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憐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休息室了。

她出神地看著熟悉的宿舍天花板，意識朦朧——

自己這是……在做夢？

“阿憐？”

宋亞軒坐在書桌前，注意到床上的人似乎醒過來了，試探性地輕聲喚了一聲。

“唔……嗯？”

顧憐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幾秒后又抱著枕頭半趴著，緩緩抬頭看向宋亞軒的聲音傳來的地方。

宋亞軒第一次見到這么呆的顧憐。

“宋亞軒——”顧憐低聲喚著，聲線中帶著還沒散的睡意。

宋亞軒淺笑，起身離開書桌前的椅子，走向床邊，半蹲下，與顧憐面對面，“在呢?！?

顧憐眨眨眼，目光細細撫摸過宋亞軒每一寸面龐。

宋亞軒抿唇，問：“起來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宋亞軒感覺，此刻顧憐看著他的眼神，分外熾熱。

顧憐垂眸半刻，從床上坐起來，神情已然清明。

宋亞軒看顧憐已經用行為回答了自己，便沒再多問。他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拿了樣東西，又走回床前。

顧憐已經下了床，隨手疊好被子，轉身剛好與亞軒面對面。

“昨晚沒睡好？”宋亞軒問。

“還行，”顧憐隨口說著，坐到了茶幾前的沙發上，并示意宋亞軒過去坐，“什么時候回來的？”

“有一會兒了。回來就看到你窩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睡著了，怕你著涼，就送你回宿舍來睡了?！彼蝸嗆幾筋檻z身邊。

“嗯，謝謝?！鳖檻z點頭，拿起茶幾上的保溫壺倒了兩杯溫水，將其中一杯推到了宋亞軒面前。

“不用這么客氣的?！彼蝸嗆幋瓜卵劢?，眼中有轉瞬即逝的失落，抬眸時，眼中又有了笑意，“阿憐，這個送你。”

隨著他的話，一個矩形盒子放到了顧憐面前。

顧憐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心中有了猜想。

“回來時順手買的，你應該會喜歡的吧？”宋亞軒笑著，目光落在顧憐的側臉。

顧憐打開盒子，一部嶄新的手機映入眼簾。

她之前看過宋亞軒的手機，這部手機的型號，與他的是一樣的。

顧憐蓋上手機盒的蓋子，推到宋亞軒面前，“太貴重了，算了吧。”

“你不喜歡？”

“喜歡，但我更想自己買?！?

“你的手機是因為我嚇唬你才掉進洗碗池的，我賠給你一個。”

“你這一個手機，能頂我原來那種的四五個了?！?

“以后你要用手機的地方很多，不只接打電話，當然得給你買一個好一點的。而且……而且你的恩我還沒報呢！”

“報恩？”顧憐輕笑，眼里帶了些細碎的光。

她與宋亞軒對視，問：“那你把手機收回去，直接以身相許不就好了？”

宋亞軒下意識吐了下舌頭，飛快地別開臉，“阿憐……我……”

我現在沒辦法面對你這種問題，你等等我，等我能保護你，好嗎？

話語在腦海中不斷重復，宋亞軒卻沒有勇氣到嘴邊。

宋亞軒，喜歡顧憐。

但他不敢讓顧憐知道，也怕顧憐只是與他開玩笑。

顧憐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目光從宋亞軒緊繃的側臉線條上移開，“我開個玩笑，你別當真?！?

宋亞軒心中一頓，勉強笑著，他說：“噢，我知道。”

空氣似乎有些凝固。

不多時，宋亞軒說：“阿憐，收下吧，伸手不打人笑臉，你就當，給宋老師個面子唄？“

他笑著看她，四目相對間，她卻笑不出來。

宋亞軒不開心了。

她能看出來的。

“好?！睅酌牒螅銖姄P了揚嘴角。

高涵上午都在公司外跑事務，中午給宋亞軒和顧憐訂好午飯以后，又去接三代的孩子們，忙得連午飯都是在保姆車上吃的。想到明天一大早還得和宋亞軒一起飛回BJ，她都有些腦殼疼。

早知道讓昕哥和自己一起回重慶好了，他們幾個在BJ還能有休息時間，她一個人在重慶忙得都腳不沾地了。

夏溪從高涵那里接到三代的孩子們時，高涵罕見地夸了這些搗蛋鬼：“今天他們都挺乖的，你一會兒給他們聲樂測試的時候，別嚇到他們。”

“哈？高姐，他們不嚇到我就不錯了。單說朱志鑫，他為了壓韻計么rap詞不敢寫？”夏溪笑道。

被cue到的朱朱包小聲bb：“我感覺我寫得挺好的啊。”

高涵與他們簡單道了別，就去忙其他事了。夏溪帶著一群笑著鬧著的少年們往聲樂教室走。

路過錄音室時，夏溪停住了腳步，并示意少年們安靜下來。

眾人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了錄音室中正在交流的兩人。宋亞軒出門錄視頻前換了一件厚一些的白色帽衫，顧憐此時穿的也是一件加厚白帽衫，加上兩人穿著相同色系的牛仔褲，乍一看去，他們的衣著真和情侶裝沒什么區別。

錄音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聽不見里面的人在說什么。

三代的男孩們開始低聲交談，頗有些“磕到糖了”的味道。

夏溪輕輕蹙眉，讓男孩們先去聲樂教室。之后，她拿起手機，隔著玻璃拍下了錄音室內兩道修長登對的身影，將照片發給了高涵，

夏溪：他們？

見高涵沒有立刻回消息，夏溪摁滅手機屏幕，前往聲樂教室。

一個事業上升期，一個還未出道，又都是極好的苗子。夏溪一時說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只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你的音準一直沒得挑，氣息方面的漏洞也都修補上了，下個階段準備教你些和編曲有關的知識，想學嗎？”宋亞軒將耳麥的一側放在耳邊，聽著顧憐剛剛好錄的《花田錯》。

“想。”顧憐點頭。

“這個我一會兒發給秦老師，還有技術性問題的話，我們再討論一下怎么讓你有個突破?！?

“好?！?

“阿憐，你自己覺得，你的歌有什么問題嗎？”

“我？”

“對，你自己對自己要有一個認知?！?

“我覺得沒什么問題?！鳖檻z語氣平靜，她對音樂這方面，向來有自信——畢竟她天生的絕對音感，到目前還沒出過錯。

宋亞軒用筆敲了一下顧憐的頭，“真沒問題？”

“沒啊……”顧憐揉著被敲過的地方，不解。

“人肉音感器。”宋亞軒吐出幾個字。

顧憐一愣，完全接不上話。

宋亞軒接著說：“你的聲音很好，功底扎實，技巧也夠用，但是，沒有表現力與情感的歌，取悅不了觀眾，更取悅不了你自己?！?

認真起來的宋亞軒比平時嚴肅，毫無笑意的臉上甚至帶著嚴厲。

“你覺得，你完成一首歌的演唱，是什么感覺？”

顧憐抿唇，幾秒后才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宋亞軒語氣沉了一沉，“那我來告訴你，從聽眾的角度來說聽你的歌是什么感覺。”

顧憐咽了口唾沫，不敢看宋亞軒清冷的眼。

宋亞軒說：“是一種冰冷的優越感。打個比方，我要看到的是一個不一定很漂亮但很生動的人，可你給了我一尊傾國傾城的雕塑。”

顧憐雙手的手指絞在一起，低著頭：“……什么意思？”

“阿憐，你帶來的驚艷很多，你的聲音和絕對音感，還有你極富彈性的曲風都令我們驚訝又羨慕。但是這些驚艷都不能掩蓋你的歌沒有靈魂的事實。換句話說，別人是在唱歌，是在享受音樂，是在傳達音樂所表達的精神層面的東西，而你只是把最淺層次的事做到了極致?！?

“我懂了。就是說，唱得再好，沒有靈魂也只能止步于此。對不對？”顧憐直視宋亞軒的眼。

“對?！彼蝸嗆廃c頭，“我知道這個回答有些殘忍。但是我必須得告訴你。音感器的確不會出錯，但是機器永遠變不成人。之前你和我說過，你的主要方向是創作型歌手，我可以很客觀的告訴你，如果你只是止步在現在的水平，你根本不可能寫出好歌?！?

顧憐緊咬下唇，垂下了頭。

半晌，錄音室中安靜得可以清晰地聽見設備運作的聲音。

宋亞軒張了張嘴，也有些無話可說。

他意識到，自己說得話有些重了。

自從顧憐答應當他的學生，這是他第一次面對面給她上課，之前教她的知識和技能，都是通過線上聯系。這也是他第一次實打實地探顧憐的底，驚喜降臨的同時，漏洞和擔憂也是同等的。

就在宋亞軒以為顧憐可能又要兩天不理他時，后者開了口：“我不會止步在現在的水平，給我些時間，我能做到更好。”

宋亞軒目光一頓。

他想起了中考前的那次測評，那次他得了最后一名的測評。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宋亞軒看著堅定的顧憐，竟說不出一句話。

“宋老師，有什么培養共情能力和情感表達能力的方法嗎？”顧憐的聲音拉回了出神的宋亞軒。

宋亞軒輕咳一聲，說：“我先給你列一些不同情感的曲目，總不可能哪種情感你都表現不出來。然后我再請秦老師幫你選幾首合唱曲目，等寒假你和高涵姐來BJ的時候，我們幾個連老師一起，輪流和你合作一下，看看能不能通過這種方式讓你摸索到什么?！?

“好，”顧憐點頭，“曲目你直接發給我，我抽時間錄好發給你。

“嗯?！?

顧憐似乎嘆了一口氣，她問宋亞軒：“期末考試的時候，你回來嗎？”

宋亞軒正要回答，卻被手機鈴聲打斷了，不得已接通了電話。

顧憐安靜地站在宋亞軒對面，眼睫低垂。沒幾句，宋亞軒便結束了通話。

“行程沒排那么遠，等確定下來，我馬上告訴你，怎么樣？”宋亞軒笑著回答了顧憐剛問過的問題。

“好?！鳖檻z點頭。

之后，她又問：“那個電話，你有什么事嗎？”

顧憐其實是有一點怕的，怕宋亞軒因為一條消息、一個電話或是其他的什么，然后轉身只留給她一個背影，去忙他的事追他的夢，之后兩人又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只能通過網絡聯系。

人都是會貪心的。

最開始，她在他身邊如同空氣一般，她都是知足的。

之后，她漸漸希望他可以在她身邊的時候多些。

然后，她貪戀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感覺。

顧憐知道，宋亞軒是星星，他再好，也不是她能私有的。

所以，她只希望，每次他準備離開一段時間時，她可以坦然接受，可以壓抑住自己的私心，可以在這段時間里進步更多，披星戴月沖向他的方向。

最貪心，莫過于多問一句；再貪心，莫過于沉默著，陪在他身邊，無論他是否能看見。

“沒有，高涵姐和我說了一下明天航班的事?！彼蝸嗆幷f。

顧憐的手機忽然響起了幾聲消息提示音。

高涵：我知道你們是師生和朋友的關系，公司里被看到了沒什么問題，這種誤會不要在外面發生。

文字下面是一張顧憐與宋亞軒在錄音室內的圖。

高涵：我沒給小宋發，他這孩子臉上藏不住事，明天還有綜藝要錄。看好時間我會找他談的。

“阿憐？阿憐？”

“嗯？”顧憐趕緊按熄了手機屏幕，抬頭。

“喊你好幾聲了，是學校有什么事嗎？”

“嗯……老師找我有點事，不會占用太多時間的，我和她聊幾句就行。”

“噢，那也正好，先休息會兒吧，一會兒試試吉他怎么樣？我先教你點基礎的。

“好。”

“那我先去樂器室了?！?

“嗯。”

見宋亞軒出了錄音室還隨手關上了門，顧憐才摁開手機，給高涵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小憐?！睂γ婧芸旖油?。

“高涵姐，我看到照片了?！?

“嗯。今天亞軒出門錄了個視頻發微博你知道嗎？”

“知道?！?

“發出去的是經過剪輯的，剪下去的部分里，有一半都是因為他的言語與你有關?！?

“嗯?！?

“呃，小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希望你和亞軒好好的。”

“我們……只是師生，高涵姐，我和他做不成朋友的。至于其他的……更不太可能?！?

“只要你們足夠努力，足夠堅定，你們會在一起的。時間問題?！?

顧憐沒接話。

“你和亞軒還年輕，又都是剛開始面對這方面的事，沒有什么防范意識很正常，以后注意一點就好?！?

“高涵姐，你居然給我們這種指導……飛哥知道嗎？”

電話那邊，高涵清脆地笑了兩聲，說：“他當然不知道了。這種問題關乎到偶像是否失格，但是我可看不了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局面。我所希望的，是你們沉住氣，等事業穩定了，前程清晰了，再在一起。我不愿意看到你和亞軒的感情剛有苗頭，就像諸多相似的事件里的主人公一樣，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我記住了，謝謝高涵姐?！鳖檻z握緊手機，她忽然猜想，高涵是否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不要想著只是陪著他就夠了，小憐，不夠的。”高涵的語氣忽然沉下去很多，“他們這類人，是像星星一樣的人，但他們終究不是星星。總會有一個人出現，與他牽手，相知相愛。當局者迷，我不希望你們錯過彼此。我知道，十五六歲是個無奈的年紀，但也不是所有的不被理解的事物，就是錯的。”

“我明白了?！?

“好啦，我這邊剛閑下來一會兒，準備去補個覺。今天和你說得有點多了，不用急于消化。”

“嗯，那，高涵姐你休息吧，我還有聲樂課，咱們有空聊?！?

“好?！?

掛掉電話后，顧憐坐在沙發上出了會兒神。

手中的手機傳來的觸感，顧憐回神，有些不太明白此時自己心里的感受。

其實她意識到了，意識到與宋亞軒相識后的這幾個月里，她的性格有了些許的變化，雖然這種感覺有點奇怪，但她并不討厭這種感覺。

而且，她也隱約明白，這種感覺是她向著他的方向邁步的良好開端。

但還是有些亂。

顧憐抬頭看著天花板，輕呼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起身前往樂器室。

宋亞軒選了兩把吉他并調好弦，等了一兩分鐘后，依舊不見顧憐過來。

閑著也是閑著，宋亞軒拿起其中一把吉他，坐在地上彈了起來。

明明沒有刻意地去想彈什么，指尖卻自然地流淌出來一陣旋律。

《南下》。

“……

微笑都變成

最美麗的情話”

一曲終，宋亞軒又隱約想起了那柔和的映著暖黃燈光的珠光色，以及那和顧憐的音色幾乎沒有差別的聲音。

這段時間，宋亞軒一直感覺，他感覺腦海中所殘存的夜燈下的那個人，就是顧憐。

可是他不敢直接找顧憐確定，又想不起更多的片段。

“地上涼?！睖\淡的聲音打斷了宋亞軒的思緒。

宋亞軒回過頭。

顧憐倚在門口，面容平靜地看著他。

不知道看了多久。

宋亞軒趕緊抱著吉他站了起來，耳根有些發熱。

“來多久了？”

“剛來。”

”怎么不出聲？”

“看你很投入，就沒打斷?！?

“噢……那把吉他是給你準備的，調好弦了?！彼蝸嗆幱孟掳椭噶讼路旁谝慌缘募?

顧憐點頭，動作有些生疏的抱起吉他，示意宋亞軒看向墻邊的幾把椅子，“坐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