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文系該怎么走?”雪梅瞅著趙小凡問,這是當下亟待解決的問題。
趙小凡兩手一攤。
雪梅與他四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視片刻后,雪梅沒好氣地說:“沒問你!”
趙小凡啼笑皆非:“那你在問誰?這兒就只你和我。”
雪梅眼珠子一翻,嘟嘴說:“沒問誰,自言自語不可以么。”
趙小凡扶額:“好吧......”
“這問路嘛,自然還是我更在行。”雪梅高傲地瞟了趙小凡一眼道。
趙小凡聽了唇角一彎,沖她遞了個眼色,分明在說:去吧去吧,知道你最厲害。
“你就地等著,很快就好。”雪梅朝他努努嘴。
她來到路中央,大喇喇地逢人便問,與數位路人的談話如下:
“同學你好,那個,請問......中文系在哪邊?”
“不好意思,我也是新生。”
“哦哦,抱歉抱歉。”
“老師你好,請問中文系怎么走?”
“小姑娘,你搞錯了,我不是老師,我是送孩子來報道的。”
“啊哦,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請問,中文系你知道嗎?”
“中文系呀......好像是在那邊吧......”
“這次終于問到了,太好了!謝謝啊!”
“等等,不對不對,又好像是在這邊......”
雪梅:“......”
正當雪梅有些垂頭喪氣時,趙小凡有些不懷好意地挨近來:“沒問著?”
雪梅搖搖頭,雙手一攤:“真是倒霉,所問之人不是新生就是學生家長,要么就是路癡......”
趙小凡一笑,略一思索后,昂起頭,銳利的目光朝四面掃了掃。
新生們到了這里基本上已分成了好幾撥,各自邁向各自的院系去。趙小凡發現,就在離他們不近不遠的地方,有一大波學生循著一個方向流去,他于是道:“我想我知道在哪兒,來,跟我走。”
說著,將雪梅的手一拉,邁開大步往前走去。
“喂喂喂,你確定是那邊?”雪梅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尚未來得及反應,只狼狽地兩條腿交替著隨他向前。
趙小凡不說話,繼續大踏步地走。
雪梅被落在了后頭,語音里充滿著不悅:“趙小凡!我在問你話呢!”
趙小凡腳下像生了風似的,頭也不回地邊走邊道:“應該是那邊了,不論在哪個學校,一般來說,中文系的學生從來都是大流。”
雪梅嘟起嘴,在后頭氣咻咻地喊:“你走得這么急,我能跟得上嗎?”說著,她立住腳步,賭氣不再走了。
趙小凡察覺到了后頭的小情況,忙剎住步子折回。他來到雪梅跟前,聲音低低沉沉,語氣輕柔和緩:“抱歉,剛我只一心想著追上前頭的那些人以證實我的推測......不想忽略了你,快別生氣了。”
雪梅蹙眉問道:“你平時做起事來都是剛才那副做派么?”
趙小凡認真地點點頭:“差不多。”
“哦,這樣啊......”既然是一貫作風,倒也可以理解了。雪梅想。
“還在生氣?”
雪梅白了他一眼:“誰生氣了......本小姐才沒有那么容易生氣呢。”
趙小凡笑:“那就好,快走吧,去晚了好的宿舍要被搶了。”
雪梅一拍腦門,對呀!宿舍關系到切身利益,這可是頭等大事!想到此,她立刻加快了步子,而趙小凡則放緩步子,與雪梅并肩而行。
事實很快證明,趙小凡的判斷相當準,他們隨著人流來到一幢貼著磚紅色墻磚的恢宏的大樓前,抬眼望時,雪梅高興地見到“中文系”三個繁體大字凸現在外墻上,筆勢遒勁,矯若游龍。
雪梅順利地報了道,正式成為中文系的一員。
等到詢問宿處時,雪梅獲悉:B類公寓和普通宿舍出乎意料的人滿為患,而最好的A類公寓,由于租價太高,反倒是綽綽有余。她高興地眉飛色舞起來,自己最近實在是走了大運了,做啥都順心暢意。
趙小凡扛著被子,提著箱子,雪梅挎著珍珠荷包,兩人來到公寓樓前。
公寓樓是一排七層樓高的小洋房,從外頭可以看見百十個小陽臺整齊地列成方陣,陽臺邊沿處是清一色的雪白的攔柱,有的還懸掛著各式各樣紅紅綠綠的衣服。
“嗯,不錯,一看就是新建不久的。”雪梅對這座公寓頗為滿意,一回頭發現趙小凡正立在后頭猶豫不前。
“快走呀,馬上要到了。”雪梅催促著,又掏出剛發的鑰匙,再次確認了一遍。
趙小凡指著一處,皺眉道:“這個......我進去恐怕不大方便吧。”
雪梅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見單元樓入口處左側的白墻上,用水彩筆描著幾個大字:男士止步。
雪梅犯難了,這個六樓,她一個人爬都嫌費力,更別說要攜著那么多行李上去,簡直是要累死人的節奏。
她嚷起來:“不行不行!你得上去,不然我一人怎么拎得動那么多東西!”
趙小凡遲疑片刻:“好,我跟你上去。”
他隨后又自嘲道:“不過,想我趙小凡生平還未曾做過這種事呢。”
雪梅對他說的滿不在乎:“什么事?不就是去個女生宿舍嘛,有什么的。”
“這......男女畢竟有別,哪能太隨意。”趙小凡邊說邊挪動著步子,“不過嘛,為你破例,我愿意。”
雪梅:“你啥時候變得這么能說話了,不過嘛,話說回來,還確實得謝你,小凡哥。”
趙小凡一愣,認真地道:“跟我別客氣。”
說著,兩人走進了單元樓。
這時,也不知從哪里閃出來一個身形臃腫的大媽,拖著一身贅肉像一尊龐然大物似的攔住兩人的去路。雪梅被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嚇了一跳,與之相反的,趙小凡倒是鎮靜得很。
大媽的年紀看上去比雪梅的媽還大,面部表情刻板生硬,嘴角下垂,像是一道開口下拉的拋物線。這模樣讓人見了總疑心自己曾幾何時,是不是欠下她一筆不小的債務。大媽用一種極為嚴苛的目光將兩人逐一審視片刻后,嚴肅地道:“不認得字么?看不到門口寫著男士止步?!”
雪梅十分客氣地同她解釋:“老阿姨您好,我是新生,今天剛來報道。”說罷又瞅瞅趙小凡,“他是來幫忙扛行李的。”
誰知大媽一聽,滿臉的不高興,那張嘴向下彎曲得更厲害了:“就這么點東西,你自己不能拿嗎?一定要找個男人替你拿?現在的女孩子真是嬌氣得很!”
從小到大哪里有人這樣說過她,雪梅頓時委屈得幾乎要掉眼淚,她口里急道:“什么嘛!我公寓在六樓,一床那么肥大的被子再加上個箱子,我一個人能拿得動?”
大媽用手在趙小凡跟前擺了擺,板臉道:“不管你怎么說,總之,規定就是規定,誰也不能例外。”
“這也太不講理了......”雪梅嘴一嘟,要跟她理論,這時趙小凡開口了:“這位姐姐......”
大媽稍愣,面上表情緩和了些許,嘴上仍是不松口:“不用說了,我是不會同意的!”
趙小凡笑了笑,指指雪梅道:“我是特地來送我親妹入學的,她從小嬌生慣養,事事假手于人,我若是不上去,她恐怕連被褥是怎么鋪的都不知道,煩請姐姐通融通融,我把東西送到立馬就下來。”
雪梅沒成想他會這么說,白眼一翻,差點兒一口氣上不來:自己什么時候變成他親妹了!再說了,我有那么無能嗎?連床被褥都能難倒我?
大媽聽了,略加考慮后,說道:“這樣吧,給你五分鐘,五分鐘后馬上下來,聽見了嗎!”
趙小凡連連點頭:“是是,多謝姐姐!”說著,兩人一齊上了樓。
身后傳來宿管大媽的呢喃自語:“這小伙瞅著還不錯,很懂分寸,應當不會出什么事。”
兩人一層接一層地攀爬著樓梯。
“你剛為何說我是你親妹?”雪梅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趙小凡用余光朝她撇了撇:“怎么?做我親妹不高興?”
雪梅垂眸:“不是......只是,你從未這么說過罷了。”
趙小凡梨渦淺綻:“我跟宿管阿姨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就好。”
“哦。”雪梅有些悶悶道。
轉眼來到六樓。
“我看看,嗯......607,在這邊。”雪梅掏出鑰匙,確認著房號。
她來到門前,將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扭,啪嗒一聲,門開了。
兩人進了屋。
室內窗明幾凈,左右兩邊分別擺放著兩張床鋪。床鋪分為上下兩層,上面一層是睡覺用的,下面一層則由一張木紋色的書桌和一個小小的衣柜組成,柜門上還鑲了一塊明晃晃的穿衣鏡,設計得十分貼心周到。
“A類公寓就是A類公寓!真是超級棒!”雪梅稱贊著。
她挑了一張靠陽臺的床鋪,在下方的桌子處坐下,手臂上舉,將整個身子舒展了一番,今天可真累!
她回頭望了望趙小凡:“趕緊把東西放下吧,看你,滿身是汗的。”
趙小凡走過來:“這張桌子選得不錯,光線好!”
他說著,將扛了大半天的棉被從背上卸下,擱到床下的桌上,又將行李箱塞入衣柜下層。雪梅這才看到,他的整張背早已被汗溻濕,本來稍顯寬松的白T恤此刻牢牢地貼在身上,看樣子都能擰出水來。
“把衣服脫下來吹吹吧,這樣太難受了。”雪梅說著,起身跑到進門處,嚓地扭開了電風扇。
趙小凡稍一遲疑,朝門口瞟了一眼后吩咐道:“去,把門關上。”
雪梅照做。等她關好門再進來時,趙小凡已褪下那件被汗液染得發黃的白T恤。
“我找個衣架給你晾著。”雪梅敏捷地從衣柜中拖出箱子,打開,從里頭拿起一只衣架。又拎起T恤,用衣架套弄得平整后,將它掛在床側。
風扇在屋內攪起一陣陣回旋的風,把T恤吹得翩然翻飛,恰似趙小凡眼中閃爍的柔光。
“梅子,你挺賢惠。”他說。
“你就別笑話我了,在家里時,媽媽并沒有讓我做過家務。”雪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她確實沒做過什么事,連洗里衣褲都是由人代勞的,如果實在說能做點什么,那也是看家中保姆做著做著看會的。
“不,你有這個潛質。”趙小凡說得誠懇。
雪梅還想說點什么,目光猝然凝聚到他的光著的膀子上。
他的身子跟他的臉一樣黑,透出被太陽暴虐后的痕跡,然而卻掩不住光滑的質感:那上頭的汗還未干透,皮膚如同上等的絲緞,泛著一層薄薄的油光,皮膚裹覆下的肌肉勻稱堅實,胸腹之上溝壑分明。
雪梅甚至覺得,他身上好似散發出來一種特殊的氣味,那是一種混雜了咸咸的汗液,稻子的芬芳和泥土的馨香的味道。
這大概就是男人味了。
雪梅一陣面紅耳赤。她悄無聲息地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找了個話題:“對了,上來的時候我好像聽阿姨說什么‘應該不會出什么事’,到底能出什么事呀,敢情還怕你殺人放火不成?”
趙小凡慢慢湊近她,臉上露出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怎么,想知道?”
“想呀,怎么了?”雪梅疑惑地看著此刻有些奇怪的他。
后者俊美的臉龐近在咫尺,眸中悄然帶上了三分邪魅,壓低聲音道:“比方說......”
看著雪梅越發睜圓的眼睛,趙小凡輕笑出聲:“算了,不逗你了......”
雪梅不服氣地將頭一甩,鼻子里哼哼道:“奇奇怪怪的......才懶得搭理你。”
趙小凡突然站起,邁向床尾的扶梯,跟著往上登了兩步。
雪梅驚訝道:“你干嘛?難不成還想在這里睡上一覺?”
“瞎說些什么呢,”趙小凡咕噥著朝鋪上看了看,回頭道,“去找塊干凈的布來。”
“哦。”雪梅照辦。
趙小凡掄起布,從床頭抹到床尾,進行了一番徹頭徹尾的清潔,又幫著把雪梅的褥子席子一層層鋪好,這才下來。
雪梅瞧著他額上新冒出的汗,撇撇嘴,道:“謝謝啦,小凡哥。”心里頭卻在犯嘀咕:都把我當小孩呢,還真是和我媽媽一個樣......
趙小凡抬起手背抹了把額頭,又從衣架上取下衣服:“好了,我該走了。”
雪梅看看衣服道:“衣服還濕著,要不再等一會?”
趙小凡搖頭:“不了,這兒我不宜呆得太久。”說著,人已走向門口。
“那好吧,我送你。”雪梅跟了過去。
“看你今天也夠累的,要不,別送了。”趙小凡扭頭看向雪梅,一只手轉動著門把手。
門開了,不過并非是趙小凡打開的。
門外頭赫然立著一個滿頭大汗的女孩子,一只手拉著箱子,另一只手挽著一床被褥,對著同樣是突然出現的趙小凡瞪直了眼。
未等趙小凡開口,女孩滿臉通紅,有些語無倫次地道:“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抱歉抱歉!”話音未落,只聽得“砰”一聲,隨著她的后退,門被帶上了。
全程像是快放的電影一般,雪梅和趙小凡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
趙小凡看起來一臉無辜:“看來我把你的舍友給嚇跑了。”
雪梅快步走到門口道:“還不穿上衣服,我去把她給叫回來。”
趙小凡照辦。
這時,門鎖又是咕嚕嚕一陣轉動,門再次被打開了。
還是方才那女孩,雪梅這才來得及看清她:鴨蛋臉面,身形嬌小,膚色白皙得略呈病態,一頭短發齊耳,鼻梁上架著的一副紅邊框眼鏡,為一雙毫不出眾的小眼睛成功地打下了掩護。
這一回,她一改之前的靦腆,才進門就沖趙小凡嚷嚷道:“你誰呀,女生宿舍怎么會有男生,真是的!害得我還以為走混了”
雪梅忙道:“他是我哥,來送行李的。”
說完她飛快地沖趙小凡一眨眼,后者一臉的無奈。
女孩子嘟著嘴“哦”了一聲,三兩下卸下手里沉重的物什,口里叫著:“哎喲喲,真是沉死了,都快把我的手都給拎麻了!”
“你也是這一屆中文系的嗎?”
“是呢......”她點頭,隨即又搖頭:“我是新聞系的,雖然很多人把新聞系當成中文系來理解,不過嚴格來說,新聞系跟你們中文系算是姊妹系吧。”
雪梅笑道:“我叫江雪梅,很高興認識你,新聞系的姊妹!”
“不客氣不客氣,我姓許,叫許知菲,你叫我小菲好了。”
雪梅不忘贊美道:“哦哦,這名字不錯!”
“是嗎......”她頓了頓,突然煞有介事地把眼前二人雙雙審視了一番,接著叫道:“我突然發現,除膚色外,你跟你哥挺像的,不用說就知道準是兄妹錯不了!”
雪梅咧了咧嘴,笑得一臉夸張:“是么,哪里像了?”
小菲用一根指頭戳戳掉到鼻尖上的眼鏡,眼珠子咕溜溜地在二人間來回穿梭,半晌后肅然道:“真是越看越像,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特別這眼睛......”她邊說著邊愈發挨近了來,一根指頭將鏡架高高支起,儼然一位狂熱的收藏家正全神貫注地賞鑒著一件稀世絕倫的古玩。
雪梅大咧著嘴,幾乎被她雷得倒地不起。
趙小凡強忍著笑,一把拉過雪梅:“你剛不是說送我下樓嗎,咱們走吧。”
兩人出了門。
雪梅總算舒了一口氣。
趙小凡從旁調笑:“她剛說我倆挺像。”
“你還來!”雪梅沒好氣地說。
趙小凡笑得更厲害了:“這能怪誰?是誰跟她說咱們是兄妹來著了?”
雪梅剜了他一眼,嘟噥道:“誰料她能這么說,早知道我就說你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趙小凡突然就不笑了,一雙黑亮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
雪梅沉默片刻,搖搖頭:“沒什么。”
趙小凡繼續調侃:“不過嘛,我也覺得你我挺像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
話音未落,雪梅即用拳頭使勁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