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潯這幾日一直都在督軍府中，連門都沒踏出一步。父親對她看管十分嚴格非要罰她在家里閉門思過，硬是不讓踏出督軍府半步。本來靠著去女學可以跑出去，誰知道她的好爹爹就算是不讓她上女學，都要把她關在府里思過。

于是陸恩銘就變成了她日日消遣時間的玩伴。可顧潯從來都不是能乖乖坐著的人，翻墻也試過了，硬闖也試過了，這幾日督軍府戒備異常森嚴，愣是怎么都出不去。

顧潯有個壞毛病，逢上打雷下雨的夜晚，就容易失眠，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索性也不睡了，顧潯披了一件外套，推門出了臥室。

外面正下著不小的雨，淅淅瀝瀝的雨聲砸在庭院里，落在魚缸中，倒也別有一番風味。督軍府的設計是傳統的古典風格，亭臺樓閣的樣子，專門在出了門的地方，設了寬寬的回廊，雨打在屋檐上，再順著屋檐落下，一側華燈暖帳，一側賞雨聽風。

回廊里都是點了燈的，隔著幾步就有一盞，光線不算昏暗。

顧潯挑了個位置坐下，癡癡的看著雨

忽然，后背被人冷不防的拍了一下。這大半夜的，差點嚇得她從回廊里跳到外面的雨里。半晌驚魂未定，顧潯生氣的回頭。

身后那人卻笑的十分開心：“喂，刁蠻大小姐，你在傳說中可是人見人怕的活閻王，怎么……在想情哥哥吧，一掌就能拍掉你半條命。”

顧潯瞪他一眼，踮起腳尖仰著頭和他對視：“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干嘛！”

陸恩銘仗著自己比她高一頭，得意洋洋的把她按回去，笑意盈盈的說：“你不也沒睡嗎，只許州官夜游，不許百姓出門啊？”

顧潯忽然眼巴巴的看著他，一臉認真：“我說，這位陸先生，應該讀過不少書吧？”

“過獎了，沒讀過多少，只是比你這個白字大小姐稍微多那么一點點。”

顧潯氣呼呼的要扯他的耳朵，手伸到他耳側，卻只不痛不癢的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可得了吧，我告訴你陸恩銘，你再這樣懟我，我就扣你工錢！”

陸恩銘移開視線，喉結微微滾動，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不知是被捏的還是怎樣，耳垂上染了微微的紅色。他看向別處，喃喃道：“還扣工錢，府里的帳都是督軍和少督軍過的，你一個紙老虎……倒是怪兇的。”

顧潯忽然就意興闌珊的坐在那里，也不和他拌嘴了，她看著雨，自顧自的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哥哥怎么還不回來，唐宇境都回來那么久了……我之前就聽說柳城那邊很亂，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陸恩銘心頭一動，微微遲疑了幾秒，還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哎呀，刁蠻大小姐，別不開心了，明天我帶你翻出督軍府去玩。”

顧潯聽到可以出去玩，開心的都要跳起來了。她站起來看著陸恩銘，眼里有瑩瑩的光，踮起腳尖伸手揉了揉他的臉：“這位陸公子，我愛死你了……”

陸恩銘的眼里一片柔軟，連平時欠揍的語氣都放軟了不少：“那這之前有個條件，乖乖的去睡覺。”

“那……”顧潯看著他，猶猶豫豫的問：“那你能不能陪陪我，我睡著你再走，一直打雷，我害怕……”

陸恩銘居然出奇的沒有反駁，顧潯琢磨著，這個人他可能吃軟不吃硬。

他看著顧潯安靜的睡顏，不自知的笑了笑：“平時咋咋呼呼的像個螃蟹，睡著了這么乖。”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屋檐在稀稀落落的滴水。月色濃重，陸恩銘關了她房間的燈，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月亮大概快露出來了，把一大片黑云照的有幾分亮光，他看著那片光，輕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翌日，雨后的薄霧還未散去，陸恩銘就被一陣敲門聲敲醒，陸恩銘還未睡醒，有些睡眼惺忪的去開門，他長的十分秀氣，看著一身書卷氣，再加上慵懶的眼神，和平日里那個喋喋不休懟人一流的陸恩銘，完全像是兩個人。

他往后撩了撩額前的碎發，看著門外期期艾艾的顧潯，無奈道：“我說，刁蠻大小姐，你倒是昨晚睡得挺好，都不讓別人睡個懶覺。”

顧潯就坐在一旁的桌子邊，給自己到了一杯茶，一邊喝著一邊盯著慢吞吞的陸恩銘等他。

陸恩銘不好意思：“我說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看，我這樣……”

“你要是會害羞的話，我就不看了。”

陸恩銘反駁：“誰說我會害羞?”

“也是，畢竟你臉皮那么厚。”

他無奈，恐嚇道：“你要是愿意看就看吧，我要換衣服嘍。”

她還是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依舊品茶，依舊目不轉睛。直到陸恩銘開始解襯衫扣子，顧潯才猶豫再三走了出去，臨走還不忘囑咐他：“陸恩銘，你別忘了昨天答應我的！”

陸恩銘笑：“小樣，還治不了你了？”

可他萬萬不知道，一出門，就看見了那個蹲在門口的身影。她今天穿了一身西式的暗紅色長裙，還是一色的蝴蝶結點綴在卷發后面，顧潯正蹲在那里逗庭前的螞蟻，連他出來都沒有在意。

陸恩銘扶額：“都多大的人了，穿著最淑女的裙子，做著最幼稚的行為……真不愧是你啊，刁蠻大小姐。”

顧潯應聲回過頭站起來，在他面前提著裙子轉了個圈，笑意盈盈的：“看來我今天很像個淑女，怎么樣，是不是很好看。”

真是想要出去的心已經雀躍了，連帶著脾氣都好的讓人不可置信。

陸恩銘沒說話，她今天是很美，一雙杏眼閃著小鹿般的光，濕漉漉的散著純良無害。

耐不住顧潯的催促，陸恩銘只好找了一面不高的墻，示意她：“吶，爬吧。”

顧潯目瞪口呆：“你是覺得我找不到墻嗎？”

“這面墻比較矮。”

顧潯語塞：“但凡我爬的上去就不需要你幫忙了！”

陸恩銘漫不經心道：“那好吧，看在我這么有情有義的份上，就勉勉強強的幫你一回吧。”

他身手敏捷的翻了上去，對著下面的顧潯伸手：“來吧！”

顧潯開心的一把握住，誰知陸恩銘忽然面露難色：“你這……還挺重的，大小姐，你以后少吃點，我這也拉不上來啊，要不……算了？”

顧潯就知道這個人不可能這么容易幫她，氣鼓鼓道：“陸恩銘，你昨天晚上答應我的，今天就反……”

悔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手上傳來的力道一把扯了上去，顧潯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他懷里了。

隔著薄薄的衣服，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腰間那只有力的手掌中，傳來的體溫。顧潯心跳的極快，不安分的掙扎。

“刁蠻大小姐，你能不能別亂……”陸恩銘還沒說完，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被顧潯拉了下去。懷中的女孩結結實實的摔在他的胸膛。陸恩銘補上了后半句話：“你這樣亂動，我們會掉下去的。”

顧潯從他身上爬起來，伸手將他拉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埃：“呼……終于自由了。”

陸恩銘學著她的語氣：“呼……終于摔死了。”

顧潯一臉擔心的蹲下來看他，暗紅色的裙擺散落在草坪上，茵茵的綠加上那一抹紅，真的是格外好看。

陸恩銘抬手，將她往前拉了拉，顧潯怔怔的頓在離他懷抱近在咫尺的地方。陸恩銘的手繞過她的肩膀，只是把她的蝴蝶結擺正：“好啦，走吧。”

陸恩銘怎么也沒想到，顧潯這么急匆匆的跑出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眼巴巴的跑去梨園找徐嘉。

今日梨園唱的還是一折牡丹亭，但扮杜麗娘的那個人，卻不是徐嘉。顧潯聽了半天戲，喝光了一壺蜜桃烏龍茶之后，才恍然驚覺認錯了人。

陸恩銘嘲笑她：“今天唱的這一折子戲，一往情深的刁蠻大小姐，認錯了自己的心上人，不錯不錯，委實好看。”

顧潯氣鼓鼓的瞪他，指揮陸恩銘去問伙計。

陸恩銘無奈，坐在隔壁凳子上，一邊喝茶一邊敷衍道：“小二，問一下徐公子今天在哪里？”

這小二跑過來恭敬回答，看兩位客人的穿著打扮，再看二位都是坐著的，又是都面色嚴肅，實在是摸不清二位關系，只得搪塞道：“這兩位先生和太太，你們有所不知，今日的徐公子不唱戲。”

陸恩銘面色倒是沒什么變化，倒是顧潯，聽到太太二字，急得臉都綠了：“誰是他太太！”

這小二看著有些面生，估摸著也是個新來的，這幾日顧潯天天被關在督軍府里，自然是不認識她的。

梨園是個戲園子，比那些妓館強一些，也都是先賣笑的，自然會有一些富家太太來這里消遣，也有一些荒唐的富家公子來這里包個青衣把酒言歡。

眼下不管是哪種情況，都能讓夫妻二人在戲院子里打一架。梨園的伙計個個都是人精，應付一些“意外”的場面，自然是不在話下。

小二信口拈來：“二位消消氣，指定是有什么誤會，我們這位徐嘉公子，一向是潔身自好的，萬萬不可能破壞二位的感情的！再者說，二位不會沒聽說過督軍府的千金顧小姐吧，有那位，誰敢同徐公子不清不楚啊？”

顧潯拍案而起：“巧了!”

“啊?”伙計一驚。

“我就是！”

顧潯一臉黑線的繞過這個伙計，去問后面那個眼熟的：“徐嘉呢?”

伙計顫顫巍巍：“徐公子今天病了，在家里修養呢。”

顧潯掏了塊大洋給他，轉身出了梨園。

徐嘉住在不遠處的弄堂里，青磚綠瓦的一戶人家，算不上多氣派的住宅，但比上普通人家也綽綽有余。

但顧潯怎么也沒想到，敲了半天門，等到徐嘉開門，看到了她，立刻又把門關上了。

此后，不論她拍了多長時間，等了多久，都沒有人給她開過門。

顧潯低頭，沮喪極了：“徐公子不理我了。”

“沒關系，不用難過，他本來也不理你。”陸恩銘一本正經的安慰她。

顧潯橫眉冷對千夫指：“你這個人會不會說話！陸恩銘!，都怪你！”

“你這邏輯不對吧，怪我干嘛？”

顧潯想了半天，一定要給他安個罪名：“都怪你，一定是上次你闖進徐公子的換衣間里，衣衫不整……讓徐公子誤會了！”

顧潯繼續編排：“本來徐公子也就是不好意思，所以才一直不肯答應我，可如今，在他的心里，我一定已經是一個朝三暮四之人，他一定以為，我說要他娶我就是在耍流氓！”

陸恩銘一本正經：“你難道不就是在耍流氓嗎？”

顧潯語塞，奉行一個原則:吵不過就動手！

立刻扯了扯他的耳垂。

一路走走停停，陸恩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都沒說幾句話。

顧潯問他：“你在想什么呢，你這個小跟班要做好小跟班的任務！”

忽然有個賣報的小孩，一邊跑一邊喊的沖著他們跑了過來，陸恩銘忽然堵住了她的耳朵，捧著顧潯的腦袋轉了個圈，躲開撲上來的小孩。

在離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大喊一聲：“啊——”

那聲音蓋過了賣報小孩的叫喊聲，路人一臉莫名其妙的看他。

顧潯目瞪口呆：“陸恩銘，你瘋掉了？”

陸恩銘松開她，喃喃道：“你才瘋掉了。”

他微微揚了揚頭，在四周的目光下，又低了低頭，最后快步走開了。

顧潯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笑到肚子痛，一邊追上去，一邊說：“看在你這么搞笑的份上，我請你看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