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忍組覺書
- 眠狂四郎無賴控(下)
- (日)柴田煉三郎
- 6611字
- 2021-06-18 14:44:21
一
受將軍的女兒高姬之命,將軍府的侍衛們在臨近大森的武藏野一處草叢中,立了一座眠狂四郎的墓碑,謀劃將其本人引誘至此,并暗殺之。我們忍者組中的一人,躲在附近的灌木后,一絲不漏地看了整個過程。
眠狂四郎所使用的拔刀斬雙刀術,的確是令人嘆為觀止。
得到這一匯報,好一陣子大家都沉默不語,各自陷入了沉思。
我們本不是受總管之命將眠狂四郎視作敵人的。一切皆源于他幫助榊原政之助,這讓我們起了試探其強弱的念頭。說起來,讓眠狂四郎來不斷檢驗我們甲賀忍組所練就的忍術,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們的攻擊全部被眠狂四郎所擊退,也只能說太新鮮了。
如今,聽聞他在瞬息之間練就秘刀,我們所有人都不得不這么想,再挑釁下去有多愚蠢。孫子在其兵法《虛實篇》中有云,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像眠狂四郎這等人物,實在是無懈可擊。
坐在上座的頭領打破了沉默,自言自語似的輕笑道:
“看來,已到了對眠狂四郎停止干戈之時了啊。”
“您是說已失去了時機嗎?”
一個冰冷沙啞的聲音問道。是從頭到尾窺看過眠狂四郎風采的忍者三號。
“大概吧——”
頭領點頭承認,一副深深領教了眠狂四郎的強大并一一銘記于心的神色。
“正因為他是不可多得的強敵,現在才不可錯失良機。”
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忍者三號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沒用的。”頭領淡然否定道。
“沒用?——不,我們還未喪失對眠的斗志!斷不可有遲疑!”
“果真如此嗎?”
頭領久久地環視著我們。
“狂四郎不以巧獲勝,也不以謀反擊。想必這些你們已非常清楚。可以說沒有比他更難對付的敵人了。他就像水,不論你是拿棍杖打,還是用石子兒投,結果必定是徒勞之舉。我們拼命地挑釁,一旦事情結束,對方又會再次恢復到平靜的狀態。對于我們設下的機關,他既不憤怒也不恥笑。脫離危機后,就會忘得干干凈凈。這般態度,實在令人佩服。……怎么說呢?現在不正是脫身的好時機嗎?”
“不,俺不這般認為!”
忍者三號倔強地搖頭道。
頭領并未嚴厲地出聲制止,而是平靜地說道:
“你是說你還有計略能將他置于死地?”
“有!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眠狂四郎也不是神魔鬼怪,一定有其弱點!攻其弱點,定可得手!”
忍者三號以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
即是說——忍者三號認為,迄今為止對眠狂四郎過多使用了看似為實實則為虛的計謀,所以才導致一次次的失敗。他提出,這次要改變計策,放棄訴諸直接的武力,而是利用對方隱匿于內心的慈悲情懷,設置陷阱誘其上鉤再消滅之。
大多數認識他的人,都畏懼他陰郁沉重的樣子,都以為他的內心也冰冷刺骨。而我知道并非如此,眠狂四郎的心中一直都流著一腔熱血。
這一點,從這件事就能看出。那就是,佛像師蘆部光源的女兒被破了色戒的傳道士約翰內斯·賽魯迪尼侵犯,并生下一個混血兒。為了從賣藝乞討的女滑頭手中奪回孩子,他放下屠刀,跪拜在地,情愿接受暴打。
眠狂四郎也是凡人之子——如若剝下他虛無的面皮,隱藏在面皮之下的,怕是比誰都脆弱的溫情——這無疑正是我們要瞄準的他唯一的弱點。
頭領閉著眼睛聽了忍者三號的話,不置可否。后者已閉口不言,他還依舊保持著那種姿態,過了好一陣子,終于,他撂下一句“為了眠狂四郎,我祝愿你們的計謀失敗吧”,然后離開了座位。
有五人加入忍者三號的陣營,他負責指揮。
協議一刻鐘后,我們一致決定,定下利用他人的計策。即在我們六人都不接近眠狂四郎的情況下,使用意外的手段制服他。
意外的手段——就是將點燃的炸藥遞到他的手中。
那么,要讓誰將點燃的炸藥遞到他的手中呢?那個人必須是不會讓他產生一絲一毫懷疑的人。將炸藥遞到他手中之人,其自身也必須不知曉那是炸藥,必須是發自心底出于善意之舉。眠狂四郎才會對此人抱有好感,輕松愉快地接受炸藥。
因此,這個計謀,必須從一開始就是利用善意而進行的。而且,在計劃實行中間,如果眠狂四郎忽然產生懷疑,就立刻中止行動。
這樣的話——
事情從一開始,就必須是我們所設計的陷阱。
我們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事出偶然、非常平常的、能夠動搖眠狂四郎意志的事發生,這事情能夠自然而然順應我方計劃的進行——必須如此。
二
甲賀忍組尋找著設計這種陷阱的機會,開始尾隨眠狂四郎,他們萬萬沒想到,眠狂四郎竟然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只身出現在了品川驛站。
初午[122]到來,每家每戶的柵欄上都豎著一對彩旗,屋頂上掛著繪有武士畫的大燈籠,稻荷神社里傳來當地孩子們熱熱鬧鬧打大鼓的聲音。
當時,江戶城內,到處都有稻荷神社,只要有地皮的地方就會安置一座稻荷神社,來作為這片土地的保護神。因此,初午祭搞得非常盛大,也只有在這一天,那些吝嗇的地主們,會悉數負擔祭典的費用,還會按照習俗給所有的孩子們發放花斗笠和短和服上衣。
從一個小巷里,一輛雜藝車載著臨時搭建的手舞臺子緩緩行出,人們退到左右兩邊的屋檐下,觀看孩子們活力十足的表演。
打太鼓的,跳舞的,拿金杖的,表演的孩子們穿著跟大人一樣的裝束。據說地主們花大量金錢來負擔這些,看來并非傳言。
雜藝車走遠,人群散去。準備離開的狂四郎突然注意到,在酒屋的土倉前放置的銅制天水桶[123]上,一個老巡禮看似很痛苦地捂著胸口蹲在那里。
“怎么了,老人家?”
眠狂四郎走近,將手放在老人的肩上問道。老人發出了低聲的呻吟,就那樣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被雜藝車撞了吧。
狂四郎扶起老人上半身,拍了拍老人的背,將腰間的印籠[124]解下,拿出三四粒藥丸放入老人口中。
老人已年過七十,要恢復平常的呼吸,還要再花一段時間。
終于,老人有了開口說話的精神,向狂四郎道謝。
此時,狂四郎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背后偷偷靠近,伸出胳膊拿走了放在天水桶蓋子上的印籠。他回過頭來呵斥道:
“小鬼!”
雖說是壓低了語氣,但也足以讓小賊定住腳步了。一個還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光著腳,既沒有戴花斗笠,也沒有穿短和服上衣,還是一身寒酸的平常裝束。對狂四郎的呵斥,他雖臉上充滿恐懼之色,但小小的肩膀倔強地表現出抗拒和不服。
“還給我。”
狂四郎伸出手。少年將印籠藏到身后,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想要的話,先把它還給我,然后再說原因。我不會生氣,也不會舍不得。但是,你不能一聲不吭地偷走。”
狂四郎溫和地勸說少年。
少年的相貌非常端正,與他寒酸的裝束極為不符,他一個人被排除在今天的祭典之外,看起來也很可憐。
然而,眠狂四郎溫和的態度,不僅沒讓少年臉上的恐懼之色消失,反而代之以對大人的不信任和不以為然,他突然轉身就跑。
狂四郎并沒有動搖逮住他的想法。
——可能是被排除在祭典之外,感到不甘心、不高興,才促使他偷竊的吧。
狂四郎心里同情著他,跟著少年追過去。他看到,剛剛才逃了半町的少年,被一個從背陰處跑出來的少女抓住了。爭吵之后,少女從少年手中奪下了印籠,直直看著這邊,走了過來。
背后的少年已經滿臉淚痕,大聲地叫著:“姐姐是個笨蛋!傻瓜!”
少女不過十五六歲。
一副姣好面容似是出身大戶人家,好好裝扮起來一定美麗異常。姐姐身上的裝束,比弟弟的更為寒酸。
狂四郎看出,少女拿出印籠并伏地謝罪的舉止動作,非常合乎禮儀。應該是落魄武士家的姐弟倆。
“請您原諒。我愿代弟弟受罰。”
道歉的態度,決然而決絕,既不畏懼也不膽怯,大方而磊落甚至讓人感到心情舒暢。
狂四郎接過印籠,問道:“你弟弟,是想要印籠呢,還是因為想要里面的藥?”
“家父上個月,被一匹快馬撞傷,胸部受傷,之后,病情不見好轉。我想,我弟弟是看到您為巡禮大人療傷,突然想到了家父的病情,才……”
少女的回答,不卑不亢,流利明快。
“原來如此——”
狂四郎將印籠“嘭”地扔到少女腳邊,疾步走開。
“啊……那,那個,請等一等!”
少女慌忙在身后使勁喊道。狂四郎頭也不回。
三
雖然品川游廓模仿吉原[125],子門里不斷飄出彈唱聲,但原本這里就是面向剛到江戶的外差侍衛和游覽江戶的町人百姓的,所以連招攬客人的茶酒屋等也不設置,直接就是賣笑生意。格子門內并排站立的妓女,穿著印花棉布和服,掀動黑色棉布的內襯下擺,盡可能地裝扮成太夫[126]的打扮,一有客人看過來,就媚笑著賣弄風情。
此時正是木制燈籠上燈時分。
狂四郎信步走來,本來打算在此過上一夜,但是,觸目所見凈是些搔首弄姿的丑女們,讓他漸漸地也沒了興致。就要走過最后一家店時,卻無意間突然看到一個女人,他不禁停下了腳步。完全是偶然。他想:長得真像!
那張有些落寞又眉目楚楚的嬌小臉龐,很像美保代。
她果然也與眾不同,看到狂四郎看著她,既不媚笑,也不搔首弄姿,而是冷若冰霜,視若無睹。狂四郎移近腳步,站在她的面前,女人卻反倒背過臉去。
“能讓我上去嗎?”
對于狂四郎的問話,女人依舊看著榻榻米,用旁邊同伴聽不到的聲音小聲回答道:“您想要上去,作為妓女我無權拒絕……如果您知道會被拒絕的話——”
狂四郎微笑起來:“無妨。我只上去喝酒。”
狂四郎的身影消失在那個叫松華樓的店里。這一幕被相隔幾間遠的一個挑著金山寺大箱的賣醬郎看在眼里。
賣醬郎從小巷拐到這家妓院的后門,找到一個女仆,請她把老鴇叫來。出來的老鴇是個老太婆,賣醬郎從懷里拿出紅穗的捕棍[127],在她眼前一晃,讓她到里屋說話。
老太婆以為此人真是捕吏,戰戰兢兢地有問必答,說了現在正在服侍浪人的那名女子的情況。
此女名叫小花,前年年底為止,一直是京城島原區天神梅位的花魁,據說她賺的錢多到可以把整個妓院重新裝修一遍。如今淪落成品川驛站妓女,據說都是因為也不知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和一個宮中供職的六品侍從官關系甚為親密。六品侍從官,只從位階來看,確如官名一樣,居于六品,但俸祿不過一百石,怎么說也不具備包養島原太夫的財力。
在島原玩樂的客人,都是謁見途中偷偷來此地逛玩的大名,或者是收受官倉賄賂的留守居役[128],有被稱作官商的大商人。可是,也不知道那個六品侍從官給小花灌了什么迷魂湯,她固執己見,最后竟然決定和他一起殉情。幸好被人發現得早,兩人都保住了命,妓院對這件事秘不外宣,但為了以儆效尤,將小花調到了品川。
小花雖淪落為站街女,但仍然對自己的美貌和品位十分驕傲自負。因此,對客人也是挑三揀四,聽說,有時即便讓對方上樓了,但一不合意,哪怕客人出上吉原花魁那樣的價錢,她也決不點頭,而且非常固執,態度傲慢。不過,這里到底與吉原不同,客人大半是偶然路過的旅人,被小花的美貌吸引,暈暈乎乎地進店,即便被拒絕了,也能將就別的妓女,況且小花也確實能招攬客人,所以妓院也就沒有嚴厲懲罰于她。
“……好像還對那個人念念不忘哪。還有書信的什么送來,似乎她也往外勤寄信呢。”
老鴇一邊嘲笑著一邊又補充道。賣醬郎心里一動,有了主意。
四
“夏日黃昏,最相思,嬌艷牡丹,心中思戀。不辭而別,朝露沾衣。也羨也憂,世間情愛。知或不知燕子花開。坐臥不寧,起身難行,思君顏,相逢切莫淚成行。菖蒲未開,空悲切。骨碎補、旋覆花、玉藻巖邊繁茂。日日盼君不見君……”
狂四郎閉著眼睛仰臥著,仔細品味著小花彈唱的上方歌謠,聽得出了神。
去年春天,在京城高瀨川一帶的小路上,地方歌舞師傅阿春的家里,狂四郎聽過幾首這種古老典雅的上方歌謠。
——那個女人,不知如今怎樣了?
想不到竟從品川妓院的站街妓女這里又聽到了那樣一味抒情的上方歌謠。狂四郎想起了阿春,那個被他不告而別拋棄的女人。與江戶那些潑辣風情的女人不同,阿春長著一張落落大方的面龐,言行舉止成熟穩重,是那種只在暗淡的京城街頭上才會讓人眼前一亮的少婦美女。如果帶出京城去,不久就會褪色。狂四郎的腦海里描繪著阿春的模樣,再也沒有比此時此刻更讓人懷念她的那種風情了。
“官人——”
女人喚道,狂四郎微微睜眼,問道:
“你,是京城女人?”
“是哪——”
小花點頭,能面[129]一般不動聲色的嬌小臉龐,似乎溫柔了一些。
“對江戶的水土不服吧。”狂四郎眼睛看著屋頂,問道。
小花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官人可曾被女人瘋了一般想過?”
“也不是沒有。”
“可是因為戀情破裂,臉色才變得這般陰郁?”
“那是你吧?”
小花被說中了心思,那張通透白皙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微笑。
“官人,現在想必是在想那個離別的女人吧。”
“你的歌讓我想起了她。”
“……”
小花睜大了細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狂四郎,提議道:“咱去歇息吧。”
狂四郎瞥了她一眼,“可沒說這項。”
“因歌生緣呀。”小花突然靠過來,在狂四郎的額頭上印下一吻,站起身來。
“我去準備一下,在那邊的房間等您來。”小花離開了,狂四郎還仍然那樣躺著不動,過了有一會兒。
在狂四郎的記憶中,自己在京城里相識的女子們,除了阿春之外,都是紅顏薄命,在可憐的命運的巧合下,悲慘地死去。
在祇園后街邂逅的小姑娘,他被帶到她鹿谷的家里,她的母親病入膏肓,卻為了賣身,穿上緋紅縐綢的長和服,襯衣里是骨瘦如柴的身體。令人意外的是,他發現她竟是美保代同父異母的姐姐。然而從所司代[130]宅邸的地牢中救出她的丈夫朱子學者松尾內記后,母女倆卻都已不在人世。
——母女二人如果不是見了我,也不會遭此厄運!
狂四郎認為正是自己害死了她們,痛悔之情撕咬著他的內心,他消失在雨幕中。
還有——
伏見京橋船場地獄驛的女人,一個人販子朋友帶來一個要賣妻的潦倒武士,她發現那個武士正是當年背叛自己的可惡男人。而這個男人現在要賣掉自己妻子!她非但沒有燃起報復的火焰,反而沉浸在對自己悲慘命運的悲傷中不能自拔。之后,她請求狂四郎救救那對武士夫婦,自己則在拂曉之時縱身跳入了淀川中。
說不定,阿春也已經不在人世了呢,狂四郎預感。他趕緊驅散自己心中這種沉重的感觸,站起身來。
走到回廊,拉開對面的拉門,臥房里,燈火被調到如螢火般微弱,印著花紋圖案的被子,微微隆起,顯然有佳人在臥。
妓女,是不允許比客人先上床的。
狂四郎疑惑地上前查看,在視線落到小花的睡顏上的瞬間,吃了一驚。他單膝跪在枕邊,伸手到她的鼻下探看——已經沒有了呼吸。
掀開被子,在她交叉放于胸前的雙手下,有一封信。
狂四郎調亮燈光,抽出了那封信。是京城那個男人寫來的。
“……從你的信中得知,你對我越發思念,對我的愛意絲毫未減,我是多么高興啊……不,事到如今,我感到很痛苦,已無法忍受。我們兩人不幸的命運終究是無可奈何的。既然在這個世界我們無法相伴,那么我就接受你的請求,決定只能是和你在另一個世界相遇。……初午之日,戌時頭一刻,我會在與你初次云雨的一文字屋[131]的房間里自盡。也請你莫要誤了時辰——”
看罷這樣的內容,狂四郎再次看向女人的遺容——沒有一絲苦痛,依舊美麗。
五
江戶與京城相距一百二十余里,他們相信對方一定會在約定時刻殉情自絕,因而自己也甘愿赴死——這種真情非尋常思慕而不能產生。我們確信,眠狂四郎的內心一定會被深深震撼。
是的,從眠狂四郎將印籠送給潦倒武士家的姐弟后進入深川游廓,看上一個叫小花的女人,一直到他和那個小花進去,我們甲賀忍組都只是抱膊遠觀,靜觀其變。
直到扮作賣醬郎的一個成員,調查到了那個女人的來歷之后,我們才決定采取積極的行動設下陷阱。
一人偽造一封從京城男人那兒寄來的信,另一人則讓那個女人喝下一種無痛赴死的毒藥。
我們想要利用眠狂四郎內心所潛藏的善念,不斷勾起他的傷感情愫,最后將其引到夜晚的街道上。
果不其然,之后,眠狂四郎從松華樓門口現身,走上街道。
月滿中天,寬闊的大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他孤身行走的身影,即便是隔著老遠,也不會跟丟。
在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地方,兩旁的樹影也更加深沉,一抹燈籠的紅光出現了,是之前的那個少女。她將藥喂給父親后,為了歸還印籠,從太陽落山之前,就一直佇立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著眠狂四郎。
眠狂四郎走近,少女小跑著到了他的面前。
兩人有短暫的問答,似乎眠狂四郎不僅沒有取回印籠,反而又將一些錢用懷紙包起來,遞給了少女。
之后,他接過那盞稍稍污垢的燈籠,繼續邁步走。
我們打扮成修驗道[132]的修行者尾隨其后。我們確信,事到如今,計劃基本上已經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
勸那個少女將印籠歸還給眠狂四郎,并讓她拿著燈籠等在那里,這都是陷阱。點亮的蠟燭,在四刻半之后,就會將眠狂四郎的身體在月空下炸得四分五裂。
我們的心跳突然加快。
一分分一秒秒過去,那一瞬間即將來臨,我們也不自覺地拉近了與眠狂四郎的距離。
終于——強敵的生命,只剩下了數以秒計。
我們突然停在了那里。一起肅然而立,屏氣凝神:
——這個能使稀世之劍的好手,將會在這里斷送他的一生嗎?
但,眠狂四郎,突然向我們回轉身來。
“啊!”
我們大吃一驚。
蠟燭已被他從燈籠里拔了出來,握在手中。
眠狂四郎輕輕地將蠟燭放在地上,立即向后躍開三四米。
轟隆的爆炸聲響起,與此同時,一條火柱也向空中高高噴出。
我們沖破濃濃的白煙,對著像風一般疾馳而來的眠狂四郎,一齊拔出了佩刀。
難道這都是巧合?
眠狂四郎飛奔著,一聲暴喝。被當頭一刀兩斷的,是冒名頂替者——忍者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