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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柳城

陸恩銘嘴角有淺淺淡淡的微笑,仿佛一如既往的不羈,又仿佛眉間有些凝重。

顧潯并不是個從細如發的人,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只是自顧自的將那個長方形錦盒塞到他手里:“吶,這個,隨手沒有退掉的,徐公子看不上的,沒有用的東西,送給你。”

陸恩銘打開了那個盒子,絨絨的黑色包裹著璀璨的金色鋼筆,在漏下的一小片陽光下,閃著好看的光。他心頭忽然一動,自己對這只筆,的確是很喜歡,但也沒有要買下的意思,只是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

她大概是看見了桌上那張紙,就細心的將筆留了下來。

見他半天沒有反應,顧潯自我懷疑:“難道是不喜歡,我見你字寫的那么好看,想著估計平時沒少練,就想著你說不定會喜歡……”

“謝謝。”陸恩銘忽然沒有了平日里的放蕩不羈,一臉認真。

顧潯看了他一眼,有點不適應,搪塞著去柜臺邊數錢:“不要太感動,我這看到鋼筆注了墨水,不好退嘛。”

說話之余點好了錢,顧潯將兩個不大的箱子合上,招呼著他們仨搬銀元。她先看了一眼陸恩銘,看到那一身瘦骨嶙峋的小身板,講目光繞過了他,招呼他身后的兩個壯漢:“來來來,把咱的錢拿上。”

陸恩銘上前,被顧潯往邊上扒拉了一下:“沒跟你說……你這小身板跟個竹竿似的,力氣活就別湊熱鬧了。”

陸恩銘不忿:“看不起誰呢,別說這個箱子,連你我都能搬起來。”

“對對對,說的跟真的似的,差點就信了你的……”后面兩個字還沒說出來,顧潯就被陸恩銘打橫抱起,她一慌,就下意識的挽住了他的脖子。

陸恩銘抱著她往外走,眼里有狡黠的光,嘴角是得意洋洋的笑。他可是瘦,顧潯靠在他肩頭,抬眸就能看見他的下頜線,明顯的下頜線格外好看,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陸恩銘笑道:“你看,我就說嘛,連你都搬得動。”

顧潯卻忽然有幾分羞澀:“你放我下來,這么多人呢……”

“無妨,拿人錢財,替人走幾步路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顧潯卻又忽然傷感了起來:“以前只有哥哥才這么抱我,哥哥駐守柳城邊界,到現在都快三個月了,也不知道吃的怎么樣,住的怎么樣……”

陸恩銘失笑:“這刁蠻大小姐還真是小孩子心性,剛才還張牙舞爪的,現在又乖的像只貓。”

“你,放我下來!”顧潯鬧著去揪他耳朵,陸恩銘一邊躲,一邊將她放回地上,逗她:“怎么,說你一聲刁蠻大小姐就急眼啊……”

顧潯假裝高冷,學著她哥哥訓人的樣子,不茍言笑道:“陸恩銘,你再這樣,我……”

我了半天,也沒接上后半句,顧潯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什么威脅他,最后,一本正經道:“我就扣你工錢!”

顯然這一招還是蠻有用的,陸恩銘馬上站好,規規矩矩的跟在她這個大小姐的身后,往督軍府的方向走。

半晌,他忽然問她:“你哥哥……和你關系很好?”

顧潯瞬間眉眼帶笑,得意洋洋:“那是,雖然哥哥不是親哥哥,但哥哥可是比我爹都寵我,當然關系很好了!而且……你別看他平時氣勢洶洶的,一副冰塊臉,其實他這個人還特別幼稚……”

陸恩銘打斷她:“知道了知道了,一說起林旭,簡直是沒完沒了的……”

顧潯目瞪口呆:“不是你問我的嗎……這當跟班的跟個少爺似的,到底誰是大小姐啊?”

“拜托,我說大小姐,大清早亡了,不還是你們各地督軍府,天天要宣稱人人平等嗎,怎么,你要倒行逆施啊?”

顧潯無言以對,心里暗暗罵這個人牙尖嘴利,還一邊走一邊踩陸恩銘從后面照過來的影子。

顧潯這才驚覺,原來天已經晴了大半,瀝瀝的小雨已經沒了,夕陽斜照。

一回督軍府,正逢著管家高江洪出來,遠遠看見她,又要轉回去。

顧潯喊住他:“高管家!”

高江洪只好迎了出來:“小姐回來了啊……”

顧潯看他手里有封信,就隨口問了一句:“這是……”

“這……這是督軍交代要采辦的東西。”

“采辦的東西你支支吾吾什么,無非就是不知道又是什么軍事機密,不給看就不給看嘛……”顧潯嘟囔著,忽然想起了唐宇境:“今天我和瀝瀝見到唐宇境了,他一向跟著哥哥,是不是哥哥回來了啊?”

前幾個月靡城和柳城的交界處出了點摩擦,林旭帶兵前去處理。倒是后來也沒有打仗,但是同柳城的督軍積怨已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處理,接連著又是幾場談判,直到現在,林旭已經去了三個月了。

管家又支支吾吾了,只是說:“少督軍他……還有一些事沒有處理完,就先讓唐先生先回來了。”

陸恩銘聽到管家打的幌子,不由得有幾分愧疚,想來顧潯平日里和這位哥哥十分親近,否則管家也不會瞞著她。他知道林旭失蹤了,更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找不到林旭……

想到這里,他不禁指尖捏緊了那個錦盒,盒子里的鋼筆靜靜的躺在那里。

“陸恩銘?”顧潯把他從思緒里拉出來:“我說,讓你跟著高管家去登記一下名字。”

“哦,好。”陸恩銘看了她一眼,想說點什么,最終又將話咽了下去,跟著管家走了。

他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很多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比如看他目光里總有三分不屑的夏惜晴,比如和外界傳聞大相徑庭的顧潯……

陸恩銘跟著高管家登記好之后,高管家匆匆忙忙的離了府,都來不及多說幾句話。陸恩銘也沒多問什么,獨自繞著督軍府轉了一圈。

這督軍府果真是氣派,雖不似夏府那般看著富麗堂皇,但一樹一木都極具韻味,古典的陳設,三步兩步的木雕建筑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

路過一處園子,遙遙的看見一個鵝黃色的倩影,坐在庭前的沙礫旁,百般聊賴的往一旁的淺池里扔小石子。

陸恩銘走過去,那個身影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立刻扔了手里的石子,端端正正的跪好:“哎呀,大不了下次我不去梨園了嘛,我以后乖乖上課……”

陸恩銘笑她:“你看你那草木皆兵的樣子,還不去梨園,貓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不照樣吃屎……”

顧潯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氣憤的質問他:“你居然罵我是狗?”

陸恩銘笑意盈盈的看她,也不做解釋。傍晚的夜色有幾分涼,天色暗了幾分,但他的眼里還是一樣的亮,像是細細碎碎的星子,攬了一夜的星河躲在他眼底。

顧潯很是憤懣:“你看什么看,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

兩人追著打鬧起來,正面的房門卻突然開了,顧世偉本以為,天色將晚,怕自家的寶貝女兒在外面跪的時間長了著涼,就想著給她個臺階下。

不想見到這場面,顧世偉越發生氣:“阿潯!你看你一天天打打鬧鬧的,哪有半點女孩的樣子,成何體統?”

說罷,才發現她身旁有個新面孔,看著不似軍中的人,先前在府上也沒有見過,這才想著是不是來了客人。這才壓著火氣,走下了臺階,問道:“這位是?”

陸恩銘道:“問督軍的安,在下是陸恩銘,想來督軍事務繁忙,大概是不記得了,在芴熹城,我曾見過您一面。”

顧世偉早看這位年輕人有幾分面熟,提到芴熹,這才想起來。顧世偉有印象,商會上一向有個說法,談不成又必須談的生意,就去芴熹找陸先生。半年前顧世偉行軍路過芴熹,就去了鎮上的店里。

當時的陸恩銘正打著哈欠畫蓮花,草草幾筆本也沒下什么功夫,誰知這顧督軍是個畫癡,皺著眉頭說:“你這蓮花,沒有神韻。”

后來,借陸恩銘之手,才談好了與夏家的醫療物資供給。后來顧世偉想謝謝他,他卻只收了五十塊銀元。

追及往事,顧世偉笑:“原來是陸先生,陸先生怎么會到靡城來?”

顧潯看兩人一見如故,就差惺惺相惜痛哭流涕了,連忙刷刷存在感:“爹爹,這個陸恩銘,是我剛收的小跟班,以后就讓他做我的貼身保鏢!”

顧世偉將她扒拉到一邊:“你一天到晚的胡鬧,人家陸先生哪有時間陪你胡鬧。”

顧潯目瞪口呆的反駁:“真的,我已經讓高管家帶他登記過了。”

陸恩銘笑道:“陸某無能,當不起這一聲先生,督軍叫我名字便好,顧小姐所言確是如此,如今世道離亂,生意哪有那般好做,陸某之前靠著一張嘴混口飯吃,如今倒不如尋一處安穩之地來的好。”

顧世偉還是覺得,這樣的人才,絕對不能讓顧潯禍害,于是又有個提議:“我看陸公子不如從軍吧,我靡城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顧潯在旁邊默默補刀:“你讓他寫個字還成,你看他那小身板,估計槍法還沒我的準……”

陸恩銘倒也不解釋:“多謝督軍抬愛,只是陸某當真不是帶兵打仗的料子,但若有朝一日外地來犯,陸某定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拜別了顧世偉,顧潯才后知后覺的明白,可能她真的是撿了個人才當保鏢。顧潯細細端詳著陸恩銘:“我說這位陸先生啊,你之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讓我爹爹如此惜才。”

陸恩銘不自覺的仰起了驕傲的腦袋瓜:“也沒什么,就是平時靠著一張嘴賺個養家糊口的錢罷了,半年前遇上了督軍,說是夏家商會斷了軍中的醫療物資,中央的又一天兩天的送不到,我就去將事情談妥了。”

顧潯當然記得這件事,就是因為半年她和夏惜晴打了一架,沒想到那個女人也忒不講武德,轉頭就找她爹告狀,跟玩似的就停了和督軍府醫療物資的供給。

只是顧潯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是看起來這么不靠譜的陸恩銘解決掉的。一臉震驚:“所以,你是跟他們說什么了,能讓他們乖乖的繼續合作?”

陸恩銘笑:“能有什么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好言相勸,再加上威逼利誘唄,我就說,不管夏家供不供應,時隔不久都會有新的供貨商頂上,本來軍民一家互惠互利的好事,干嘛非這么鬧一下,一旦和督軍府停了所有交易,他們的銷售額可以直接腰斬,最后他們這幾年不一直都在擴大規模嘛,我就威脅他們,以后流民的安置,就往他們商鋪聚集的地方去。”

顧潯點點頭,一臉贊同:“怪不得夏家那個管家一副要吃了你的樣子,怪不得夏家死活都想著要拉攏你……你要是成了他們的談判負責人,夏遠道那個商會會長做夢都能笑醒。”

陸恩銘扯著她的卷發把玩,懶懶的回答她:“所以啊,刁蠻大小姐,你撿到寶了。”

顧潯盡然難得的沒有生氣,一直隨他把玩著頭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散著瑩瑩的光:“你之前,一直是住在芴熹嗎?”

“嗯,是啊,怎么了?”

“芴熹的邊境,就是柳城。”顧潯有點期期艾艾的看他。

陸恩銘躲開她的眼神,他知道,要想有一個堂堂正正混進柳城軍營的借口,他現在只能從顧潯身上下手,而顧潯,只有在知道林旭失蹤之后,才可能會不顧一切的去柳城。

是夜,蒼涼的月光映著烏壓壓的林子,詭異一點點蔓延開來,風吹在身上有些涼,陸恩銘冷不防的打了個寒戰。

這地方好像來過數百遍,他按著記憶里的樣子,慢慢的往回走,穿過那片幾乎沒有光的林,再進了那個破破爛爛的小院子。

院子里有婦人的哀嘆,再是嗚咽……

“求求你了……別賭了……”

陸恩銘推門而入,心口難受的窒息。

有個小男孩從他的身邊跑過去,趴在婦人的床邊:“娘……是我,恩銘……”

婦人撫摸著小男孩的臉龐,喃喃道:“恩銘啊,娘不能陪你了,娘熬不住了……”

轉眼,陸恩銘好像又回到了年幼的時候,他給母親擦拭身體,衣服上和著血和膿……

他的手上,是一手的褐紅色液體,夾雜著黃色的膿:“娘,傷口……傷口惡化了,我去找郎中……”

男孩回來的時候,婦人靜靜的和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

他去給母親掖了掖被角,觸到婦人涼透了的身子,男孩忽然就慌了神,不停的搖晃著,呼喚著“娘……娘……你醒醒……”

婦人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小男孩身上有臟兮兮的鞋印,哭了一會,喊了一會,最后,一片平靜。

……

陸恩銘是從夢里驚醒的,醒來的時候一身冷汗。十歲的經歷,如夢魘一般,揮之不去。那個夢雜亂無章,一會是母親,一會是賭鬼父親,一會是那個華麗的院子里,醫生身后的兩個壯漢把他母親“請”到手術臺上……

然后就是那個笑意盈盈的紅裙子小姑娘,看著他,手里是一把楊梅,她說:“撒倫醫生說,是你母親救了我娘親,你們都是我們家的恩人……”

陸恩銘紅著眼眶甩開她的手,一把楊梅灑落了一地,他踩著地上的楊梅跑開:“那個手術根本就救不了你娘,還會害死我娘,我恨你們……我恨死你們了!”

再然后,是被追著躲近了一片月桂樹林,桂花的香味濃郁,開了大片的芳菲,淺黃色的花落在了地上一片。

鵝黃色的小洋裙,仿佛與小小的桂花融在了一起。

她先是驚訝,又連忙救下了滿身血污的他。

最后呢?陸恩銘看著窗外的月光發呆,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那個手術失敗了,移植腎臟在世界上都沒有先例,他們又怎么可能成功。他的母親死于傷口惡化,那個時候的他,被藥店趕出來,只能沿街乞討。

陸恩銘背后涼涼的,月色朦朧,不知道還有多少軍閥之間在交戰,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顛沛流離,亦不知道有多少貪生怕死之輩,為了紙迷金醉,不惜把妻子送上試驗品的臺上。

那個鵝黃色的身影幾乎是他生命的救贖,他遇見了夏惜晴,遇見了夏遠道,加入了商會起義組織。

直到半年前,夏惜晴去芴熹找了他,臉頰上還有清晰的指痕。

陸恩銘一驚:“這是怎么了?”

夏惜晴不著痕跡的躲開了他將要觸及的臉頰,語氣很輕:“沒事,打我的人自然會付出應有的代價,不需要你擔心。”

陸恩銘將一盒脂粉給她:“知道你素來喜歡這些,前幾日遇上就買了,剛好能派上用場。”

夏惜晴看著他,沉默良久,忽然問他:“你捫心自問,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夏家的千金?”

陸恩銘手指一顫,將脂粉放到桌前,沒有回答。

她繼續說:“我不會嫁給一個空有一身文墨一無所有的人,我夏惜晴要嫁的,要么是亂世里坐擁百師的將軍,要么是心懷大義的梟雄。”

陸恩銘一笑:“誰不盼后世安穩啊,可我更希望,我能護著我身邊的人,平安順遂,安度一生。”

“呵,多可笑,可父親偏偏選中這樣的你。”夏惜晴將那盒脂粉拿起,看了一眼:“陸恩銘,這東西我不喜歡,扔了吧。過幾日督軍應該能找到這里,你應了他的忙,讓夏家繼續醫療物資的供給,先取得顧世偉的信任。”

取得顧世偉的信任,接近顧潯。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要想救整個國家,必須革命,必須有人站出來,為后世殺出一條血路。

可是要怎樣的革命,才能真正的解救人民,他不知道,即便是商會起義的勝利又能怎樣,無非是加重軍閥的割據,那接下來呢?繼續打仗嗎?

枕邊,是那只金筆,月光照在它身上,散著弱弱的微光。陸恩銘將那筆拿到手中,握了半晌,終究又放了回去。

他有他的使命,有他要守護的信仰。

就像夏惜晴說的那樣,兒女情長是阻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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