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葉打開門，見是柏舟母親。

“穆葉，可以進去跟你說兩句話嗎？”

“嗯。”穆葉把柏舟母親讓進了屋。

兩人在沙發坐下。

沒有多余的開場寒暄，柏舟母親直入正題，還是一如既往悠悠地語氣，“這話本來該你外公跟你說的，”

外公，也許穆葉是該慢慢適應這個稱呼了。

“不過他現在這樣……我想來想去，怕你胡思亂想，還是過來跟你說說。”柏舟母親朝著穆葉側了側身，拉了她的手，“穆葉啊，你不用擔心你跟柏舟的關系。柏舟啊，他是我前夫的遺腹子。因為長得像我，不像柏森，像他爸爸，我們就想著，那就不要告訴他真相了，也沒有這個必要。”

遺腹子，穆葉驚異地抬頭。如絕望的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了浮木，又如從高處跌落之人突然長出了翅膀。壓在心里的一塊寒冰似瞬間融化，卻又多出了一絲酸澀，像是檸檬連皮榨進了汁里。

“柏舟還什么都不知道，我在你媽媽過來前找個機會跟他說清楚。”

穆葉點點頭，又搖搖頭，“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又瞬間反應過來，怎么可能瞞得住，尤其是她媽媽一過來，只好轉了口風，“好吧。”只是難免心疼柏舟。

“跟你媽媽商量了嗎？什么時候能過來？”

“她們隨時都可以，我正在幫她們查航班。最近的一班已經沒有經濟艙了。”

“那就定頭等艙好了，這么久的飛機，坐經濟艙也難受。”

見穆葉為難的低了頭，柏舟母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等等，我去拿信用卡。”

幾分鐘后，柏舟母親拿了信用卡回來，“你先用吧，明天早上再給我。”

“謝謝阿姨。”

“不用客氣，都一家人。”柏舟母親猶猶豫豫地卻似還有話要說，躊躇片刻，“穆葉啊，你最近，是不是覺得身子不太舒服啊？”

穆葉立時明白了柏舟母親的意思，“沒有了，只是想得多了一點。”

柏舟母親點點頭，溫聲說道：“那現在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你也早點休息。”

穆葉定了兩張商務艙的機票，把航班信息發給了她爸媽，又發了條長長的囑咐的消息。

一切完成已經凌晨四點，趕緊洗洗，睡下。

******

穆葉媽媽掛了視頻就心神不定，對著她爸念叨個不停：

“你說葉子會不會被騙啊？”

“她說他在醫院，是快不行了嗎？這么著急的叫我們過去。”

“你說要跟大哥，二哥，三哥們商量一下嗎？”

“這么著急的，我還說給她帶些土特產過去給她煲湯，現在哪里有時間去買。”

“第一次見他，要給他帶點什么紀念品嗎？”

“你說他現在是什么樣子啊？”

……

爸爸被她叨叨地心煩意亂，“你要害怕就該跟葉子說不去了。”

“那怎么行？怎么著也要去看看。我啊，一直對我這親爸很好奇，總覺得他不尋常。”

“那就是了。但這個事情肯定要跟你幾個哥哥說清楚，問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去。要不然，沒有什么還好，要是有個什么，你到時候不好辦。”

“你就不能盼點好？”媽媽很顯然對爸爸這句“有個什么”很是膈應，完全忘記了她剛才說過類似的話。

“我的意思是無論好的，壞的，到時候都不好辦。”

媽媽也懶得再去琢磨爸爸話里的意思，卻是贊同一定要跟哥哥們交代清楚的。于是立刻把三個哥哥拉了一個群：哥，明天我跟老穆去紐約，葉子已經給我們訂好了機票。

二哥：不是說過完春節再過去嗎？

媽媽仔細思考了措辭，又讓爸爸參謀了一下：本來是這樣計劃的，但現在有點情況。上周啊，葉子不是問了很多我們親爸的問題嗎？我今天才知道，她碰到他了。但他現在身體可能出了一些問題，這個葉子也沒說清楚，我猜的。所以就讓我們馬上過去。然后讓我問問你們的想法。

三舅立刻問道：他現在什么情況啊？葉子不會被騙了吧。

媽媽立刻護上了自己娃：你被騙了葉子也不會，葉子從小就心細，做事滴水不漏的，見的世面也比我們多。至于情況，我具體也不知道。就問問你們，你們要一起過去嗎？我好讓葉子安排。

群里沉默了片刻，三舅才說道：去美國還要簽證吧，我沒有簽證，也去不了啊。葉煒，要不你先過去看看情況，我們同時準備簽證。

二舅附和。

見大舅一直沒發表意見，媽媽問道：大哥，你呢？

大舅平時廢話不多，但卻喜歡針砭時弊，想法最多。

好一會大舅才說話：葉煒啊，要是葉子有了出息，邀請我過去玩，我一定去的。其他的就算了。

媽媽撇了撇嘴，把手機舉到爸爸眼前。

爸爸哼笑一聲，“你這個大哥啊，人很善良正直，就是心眼小了。不就是下鄉去了最偏僻最窮最艱苦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年嗎？還有沒能推薦上大學中專，以至于快三十了才不得已去高考嗎？這些事那個時代的人經歷過的又不是他一個，他就把一切歸咎到你親爸身上。就算沒有這個親爸，他也不可能被推薦的。并且啊，說不定正是以前好日子過習慣了，才導致了心理落差，以至于一直耿耿于懷。”

“就是！”媽媽難得的跟爸爸意見一致，意氣之下發了條消息：大哥，要不是你受他教育最多，基礎打得牢固，你能考上大學嗎？我覺得吧，我們幾個，你是最沒資格怪他的，其次是二哥。

爸爸見了，斜了媽媽一眼，“你啊！說這些做什么？”

媽媽也意識到可能自己的話不合適，馬上補充：好吧，我過去以后再跟你們匯報情況。到時候你們想怎么辦都可以，我讓葉子幫你們安排。

爸爸看了贊許地點點頭，“對了，只要告訴他們就好了，免得咱們以后受埋冤或者落口實。”

******

雖然凌晨才躺下，幾人卻還是天剛蒙蒙亮就起來了。正吃著早飯，柏舟母親的電話就響了，是主管護士打來的，說柏舟父親剛剛已經醒了。

幾人立刻放下碗，趕去了醫院。

來到監護室門口，穆葉莫名緊張，柏舟看見她垂在身側緊握的手，“你要不舒服，就在外面等著吧。”

穆葉搖搖頭，“沒有，進去吧。”長呼口氣，跟在了柏舟母親身后。

柏舟母親走過去，握了老人的手，“你覺得怎么樣？”

“還好。暫時還死不了。”老人艱難地笑笑。

柏舟母親輕捶了老人手臂，“別開這樣的玩笑。”

除了輕微的浮腫和疲憊，以及說話時才能察覺的嘴角歪斜以外，老人看起來神智倒算清楚。穆葉稍稍地放了一些心。

老人掠過柏舟母親，看向了身后的柏舟和穆葉，吃力地抬了兩只手。

穆葉見狀忙走過去，握住老人一只手。柏舟走到另一側，握了另一只。

“你們啊，都好好的，我沒事。”老人說著把兩只手往一起放，只是左側的力量明顯不及。柏舟會意地伸手握了穆葉的手。

熟悉的溫度，穆葉卻還是不敢抓住，只是任柏舟就那樣握著，手指尷尬地動了動。柏舟畢竟還是外公的孩子，即使不是親生的，他還是要叫他父親。又或是歉疚，覺得是自己奪走了柏舟的親生父親。如果不是自己太敏感，老人便永遠是他的親生父親。

“爸，我們很好，你放心吧。”柏舟說著看向了穆葉，眼里藏著意味不明的深幽。

柏舟母親在旁邊拭了拭眼角。

氣氛被門口傳來的聲響打亂。

“喲，這么早就都來了？”老人的主管醫生進來，穆葉忙把手從柏舟的手心抽了出來。

“這是小兒子的Significant other(重要的人)？”主管醫生笑問道。

幾人笑而不答。

醫生恭敬地轉頭對老人說道：“Dr. Wong，我把今天早上的MRI給你轉過來了，你看看，梗塞部位的血流已經恢復了。”醫生把移動支架上的電腦推到病床邊。

老人點點頭。

醫生笑道：“再過兩周，你想要再拿起手術刀也是可以的。”而后轉頭對著柏舟母親，“不過現在左側肢體的力量和感覺還比較弱，恢復本來就需要時間的。另外，Dr. Wong 也清楚，我也不避諱。這次是個小中風，影響不大，但是有過小中風的病人，有7%的概率會再次發生中風。有兩個關鍵期，一個是一星期內，另一個是三個月。鑒于Dr. Wong的年齡，最好住院觀察一周，平安夜再回去好好過節。還有以后要進行抗凝血治療，不過Dr. Wong啊，你知道這個很麻煩的，用藥稍微不合適就可能過猶不及。不過除此之外，Dr. Wong的身體很好，除了正常的老化沒有任何其他問題。”

“謝謝你了。”柏舟母親說道。

“應該的。一會兒就可以轉去病房了。晚上你們就可以在這里陪著了。那Dr. Wong，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再找我。”

******

病房是個普通的帶衛生間的單人間，中間置了病床，靠窗放了一個三人沙發，可供陪伴的家人休息。該有的生活用品都齊全，并無需安頓什么，幾人無關緊要地寒暄幾句，柏舟母親起身，“我回去給你燉點湯吧，這里的食物就那幾個選擇，你也吃不慣。”又轉頭對柏舟和穆葉說：“柏舟你跟我一起回去吧，白天穆葉在這里就好了。”

柏舟想到穆葉最近的身體情況，又覺自己的父親住院，讓穆葉陪著，似乎也不合適，“媽，你跟穆葉回去吧，昨天晚上你們都沒休息好。我在這里陪著爸。”

穆葉自是明白柏舟母親的意思，定是要找這機會跟柏舟談身世了，明天晚上爸爸媽媽就該過來了。如要讓穆葉選擇她倒真希望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如今已沒有退路。于是說道：“我沒事的，你們回去吧。”

柏舟還想說什么，被穆葉打斷，“我是真想在這里多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