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憐的下巴擱在懷中的吉他上，記憶回溯到了兩個來月前的那天。

宋亞軒教了顧憐一些基礎的技法后，就停下了彈吉他的手，認認真真聽著顧憐彈，并時不時指點一下。

顧憐上手很快，不僅學會了各種指法，還將宋亞軒準備好的教學曲目彈會了一半。

當手上的曲子已經明顯嫻熟到可以學下一首的地步時，顧憐將最后一個音階收尾，卻沒有聽到本該聽到的宋亞軒提出換下一首曲目的要求。

顧憐側過頭，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睡著了。

睫羽的陰影也遮不住少年眼下的烏青，顧憐輕咬下唇，難掩心疼。

他這幾天一直沒睡好啊，就這樣睡著了，著涼落枕怎么辦？

顧憐輕輕放下懷里的吉他，又小心翼翼取走了宋亞軒懷里的吉他，將宋亞軒靠著吉他的腦袋挪到自己肩膀上，然后掏出手機，調出微信界面。

顧憐：小夏姐，在忙嗎？

夏溪：剛下課，怎么啦？

顧憐：想拜托小夏姐替我回宿舍取條毯子送來樂器室，

夏溪：OK，我馬上來。

顧憐：謝謝小夏姐。

夏溪：不客氣~

熄了手機后，顧憐輕輕轉頭，盯著宋亞軒毛茸茸的腦袋，開始出神。

她知道宋亞軒是個不太有安全感的男孩子。

但不是一直都這樣，是從在他床底下發現了私生開始。

顧憐也知道，宋亞軒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覺，有外務住酒店時，他甚至不敢在床上睡覺。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個他與她相遇的夜晚。

她甚至無法想象，怕黑還發著燒的少年，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躲在漆黑的小巷里，又在那里待了多久。

顧憐不禁咬緊了牙——她真的恨死了那些精神扭曲、心理變態的私生飯!

“小憐——”溫和的聲音隨著輕微的開門聲響起，夏溪走進樂器室。

顧憐馬上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夏溪瞬間明了，將毯子放到顧憐懷里后，輕聲在她耳邊說：“我還得給那幫熊孩子上課，先走啦。”

顧憐點頭，小聲道：“嗯，謝謝小夏姐。”

夏溪離開了錄音室，還順手帶上了門。

她問高涵的問題，高涵只用八個字就回答了。

一同成長，兩情相悅。

夏溪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又回頭看了眼已經被她關好的樂器室的門，之后，向聲樂教室走了。

宋亞軒醒來時，窗外的天如墨如綢，連著室內黑成一片。

他瞬間散凈了睡意，倏地一下坐了起來，根本沒注意到自己靠著的人和身上掉落一半的毯子。

恐懼隨著黑暗環境爬滿心臟的同時，他脫口而出兩個字：“阿憐！”

“我在。”女孩的聲音緩而柔和，與少年的急促焦慮形成鮮明對比。

下一秒，顧憐被擁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少年的雙臂緊緊環住她，順勢將臉埋在她的肩膀處，動作間充滿了不安與害怕，一直低聲喚著“阿憐”。

顧憐大腦宕機，身體緊繃，好幾秒后才反應過來眼下是個什么情況。

她回抱住宋亞軒，輕輕撫摸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地柔聲回應著“我在”。

不厭其煩的回應和懷中溫軟的身軀讓宋亞軒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呼喚顧憐的頻率越來越低，直到他安靜下來有一會兒，顧憐才試探性地放開手，推了他一下。

宋亞軒馬上回神，放開了顧憐。后者起身在墻上摸索了兩下，摁開了燈的開關，樂器室內瞬間亮如白晝。

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顧憐拿開眼前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耳朵紅得像要滴血、面上飄著兩抹緋紅且欲語還休的宋亞軒。

他的目光躲躲閃閃，遲遲不敢與她相視。

顧憐壓抑住心中的緊張和喜悅，故作平靜道：“剛才我沒睡醒，抱了你一下……你身上挺暖和的。”

宋亞軒聽出來顧憐是在給他找臺階，但他依舊有些接不上話：“啊……哦，我……我知道了。”

“餓不餓？”顧憐一邊疊毯子一邊問宋亞軒。

“有點……”宋亞軒緊張得坐姿過于板正。

“你先去餐廳。”

“那你呢？”

“我把毯子拿回宿舍。”

“噢，那我和你一吧。”

“和我一起？”顧憐抱著毯子，沖宋亞軒挑眉，“你確定？”

女孩兒目光深邃，語氣中帶著極罕見的玩味。

宋亞軒一愣，面上又有些熱意。

“那……那我還是先走了。”少年起身，奪門而出。

顧憐抱著毯子，看著那道光速般消失的身影，啞然失笑。

“顧憐。顧憐？顧憐！”

“嗯？”

顧憐將下巴從吉他上挪開，坐直了身子，回過了神。

女生坐到了顧憐身邊，“我叫你好多遍了。”

“哦。”顧憐放下吉他，“你怎么過來了？”

姜秋轉著手中的長笛，“自己練習挺無聊的，來找你合奏。”

“我不會。”顧憐說，“還沒學到合弦的位置。”

姜秋是顧憐在這里唯一熟識的同學，也是顧憐的前桌。

本來以顧憐的性子，到了個新環境，是懶得交朋友也懶得處理人際關系的。

可好巧不好，姜秋的很多時間線和她都是重合的。

比如不上晚自習，而是去鉆圖書館；再比如午休的時間，跑到藝術樓泡音樂舞蹈教室。

一來二去，兩人也就認識了。

姜秋笑，隨口道：“這玩意兒還用學啊，合著合著不就會了。”

顧憐招眼一瞬，說：“用學。”

顧憐對于自己絕對音感這件事，向來是回避的態度。

之前在酒吧駐唱時，常去聽她唱歌的人，都以為她學過音樂。

至于時代峰峻那邊的人，單說一個宋亞軒，她就不會瞞著。更何況，他們也是真心把她當朋友，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姜秋說：“不是吧，你音感這么不好？”

“還行。

“來吧來吧，姐姐教你～”

顧憐直接將吉他擋在兩人之間，“不用了大姐，我有老師。”

姜秋扒著吉他，“那你的老師也太不負責了，這么久了，就只讓你練那么幾首曲子？”

”是挺久了……嗯……他比較忙。”

“忙也不能不負責！都一個多月了，每次我在門外聽，你彈得都是那幾首。你也傻乎乎的，他沒告訴你別的曲目，你自己也不知道找別的彈一彈！”

“老師給我找的這幾首曲子，我很喜歡。”

“行行行，你喜歡你喜歡，你就護著他吧。”姜秋起身，往音樂教室門口處走，“也不知道你這個老師怎么帶你這塊木頭的。”

顧憐抿唇，沒接話。

她沒撒謊，她不換曲子，真的是因為她喜歡。

那是他給她選的曲子。

“走呀。”姜秋站在門口，“過會兒預備鈴就響了。”

“嗯。”顧憐點頭，起身跟上姜秋。

下午第三節課是體育課。

第二節課下課后，同學們都興奮地沖出了教室，顧憐和姜秋則不急不徐地往班外走，一邊走，一邊討論著晚自習時去圖書館借什么書看。

“站住！”

剛出班門口，顧憐和姜秋就被一個女生攔下了。

姜秋看著那個妝容精致的女生，有些不解。

顧憐則一幅預料之中的樣子，雙手環在身前：“終于敢來找我了，這個月保險費交完了？”

那女生的臉瞬間發綠：“你有什么可拽的？”

顧憐冷笑，掏出手機扒拉幾下，又放回口袋并拉好口袋的拉鏈，“我是沒什么可拽的。”

姜秋雖不認識那個女生，但也知道，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不是什么好兆頭。

她拉住顧憐的衣角，“小憐……”

顧憐一手拉住姜秋的手，另一只手抽出自己的衣角，“沒事，你先去上體育課，順便替我跟體育老師請個假。”

語閉，顧憐還安撫性地捏了捏姜秋的手。

姜秋搖頭：“不行，我不效心！”

旁邊的女生已經不奈煩了，伸手去扯姜秋，“讓你滾你聽不……”

顧憐打斷了女生的動作，也打斷了女生的話，“別動她。”

你他媽才該滾。

這話顧憐沒說。

她將姜秋護在身后，冷冷地看著女生：“還想把我帶過去見你大姐大的話，就消停點等著，懂？”

女生被顧憐推得直接撞在了墻上，瞪著顧憐不敢說話。

顧憐又轉身安撫姜秋：“聽話，去上體育課。你不去的話，咱倆可都得被扣分。我保證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少地回來找你。”

姜秋依舊不愿走。

顧憐和她又說了幾句話，姜秋才不情不愿地離開。

顧憐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墻邊、臉已黑透的女生，下巴向衛生間的方向揚了一下，“走。”

女生瞪了她一眼，幾乎是跺著腳走得每一步路。

顧憐心情舒爽地揚起了嘴角——敵人越不爽，她越爽。

到了衛生間門口，顧憐拎起角落“正在清洗”的牌子立好，并示意那個女生先進去。

等她放好牌子時，上課鈴剛好響起。

顧憐習慣性地摸口袋，又是除了一個手機以外什么也沒摸到。

也是，自從和宋亞軒定下約定后，自己就再也沒碰過煙了。

行吧，那就勉為其難地輸一小截氣勢吧。

顧憐嗤笑一聲，一腳踹開女衛生間的門。

“兩個來月了，終于忍不住了？”

語閉，顧憐甩上衛生間的門。

繚繞的煙霧有些嗆人，衛生間里的五六個女生齊齊看向顧憐。

“挺拽，如果你不犯賤，我還真想和你交個朋友。”說話的女生有幾縷挑染的頭發，一邊說話，煙霧一邊從她的鼻孔中呼出。

“你配？”顧憐冷笑著歪下頭，脖間的骨骼“咔嚓”一響。

“你會不會說話？”站在挑染發女生身邊的女生向顧憐走近幾步吼道。

顧憐側目看她：“你是不是聾？”

“你！”女生氣結，抬手就往顧憐臉上招呼。

顧憐扯住女生的手腕，借女生自己的力量直接將她甩向墻壁。女生痛呼一聲的同時，另一只手砸向顧憐。顧憐又扣緊了她另一只手的手腕并順勢將她的兩只手腕交叉。

其他人都還沒看清顧憐是怎么將那個女生的雙臂扯脫臼的，顧憐就已經拖著那個女生脫臼的手臂，將她丟向了準備偷襲自己的人。

向顧憐下手的兩個女生就這樣摔進同一個便池隔間里，哀嚎聲與隔間門開合的撞擊聲相和。

顧憐目光慵懶，倚墻抱著雙臂，言語平淡：“好好說話不行？非要動手。”

剩下的幾個女生想笑又不能笑，想去扶那兩個人又不敢去扶。挑染發女生看著顧憐，直接將手里的煙掐折了。

“欣姐，我們怎么辦？”一個女生靠近挑染發女生問。

之后，幾個女生湊到了一起。

顧憐倒是不慌，但是她不喜歡無關緊要的人浪費她時間。

尤其是這種打個架還磨磨嘰嘰的人。

“沒其他事我走了。”顧憐漫不經心道。

“站住！”孫雨欣推開身邊的幾個女生，走到前面，站在了離顧憐更近的位置。

“嘁。”顧憐懶散地看著孫雨欣。

自己連腳都沒挪下，這女的激動個屁。

孫雨欣帶著女生們圍住了顧憐。

“你們最好單個來，一起的話，我控制不好力度。”顧憐活動著指關節，“對了，我這屬于正當防衛，晚點去公安局喝茶時，別滿嘴噴糞。”

孫雨欣只當顧憐是虛張聲勢，根本懶得理她，只是離開包圍著顧憐的隊伍，放聲道：“先按住她扒衣服拍照，剩下你們想怎么玩兒都行。”

說完，她向地上扔了一把美工刀。

“麻煩。”顧憐迅速蹲下身，一個橫掃放倒了兩個人。

她閃身離開包圍圈，抬手抓過剛才就盯上了的廁所角落的拖把。

孫雨欣不知什么時候又點了支煙，坐在窗臺上看著這一場鬧劇。

不過，事情明顯不是她預料的那樣。

顧憐將拖把揮向對自己動手的人，同時抬腳將其卡在一個人的脖頸間，下劈的同時放倒了那個人，也卸下了拖把的柄。

“下不為例。”

顧憐吐出四個字，手下不再留情。

……

宋亞軒風風火火跑到高二三十班所在樓層的衛生間門口后，站在洗手臺的位置糾結。

看著女廁門前立著的“正在清洗”的牌子，宋亞軒的拳頭攥得更緊了，手指的骨節愈發的白，手背上的青筋也更加清晰。

他回來沒有告訴她。

他想給她個驚喜的。

宋亞軒目眥欲裂——他現在要怎么辦？！

老師……對，找老師！

辦法突然涌進腦海，宋亞軒馬上向辦公室沖。

“宋亞軒？”

在他抬腳前，女廁門突然開了，女孩兒面露疑惑，不緊不慢地走到他面前。

宋亞軒眼中一亮，可那亮光卻轉瞬即逝。隨之，宋亞軒好看的眉毛也皺成了一團。

刺鼻的煙味兒，校服右臂明顯的口子加之女孩兒臉上不太明顯的一處淤青。

“顧憐，現在，立刻，馬上和我回公司。”

“什么？”

顧憐有些沒反應過來。

宋亞軒不理她的疑問，從口袋中摸出一個一次性口罩給她戴好后，直接將她拖走。

直到兩人出了學校后門，上了保姆車，顧憐才甩開宋亞軒的手，“你干嘛？”

宋亞軒像是看不到那雙澄瑩的眼之上皺起眉，找到一個醫藥箱放在懷中，淡然的說：“口罩摘了。”

顧憐只是蹙眉看著宋亞軒，不動也不說話。

“那我幫你摘。”宋亞軒抬手。

顧憐猛地而后退去，直至倚到車窗。

“你在生什么氣？回來怎么不和我說？”顧憐問。

宋亞軒雙手搭在醫藥箱的蓋子上，目光也落在醫藥箱上，不說話。

顧憐盯著垂頭沉默的人片刻，直接轉身坐好，目光投向了窗外。

“現在回公司？”目睹了全過程的司機問。

宋亞軒抬頭看了一眼顧憐，入目的只有她濃密烏黑的發。他輕輕嘆了口氣，也不再側身坐著，轉過身的同時將醫藥箱放在了自己身側。

“嗯，現在回去。”宋亞軒沒什么精神地說。

司機啟動車子，時不時瞧一眼后視鏡里的兩個人。

車子行駛了近十分鐘，司機見兩人是真的沒有想和對方細聊的樣子，緩緩開口打破了沉悶的空氣：“小顧啊，你今天身上怎么有股煙味兒？校服也臟了，是學校有人欺負你嗎？”

顧憐愣下，目光從窗外挪回來，剛好看到后視鏡中司機那雙平和的眼睛。

“……嗯。”顧憐垂眸，低低應聲。

機司又開了口，這次換了對象：“小宋，你今天回來怎么沒說一聲？小高通知我的時候，我正在加油站呢，差點來不及接你。”

宋亞軒有一瞬驚詫，很快便反應過來，臉上帶了些笑意，“沒說是因為……因為要給某人一個驚喜的。”

顧憐的睫毛顫了一下，面上卻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宋亞軒沒有看到顧憐細微的神情，只是看著后視鏡，笑意漸漸有些勉強，“但是……我惹她不開心了。”

“沒有。”

清凌凌的聲音里有沒來得及掩飾的焦急，顧憐趕緊收回險些與宋亞軒看過來的眼神相撞的目光。

宋亞軒的笑瞬間有了活力：“嗯？你不開心了啊？”

顧憐雙臂環在身前，側頭白了一眼宋亞軒后，繼續轉頭看窗外了。

“阿憐，又生氣啦？”

“……”

“阿憐，別生氣了，我剛開玩笑的，真的！”

“……”

“你還生不生氣？”

“明明是你先生氣的。”

……

司機看了眼后視鏡中開始有說有笑的兩人，面上也有了笑意。

藍牙耳機中傳來高涵的聲音：“年輕人，真不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