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游士有情
- 眠狂四郎無賴控(下)
- (日)柴田煉三郎
- 6272字
- 2021-06-18 14:44:21
一
江戶首屈一指、以豪華著稱的料亭[161]升屋的茶亭——一座寢殿式的亭子里,備前屋與白鳥主膳,久違地再次相對而坐。
“您的臉色看起來似乎不太好,不要緊吧?”
“不,沒什么……”
主膳輕輕搖頭。他白皙的面龐在華服的映襯下益發(fā)俊美,籠罩著一種近似妖冶的氣氛。
不過,以前他出現在這里時,那冷酷無情的內心被優(yōu)雅、俊美的外表掩蓋,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寧靜高雅,讓人有一種覺得他為人謹慎、性格柔和的錯覺。然而現在,他的身姿上似乎投射著一道散發(fā)著陰暗血腥味的陰影。難道這只是備前屋的錯覺?
正因為如此,他的俊美里又蘊含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峻。
——他的氣質在損磨!
備前屋暗暗在心里嘀咕。
果然,打過招呼后,主膳開口就問:“給我的三百兩黃金準備好了嗎?”
他從未這般不客氣地自己開口要過錢。
以前,就算他默不作聲,對方也會有眼力見地把錢包好了遞過來,這是一定的。即使放在了面前,他也不會言謝,還佯裝不知。這就是主膳。而且,這種態(tài)度才符合他,也才是最自然的。
然而,今天,備前屋剛把包著小方綢巾的桑名盆[162]拿出來,主膳立即迅速拿過,放入懷中。
——看來,隨著性命變短,人是會逐漸沒規(guī)矩的。
備前屋絲毫未將這種輕蔑之色顯露出來,仍然豪爽地笑道:“話說,現在正是好時機。……白鳥兄見過眠狂四郎的妻子嗎?”
“還未見過。聽說是個美人。”
“確實……那般的佳人,可不多見。在主城大奧時,似乎將軍大人就非常迷戀她。如果她有意的話,現在恐怕早已成為了權傾一時的側室了吧。白河樂翁大人派人保護她,雖說擺脫了淪為妾室,但又被密探追蹤,到頭來她成了眠狂四郎的妻子——”
“你要怎樣那個女人?”
曾經,主膳在狂四郎不接受決斗時,也曾想過干脆綁架他的妻子,先淫后棄。備前屋突然對他講起,那心境好似一度欣賞關心的花兒,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忘記,現在又聽說這花依舊美麗綻放著。
“她住在中野的三重塔后,一處風雅的宅子里。”
“我知道地方。”
“那您應該也知道,她收養(yǎng)了一個金發(fā)碧眼的棄嬰吧?”
“嗯。聽說過。”
“出于一些原因,我想將那孩子寄養(yǎng)到我這兒。”
“誘拐?”
“正是如此——”
“你不像是會做出如此卑劣之事的人……”
“當然,這并非我的本意。只是現在需要那個棄嬰。將孩子還回去時,我會給一份相當豐厚的借用費,這也絕不是出于我的一己之私。據實而言,是想讓高姬大人與眠狂四郎重歸于好——我擔當了這中間的調停人。”
“異想天開。”
“確如您所言——”
備前屋冷笑。
命令自己養(yǎng)的那些無賴之徒誘拐混血兒新太郎,這是備前屋不愿意的。如果這些無賴之徒們闖入之時,剛巧狂四郎也回來了的話,可能會一個不剩地將他們全都殺掉。即便狂四郎不在家,如果這件事讓他知道了的話,那么迄今為止他備前屋夸下海口的臉面,就保不住了。
白鳥主膳橫豎是要與狂四郎一決雌雄的。如果讓這個男人來充當綁架者,若狂四郎在家,雙方自然會刀劍相交;若不在家,那么狂四郎的憤怒也會一直延續(xù)到兩人決斗之日吧。無論如何,商人的如意算盤打得可是叮當響。備前屋把這件事拜托給主膳,這中間的狡猾算計實在是他的作風。
問題是,主膳是否真的會接受呢?反倒是主膳接受之爽快,令備前屋感到有些意外。
備前屋欲為主膳招來美妓,于是搖響了桌上的銀鈴。
二
主膳在那座宅子的走廊現身時,美保代才剛撥暗了油燈,躺到床上。旁邊的小被子里,一個孩子正睡得香甜,舉著兩只小手,仿佛投降。
主膳“嗖”地拉開拉門。與此同時,美保代也一下子掀開被子,坐起身來,神色戒備。
——的確是佳人!
主膳從容地贊嘆,風一般迅速移動了兩張榻榻米的距離。幾乎同時,美保代也翻轉衣袖、裙擺,往后跳向壁龕。
主膳的右手總是拿著一枝綻開的白色山茶花。面對美保代腰刀劈來的刀風,他突然將花枝伸了出去。
高高飛起的山茶花枝,碰上拉門,“呼啦”落地時,美保代的右胸口已受了一擊,她一時閉了氣,頹然倒在地上。
“喂——”
主膳呼叫躲在走廊上的男人。
一個店小二模樣的備前屋的手下跑了進來,手忙腳亂地堵上孩子的嘴,抱了起來。
“你先走!”
“是——”
主膳將油燈挑亮,目不轉睛地俯視著已喪失意識、衣著凌亂的婀娜身姿。
——真美!
他在心里再次自言自語。
借句老話,漢惠帝冊封張皇后之時,將身穿翠蛾羅衣的女體橫放于榻上,欣賞之后記下:
“不傅脂粉,而顏色若朝霞映雪,又如梨花帶雨。又娟秀無瑕,肌理膩潔,肥瘠合度,蛾眉而鳳眼,龍準而蟬鬢,厥顙廣圓,而光可鑒人,厥胸平滿,厥肩圓正,厥背微厚,厥腰纖柔,欺玲瓏玉,溫淑之氣溢于言表,為絕代無二之佳人。”
主膳的腦中,映現出了這本古書的數行。
主膳少年時期讀過此書,才第一次對女人的身體產生了興趣。十余年后的此時,眼前絕色佳麗玉體橫陳,他猛然意識到那些形容的確是真實寫照。
主膳蒼白的臉上,涌起血色,目光變得熾熱。
他緩緩屈膝,將精疲力竭、軟弱無力的身體置于雙臂中。他感到心跳加速,不禁輕咳了兩三聲。
從仰起的纖細下巴、喉嚨,再到如桃子般圓潤豐滿的胸部,他貪婪地凝視著柔嫩肌膚和優(yōu)美的曲線,左手本能地蠢蠢欲動,滑入包裹著細腰的寢衣中,在被弄皺的緋色內衣里面摸索起來。
皮膚與皮膚緊緊相貼的大腿間,讓主膳冰涼的手指如燒傷一般的灼熱。他無意識地呻吟起來,快感如火花般游走全身。
就在此時——
美保代在昏迷中突然弓起腰,一只手捂住胸脯。
“啊……啊!……啊啊——”
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突然閉上半張著的嘴巴,喉嚨眼兒里發(fā)出微弱的聲音。下一瞬間——主膳看到,鮮血從她的口中汩汩地噴涌而出。
主膳立刻抱起她,將自己的嘴壓在她的嘴上。
美保代口中溢出的鮮血,帶著喘息的呻吟一同進入主膳的口中。主膳并未將其吐掉,而是咽了下去。然后,更加用力地吮吸,將剩下的鮮血也喝了下去。
……主膳輕輕地將還依然昏迷著的傷重身體放回被子中,黯然地自言自語道:
“我欠了眠狂四郎一份情!”
他指的是那件事。
去年夏天,青山百人町的空地上,在與男谷精一郎進行慘烈的決斗之際,很不走運,他的咳血之癥復發(fā),眼看就要倒在精一郎的豪劍之下時,狂四郎救了他。
主膳發(fā)現狂四郎的妻子也和自己患有同樣疾病,身體受到強烈的攻擊就會咳血。他猛然想起自己欠的人情,并在她窒息之際救了她。
主膳留下紙條,稱嬰兒的性命無礙,然后逃向春夜的小路,他在心里自語道——欠的人情必須還。
三
之后過了一天,午后。
根岸的鄉(xiāng)下,御隱殿大路上,看來似乎是某個大商人的別宅,從里面?zhèn)鞒隽怂实恼勑β暋?
《江戶名所花歷》中有云:
山中黃鶯叫聲頗為動聽,人們?yōu)槁劤跆洌ネY風雅之廬的文人墨客家中,遍訪知己,作詩吟歌,或召集俳諧歌會、茶會等,春日雖長亦覺短。
今日是江戶座[163]召集的聚會。
芭蕉風的俳諧沒落后,從其角、沾德,經存義、紀逸[164],到了當世,俳句變得主要講究詼諧和輕妙,俳諧師們成為幫閑文人[165],起盡情享受當今盛世,所到之處,隨口吟來,信口胡謅。
以瀟灑和內行為炫耀的藏前風[166]啊、深川通[167]啊,穿著青茶碎花底上印著鷹羽的八丈絹[168]和服外褂,團團圍坐在幫閑俳諧師們身邊。真是吳越同舟——的確,無論是備前屋還是立川談亭,這些人的臉都混在一處。還有,在這地方,竟還出現了與此光景根本不搭調的眠狂四郎的異域相貌。
當然,狂四郎現身此處,并非他自己要來。昨夜,他突然被武部仙十郎叫去,讓他來這里。
“不明所以然,你才會去吧?”仙十郎非常少見地繃著臉說道。
狂四郎讓談亭引路,漫不經心地走了進來,一看見備前屋的身影,他馬上憑直覺感到——這個男人會解開謎底吧。
“您露一手瞧瞧呀,談亭師傅。最近,聽聞您會觀面相——”
一個穿著條紋繭綢的窄袖和服,露出黃色的上田八丈絹內襯的町醫(yī)[169],笑著一邊問道。談亭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答道:
“沒什么,敝人所觀的,主要是女人的面相。仔細看來,女人有八種面相。害羞之相、逞能之相、被騙之相、幫傭之相、虛偽之相、離去之相、吵鬧之相和哭泣之相。”
“那我周圍的都是聰明之相、出色之相——”
“是啊,是啊,正想馬上睡覺呢,跟貓一樣,銜著附近的年輕人進來,這就叫做通奸。”
人們在相互回敬無聊的玩笑話之后,話題移向了作俳句。
一刻鐘過后——
“花前,蝴蝶飛舞,露水拂去”啊,“春野,蝴蝶飛舞,戲謔妙哉”啊之類的,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佳句。
狂四郎也做了一句:“即便凋落,果實亦在,花之雨。”
“妙啊!是哪位師傅的——?”俳諧師問道。
談亭回道:“肯定是這位老兄了。其角、沾德都見鬼去吧。全無高雅之趣。還是芭蕉流的厲害。如今,七部集竟然都被棄之如糞土!說什么芭蕉流的句風繁瑣難以附和,真是胡扯。其角式的詼諧之句,那是誰都可以信口胡謅。且慢,靈機一動發(fā)揮出來的句子,才是天生之才。……在場的,限于芭蕉之域,才能有凜然之氣,存有風韻。喂,眠先生,您最早創(chuàng)作的俳句,是什么來著?”
狂四郎淺淺一笑,沒有回答。
談亭反復思量著,突然,他“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子。
“是這個!我想起來了。實在是高!浪人的肩膀,警覺敏銳,秋日黃昏——怎么樣,各位?”
人們瞬間都看向狂四郎,沒有一個人說話。
“浪人的肩膀,警覺敏銳,秋日黃昏。”
這首俳句,的確非常符合狂四郎。一個將秋天冷森森的空氣帶進春風之座的男人——他的身姿不折不扣地顯示出了與眾不同。
備前屋也創(chuàng)作了一首俳句:“黃鶯的顏色,麻雀的舞蹈,笛子。”
聽到這首俳句,狂四郎似乎直覺到了什么,嘴邊泛起了微微的諷刺的笑意。
之后是余興節(jié)目,人們用吉原的主題來滑稽地模仿玩弄百人一首,一片笑語歡聲。
“走出吉原一看,白色窄袖和服,煎茶妓院的長袖和服。”
“向我道歉問你何事,我想是要花光我的錢。”
“無情被拒,獨睡到明,教我如何不遺憾。”
“急急忙忙提早睡覺,即便如此也想到最后。”
“我的戀人藏在大斗笠里,沒有一日不惦記買賣。”
等等——這類的戲謔之句,就是這些家伙們所謂的瀟灑和內行。方才談亭辛辣的諷刺,他們絲毫未加理睬。
過了一會兒,備前屋突然走到了狂四郎面前:“眠兄,有事想與您商量,不知可否賞個臉?”
“嗯——”
狂四郎爽快地答應下來,在談亭不安的視線注視下,站了起來。
走到外面,一輛轎子在門口等著。兩人都沒有坐,而是并肩沿著音無川的小路信步而行。
原德齋“道標”上,列舉著此鄉(xiāng)村四季的十二種景物:——梅花、黃鶯、櫻花、紫藤、螢火蟲、秧雞、月亮、大雁、紅葉、白雪、山茶花、枯野。這里是江戶最為秀美的鄉(xiāng)下。兩人看起來很像是醉心于風雅、拜訪完某個文人墨客后歸來的樣子。
但其實,兩人都各自平靜地看著前方,對話也心不在焉的,完全無關風雅。
“前一陣子,您斬殺朝鮮的海賊,炸毀船只,搶奪走的那六十貫金子——如何了?”備前屋問道。
狂四郎漫不經心地回答:“給武部老人了。用途嘛,不知。”
“如果還在什么地方擱置不用的話,就請給我吧。”
“你最好還是死了這份心吧。”
狂四郎說完這句話,沉默著走了一陣,穿過了秧雞橋。這次則是狂四郎開口問道:
“曾田良介從妓女尸體肚子里掏出來的珍珠,如何了?”
“那個啊。難得我備前屋其志可嘉了一回,供奉給了伊勢神宮哪,真的喲。不,這可不是期望著能得到什么護佑哦……。我是想著,這珍珠能祈禱德川大人的威望恢復哪,因為多虧了德川大人,我才發(fā)了大財呀。唉,要是因為我騙了伊勢神靈而害得德川大人垮臺,這筆賬我可就虧了啊……”
這樣答道,備前屋豪放地大笑起來。
四
升屋別間的茶亭里,兩人隔了一間有余相對而坐,狂四郎突然想起來,問道:
“辰野大娘,怎么樣了?”
“啊,您說那位剛烈的隱者啊。我用船把她送到鹿兒島了。讓您的夫人遭遇那樣的不幸,我感到非常抱歉。似乎并非出自那位大娘的本意……碰巧我養(yǎng)的一群狗中有跟大娘關系親密的浪人,花言巧語蒙騙了大娘,才做出了那般無禮之舉。……大娘吵著鬧著,說若不能刺殺眠狂四郎,還有何臉面回家鄉(xiāng)啊。真是的,實在是個有意思的隱者啊——”
“今日,有何事要談?”
“我已事先向武部大人遞過話了……”
“武部老人沒告訴我任何事。”
“啊,這樣啊——什么都沒說就讓您來俳諧聚會了啊。哎,這可真是武部大人的做派。”
似乎故意要吊狂四郎的胃口,備前屋一副優(yōu)哉游哉的模樣,請狂四郎嘗灶河岸的手握裹葉壽司,自己則叼著鑲金的煙袋,美滋滋地吐出一縷紫煙。
狂四郎抱膊而坐,直直地盯著他那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突然,冷笑著一語道破:“隔壁房間里,有機關吧。”
但是,備前屋絲毫未顯驚慌——不,他一臉無畏表情,似是早已知道狂四郎會有這般敏銳的感知能力:
“在您看之前,可否先聽我把話說完。……不管運氣還是本事,您都實在是強啊。讓我心服口服。甲賀忍組那伙人,最終還是敵不過您哪。我聽說他們已經打算對您收手了。但是,這里就還有一人,非要找您復仇,到了此仇不報誓不休的地步了。”
“你嗎?”
“那怎么會!是高姬殿下啊。佛經里還有‘女人是地獄的使者’、‘寧見大蛇勿見女人’之類的話。這女人的執(zhí)念,實在是可怕啊——”
狂四郎笑道:“據佛教說法,女人額頭上有十二只角,如果不生十二個孩子的話,就不會掉[170]。真不巧,高姬連一個孩子都沒生。”
“可不是開玩笑的啊。……我決定從中調停,也是因為高姬殿下怒火中燒的樣子實在太駭人了。”
“你大可不用管她,我完全不在意。”
“那可不行。因為高姬的美言,我才得以給大奧進獻了許多貢品。而您又是我仰慕之人,對方要見您,咋樣我也得助她一臂之力啊。就此,您讓一步,兩人重歸于好,您看如何?”
“你想讓我寫道歉信?”
“您反應真是快!的確如此——”
“若是我拒絕呢?”
備前屋緘口不言,向后看去。
隔間的拉門被徐徐向左右拉開。狂四郎扭過頭,瞬間雙眼炯然。
在那間屋子的壁龕深處,備前屋的手下拿著匕首,抓著被捂著嘴的新太郎。
“備前屋,你也太卑鄙了吧!”
狂四郎一邊緊盯著新太郎,一邊語氣嚴厲地大聲呵斥。在他注意這邊的剎那間,覺察到備前屋迅速從懷中掏出手槍瞄準了他的背后。
“我確是卑鄙了些。……也是湊巧,白鳥主膳把這孩子帶了過來,我就忽然想到了這個主意。不這樣,可是很難讓您點頭哪。偶爾一次,能否向我備前屋認輸一下呢?”
片刻的沉默。緊張得令人窒息。備前屋正要再次催促他做出決定,剛把嘴巴張開,狂四郎比他更快,以他獨有的低沉嗓音,斷然拒絕道:
“我拒絕。”
備前屋的表情頓時變得猙獰。
——南無阿彌陀佛!
他放在手槍扳機上的手指開始用力。
就在那一瞬——
一直摁著新太郎的手下,突然迸出一聲野獸般的慘叫,向后倒去。
與此同時——
狂四郎身體翻轉,踢向備前屋的右手。手槍轟隆作響,向著屋頂彈飛過去。
這一始料未及的突變讓備前屋目瞪口呆,他看著從壁龕的隔扇后慢慢出現的人,呆住了。
是白鳥主膳刺殺了他的手下。
備前屋驀地目眥盡裂,吼叫道:“為何背叛我?”
主膳沒有回答他。他注視著狂四郎,眼眸澄澈,道:“我欠你一個人情。我發(fā)現如果不還了這份人情,就無法提出決斗。因此才有此舉。那么,他日再見——”
他略施一禮,隨即走向走廊。
狂四郎從容走近新太郎,將他抱了起來,轉過頭去:
“備前屋。難得你有求于我,那我就寫封道歉信吧。”
他這樣說著,少見地展顏開朗一笑。
五
“……美保代!”
四下濃霧彌漫,遮住了視野,美保代徘徊在這無邊的濃霧中,突然聽到了遠處有人呼喚自己,她猛地恢復了意識。
“美保代!”
又一聲——這一次,聲音清清楚楚,就在耳邊,她睜開了眼睛。她不得不花費了數秒的時間,才能看清楚并真切意識到注視著自己的一大一小兩張臉。因為,即便恢復了意識,發(fā)著高燒的頭腦,還似迷失在濃霧中一般,難以相信眼前所見。
“官人……”
她喉間干渴,口中輕輕呢喃一句,這才“啊!”的一聲,露出歡喜之色。
“官人!……您,把新太郎,帶回來了……”
美保代任憑淚水噴涌而出。淚眼中,狂四郎的臉蒙眬起來,這讓她感到恐懼:他還會不會像夢中那樣離去?本能地,她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狂四郎凝視著她那不似人間的、美麗絕倫的面孔,她連這明媚春日正午的太陽都已難以承受了!狂四郎心下一片哀愁,令人心痛的預感:她,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