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 Strike瞅了一眼穆葉的電腦屏幕，笑容變得更加地撲朔迷離，“手術很成功，我們取到了足夠多的組織做病理篩查。不過結果要一個星期后才能出來。”

“那今天冰凍切片的初步觀察……”

“很遺憾，”Dr. Strike一個停頓，穆葉心臟跟著漏跳一拍，“我們的病理醫生沒能做出良惡性判斷。這種情況并不少見，尤其對于罕見病理。”

穆葉想到自己研究了一天一夜也沒有一點頭緒的抽象畫，理解地點點頭，又在心里盤算還需要詢問什么。雖然很想問，惡性的概率能有多大，又覺一個簡單的概率對于個例而言似乎并沒有意義。

“還有什么問題嗎？”Dr. Strike看出穆葉心里的糾纏。

“那個，今天冰凍切片的顯微鏡照片，我們可以拷貝一份嗎？”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穆葉還是希望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中。

Dr. Strike再次瞟了一眼穆葉的電腦，笑笑，“我這里沒有，也不確定這個他們會不會照相。我回頭問問，如果有的話發給你。”

“謝謝。那Isaac現在……”

“他應該已經去了恢復區，一會兒護士會來叫你。”

穆葉再次跟Dr. Strike道了謝，起身目送她出了等候室的門，闔上電腦，連喝了幾口可樂，才坐下等著護士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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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區，柏舟恍恍惚惚地睜開了眼。

“你醒了，我去叫你太太。”護士轉身拉了簾子出去。

“黃太太，黃太太。”護士掌著門，站在等候室門口叫了兩聲，沒人應。徑直來到穆葉桌前，“黃太太，黃先生已經醒了，你可以去看他了。”

“哦。”穆葉忙背了電腦包，晃神地跟在護士身后。

剛才，穆葉怕有緊急情況需要簽字之類，要是其他身份，恐怕權力有限，難免耽誤治療，便在“與患者關系”一欄填了配偶，反正也沒人會來查結婚證。這時被叫“黃太太”，竟是自己也沒反應過來。

護士拉開小隔間的簾子。

看到還躺在窄窄的診療床上的柏舟，穆葉的心頓感柔了好幾分。從沒見過如此虛弱無助的他，麻藥效果還沒完全消散，他的眼神還有一絲渙散。

穆葉過去握了他的手，輕聲道：“結果還沒出來，要等一周以后。”

柏舟緩緩地點點頭。

護士再次拉開簾子進來，手里握了一袋紗布膠帶之類的東西，“二十四小時之內不能開車。切記傷口不要沾水，如果濕了要立即更換紗布。十天以后過來復查傷口……”護士又仔細交代了一番，便說柏舟可以回家了，讓穆葉去把車開到樓下。

護士推著輪椅把柏舟送往樓下的接送區，一邊嘮著家常，“你太太真漂亮。你們怎么認識的？”

柏舟溫暖地笑笑，“太太”，這個稱呼來得實在太自然不過，只是此時卻無力展望未來，便只能聊聊地回憶一下相識的那一刻，“就在這個醫院，上次是她坐輪椅。”

“哦？有點意思，不過夫妻存在的意義不就是攜手互助嗎？”護士笑道。

柏舟只黯然地低了頭，微不可察地嘆口氣。

護士了然，“希望你們好運。”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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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穆葉偏頭見副駕上的柏舟把頭斜搭在頭枕上，仍似昏昏沉沉地無力。她把系上的安全帶又解開，彎腰跨過柏舟，要幫他把椅背往后倒倒。

柏舟疲憊地笑笑，低聲道：“我自己可以，黃太太。”

穆葉頓了頓，側頭朝他淡笑，解釋道：“我剛才是怕…..”

沒等穆葉說完，柏舟便握了她撐著自己座椅邊緣的手。穆葉一個失衡，栽進柏舟懷里。穆葉立刻支撐著要起來，卻被柏舟扶了腰，動彈不得。

穆葉抬眼瞪他，“你還是病人。”

柏舟松了她，沉郁地道：“只怕時間不夠。”

穆葉忙抬起身子，伸手蓋了他的嘴，“病理醫生看不出結果，至少說明不是顯而易見的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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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寓樓下，穆葉一肩背了從醫院帶回來的包裹，一邊扶了柏舟。雖然他的腳并不是不能受力，但裹了厚厚的一層紗布，只能腳跟著地得慢慢前進。

“先洗個澡，去睡一會兒吧。”打開房門，穆葉把背包往地上一放，便扶了柏舟去沙發坐下，自己進衛生間清洗浴缸。淋浴肯定是不能的，定會把腳上弄濕。

浴缸嘩嘩地蓄水，穆葉過來幫柏舟脫了毛衣和T恤，扔在沙發上，又牽了他去衛生間，幫他脫褲子。柏舟心里雖覺好笑，卻也仍由穆葉把他當孩子一樣擺布著。

穆葉解了柏舟的皮帶，彎腰褪下他的牛仔褲，指揮他抬了左腳又抬右腳。本想繼續幫他，抬頭看見那撐起的小帳篷，立刻甩了手，“自己來。”便要去試浴缸里的水溫。

柏舟忙捉了她的手腕，可憐巴巴地道：“黃太太，我才挨了一刀。”

“那是在腳上，手還好好的。我看你麻藥效果也過了。”說著向下瞟了一眼。

“趁著我還能盡點力，你不想好好利用一下？”柏舟稍一用力，把穆葉圈在了胸前。

穆葉心亂如麻，抬眼望著他，“日子還長著呢，我還想用很久。不急在這一時。”

“那現在……？”柏舟朝自己身下看了看。

“我去多放點涼水。”穆葉掙脫了柏舟的懷抱，轉身去調水溫。眼里卻莫名地有些潮熱，我想要用一輩子，可以嗎？

柏舟在身后沉沉長長地嘆息一聲，自己脫了內褲，走去了浴缸邊。

柏舟泡在霧氣騰騰的浴缸里，穆葉坐在浴缸沿上，把他裹了層層疊疊紗布的左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擰干的毛巾擦拭著紗布外零星的血漬。一邊想象著截肢以后的腳會是什么樣。這幾個漂亮的腳趾頭是不是就沒有了。這樣想著，穆葉便擦得格外地仔細，像是對待外公書房架子上的古董一般。

“在想什么呢？”柏舟見穆葉有些恍惚。

“哦，沒什么。我在想怎么出了這么多血？”

“很多嗎？”

“我以為該是一個很小的切口。”穆葉突然想到下午漫長的等待，“今天的手術好像比預計的長了不少。”

“是嗎？”

穆葉忘了柏舟一直在沉睡，應該不能感覺到時光流淌的緩慢。

穆葉似乎悟了什么，“可能是出血太多，止血花了不少時間吧。”她想到自己的小鼠手術，偶爾觸碰到了血管，便需要花很多的功夫止血。

“只是，”穆葉還在喃喃地自言自語，“切除的部位應該是在腫瘤內部，不該碰到大血管才是。應該出這么多的血嗎？是不是說明腫瘤里面長滿了血管，那么血管瘤的概率是不是更大？”

柏舟拉了穆葉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難掩心痛：“不要再想了，不管是不是，我們認真過好每一天就夠了。待會兒去吃顆褪黑素，好好睡一覺。”柏舟知道這兩日晚上穆葉幾乎都是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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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穆葉睡到了九點過才醒，一看手機，“呀，這么晚了，今天晚上還要去接舅舅舅媽呢。”忙不迭地爬起來洗漱。

吃完早餐，穆葉便開了車載了柏舟回紐約。

柏舟腳上的紗布太厚，穿不了鞋。穆葉堅持要把自己冬天在家里穿的厚棉襪給他套上。柏舟看著左腳上的那兩只灰色的兔耳朵，哭笑不得。

雖說只是一個小的切口，醫生也囑咐盡量少運動，少受力。柏舟走路的姿勢自然奇怪，不難被家人發現，一進屋，便被詢問怎么回事。

“不小心被玻璃劃了一個口子。”柏舟這樣解釋。

穆葉點頭表示不假。

只有穆葉媽媽發現穆葉走路似乎也有些不太對勁，小聲問道：“你的腳也被劃了？”

“沒有啊！”穆葉忙否認，“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已經好了。”

午飯后，媽媽把穆葉拉到自己房間的沙發坐下，“你把襪子脫了，給我看看。”

媽媽把穆葉的兩只腳抱在懷里，翻來覆去仔細檢查一次才總算相信了，卻還是不放心，“你跟柏舟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看你們倆今天都有點怪怪的。”

“沒什么了，負了傷難道還要我們開開心心的？”穆葉把腳從媽媽懷里掙脫出來，眨巴著眼閃躲地回道。

媽媽斜睨了穆葉一眼，“沒什么事最好，要有什么，不要瞞著我們。”

“知道的。”穆葉說完便起身回了柏舟的房間。

柏舟正躺在床上午睡。穆葉脫了外衣，也縮到了床上，倚在柏舟身邊。柏舟伸手攬了穆葉在胸前，他看起來仍舊疲憊，也許是沒休息好，又或心理的那根弦仍舊緊繃著。

“晚上，我一個人去接舅舅舅媽好了。”穆葉摩挲著柏舟T恤的領口喃喃道。

柏舟握了穆葉放在他胸前的手，“你開車時間不久，又習慣了小車，晚上視野也不好，路況還復雜。還是我來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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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和穆葉在機場等了很久才見二舅三舅和兩個舅媽推著五件大大的行李出來。

一見穆葉，三舅媽就開始抱怨，“你們美國海關居然還搜查行李喲，我們的樣子長得像走私倒賣的嗎？”

“是例行抽查。可能見你們行李比較多吧。”穆葉淡淡地解釋。

“抽查怎么就挑我們呢？”

“是隨機的，不針對你。三舅媽，你喝水嗎？”穆葉知道三舅媽平日疑心最重，且口無遮攔，此刻更是沒有耐心聽她叨叨，立刻轉移話題。

“嗯，倒真是有點渴了。本來在飛機上喝了好多飲料酒水，但出海關花了太多的時間，現在確實渴了。”

“我去買水吧。”柏舟說著一瘸一拐地往旁邊的小賣部去。穆葉本想叫住他，自己去，再一想，把柏舟一個人留在這里面對舅媽們，他定會更不自在吧。

二舅跟了去幫忙。余下幾人站在那里等候。

望著柏舟的背影，二舅媽笑看著穆葉，“也難怪你媽到處炫耀，確實一表人才。”

“葉子，你們不會還在一起吧？算起來，他也該是你舅舅呃。”三舅媽惟恐大家不知道這層關系。

穆葉訕訕地笑笑。

三舅瞪了舅媽一眼，“又不是親生的。”

三舅媽對著三舅翻了兩個白眼，不再說話。

回家的路上很是安靜，穆葉和柏舟此時并沒有太多的心情跟他們寒暄，便只是播放了華語的音樂。

“葉子，這里是新澤西？”一直望著窗外的二舅媽突然問。二舅媽是中學英語老師，一路上倒也多虧有她給大家壯膽。

“嗯，是的。”

“就是啊，葉子，你也不跟我們解說一下，這一路上都是什么？”三舅媽抱怨。

“對不起了，舅媽。我以為你們坐了很久的飛機，要休息。”穆葉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介紹沿途經過的地方。

回到家，跟穆葉爸媽剛到時一樣，幾人難掩如入大觀園般的驚喜與稀奇。

柏舟剛推開房門，便聽母親歡喜地呼道：“到了，到了。”穆葉媽媽攙了拄著拐杖的老人一起迎了過來。

經過兩個月的康復治療，短距離的路程，老人已經能脫離輪椅了。

“你們別說，我猜猜。”老人很是欣喜，“艾倫，”老人指了二舅，又指著三舅，“艾文。”

“爸。”兩人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