還有幾乎可以確定是在中亞或西亞制造的織物。67諾彥烏拉還出土了一枚希臘-巴克特里亞銀質徽章,被當作馬具重新利用。高勒毛都2號墓地(位于今蒙古國境內)也在匈奴的領土范圍內,出土了一件羅馬玻璃碗。68這些器物的年代為公元前1世紀晚期至1世紀,晚于鄂爾多斯墓葬。這些墓葬也與西溝畔的土坑墓和其他鄂爾多斯遺址不同,有埋在地下深處的木槨室,并以斜坡墓道連通地面。屬于貴族的主墓葬周邊還有若干陪葬墓,其中埋葬了貴族的追隨者。69

耳環只是這段歷史的一部分,它們可能生產于中原或草原地區的作坊。又或,玉牌飾由熟知這種材料的漢人工匠在中原或草原地區設計并制作,然后賣給或贈予匈奴,匈奴工匠把它們加入了這件精美的頭飾中。玉和龍常與中原文化聯系在一起,但與本書討論的大多數其他主題一樣,它們的故事并非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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