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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來日方長

第二日清晨,下了小雪,前日的大雪還沒完全化盡,地上盡是踩踏出的冰與雪的泥濘。

穆葉穿了雪地靴,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校車站走。還沒出小區大門,便見柏舟的車停在了她面前。

穆葉愣了愣,才繞到副駕上了車,“你怎么過來了?”聲音仍似裹了雪般的厚重。

“下雪了,路上不好走,你要是摔了怎么辦?”

穆葉心虛地低了頭,沒說話。

“測了嗎?”柏舟問。

穆葉盯著地墊上她剛剛帶進來的一片烏黑水漬發了一下呆,才回道:“忘了。”能拖一天便是一天吧。

“那明天早上記得。”柏舟的聲音還是那么的暖。

“好的。”穆葉應付地答道。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我今天實驗要做到很晚,在實驗室吃。”

“好,完了給我電話,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坐校車就可以。”

柏舟只輕嘆一聲,“怎么還那么犟?”

穆葉聽出了這話里面的意思,雖然柏舟可能是不經意。

她不再說話,按開了廣播,沒想正在放野人花園的“truly, madly, deeply”。穆葉不自主地伸手想把廣播關掉,舉到一半,猝然停下,她意識到這個動作可能會傷害到柏舟。只是當歌詞一字一字地鉆進她耳朵里,她的心就跟著一點一點地往下沉,胃里又似多了一個攪拌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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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過后,柏舟給穆葉打了兩個電話,都說還在做實驗,索性便開了車等在那里,一邊在筆記本電腦上寫著論文。

夜漸濃,才見穆葉從大門出來,柏舟忙迎了上去,“我就知道你。”

穆葉只尷尬地笑笑。

把穆葉送到樓下,柏舟提醒,“明天早上記得測一測。還有,等著我過來,今天晚上氣溫零下,明天地上應該會結不少冰。”

穆葉乖巧地點點頭。

可惜她在柏舟這里的信用并不太好,所以第二日,柏舟一早就過來了,直接上了樓。

穆葉正在喝著咖啡吃著牛角包。

柏舟微微皺了眉,“每天僅此一杯。”這是這兩日他在網上搜索出來的注意事項。

“為什么?”穆葉不解。

柏舟毫無辦法地呼了一口長氣,“早上測了嗎?”

穆葉點點頭。

“然后?”

“陰性。”

柏舟顯然有點失望,“你這兩天覺得好點了嗎?”

“好多了。”穆葉確實好多了,想的多了就漸漸麻木了,生理的反應便少了。

“那過幾天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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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對穆葉而言度日如年,她努力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說話行事前都要想想,她會跟潘岳的小舅舅這樣說話這樣行事嗎?漸漸地,似乎她也真能把柏舟當小舅舅了。只是偶爾還是會心痛,想到過去也會懊惱,會心亂如麻。

她知道柏舟也一定不好過。所以星期五柏舟說現在天黑太早,這周又下了兩場雪,提意星期六早上再回紐約的時候,穆葉立刻反對,“那我跟老板說一聲,我們早點走。”

回到柏舟的家,夜幕剛剛降臨。家里已張燈結彩,車道兩旁的樹上掛滿了彩燈,房檐上鑲了一排雪花燈,墻上閃爍著投影出來的綠色光點。進到屋來,家廳里的落地窗邊放了一顆高十尺的圣誕樹,上面已經掛上各種飾物。

好不溫馨。而這種溫馨更襯托出了穆葉的無助。

柏舟仍舊把穆葉帶去了自己的房間。

“我今天睡客房。”穆葉說。

“你睡這里,我睡客房。”柏舟說得堅決,不容穆葉反對。

柏舟收拾了一些需要的東西準備出門,突然想到什么,“你的例假來了嗎?”

穆葉這幾天煩悶得已經忘記了例假這回事,才意識到,“還沒有。”

“那我明天再去買個驗孕棒,你再測測。”柏舟說著去了客房。

縱使穆葉清楚緊張的情緒會影響生理周期,這時也難免有點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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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吃得一如既往的安靜,倒沒人覺出異樣。

完了,穆葉并未像往常一樣幫著柏舟母親和鄭姨收拾,而是叫住了往書房去的柏舟父親,“伯父,可以打擾你一會兒嗎?”

柏舟父親和藹地笑笑,“當然。”然后舉起拐杖,指了指書房的方向,“去書房吧。”

柏舟父親在穆葉身后關上書房門,“坐吧。”

穆葉沒有去沙發,而是轉頭看著面前的老人,“伯父,可以再看看你的老照片嗎?”連她自己也未意識到,她的表情有多凝重。

“當然。”老人的Ipad就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他走過去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緩緩地拿起,再小心翼翼地輸入密碼,點開了“照片”,找到了名為“潘岳”的相冊。

這個過程于今天的穆葉而言格外漫長。

穆葉也跟著過去坐在了老人旁邊的三人沙發上。只有她自己能感覺出此時的心跳有多虛浮與雜亂。

老人把Ipad遞給穆葉,“這里面都是在潘岳的舊照片。”

穆葉緊緊地盯著老人遞過來的IPad,點開了第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全家福。

縱使穆葉已經做了一個星期的心理準備,此時也覺心臟被鋒利的刀刃劃過。手指翻過十來張照片,每張照片都能找到她熟悉的人的影子。到了末端,穆葉回到菜單,再次點開了第一張照片,沉沉地問出了一個再顯而易見不過的問題,“這些,都是伯父在潘岳的家人?”

老人含著黯然的笑點點頭。

穆葉緊張地調整了呼吸,指著照片上的人,一個一個地慢慢地念出名字,“艾迪,艾倫,艾文,”停了停,咽了一口從鼻腔溢下來的水,“麗莎,潘銀巧。”讀出最后三個字時,聲音已然沙啞。

屋里瞬間沉默,空氣凝固幾秒后,穆葉耳邊才響起幾個字,透著懷疑與激動,“你,怎么知道?”

她沒敢抬頭看老人的表情,但那急切而顫抖的聲音讓她能想像出老人此時心情有多興奮與復雜。

“潘銀巧是我外婆。黃麗莎是我媽媽。”穆葉這話倒是說得平靜,只是聲音與頭一樣的低。

她聽老人長嘆一聲,接下來是一聲自嘲的哧笑,“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停了停,又是一聲嘆息,“你不是說你媽媽是196X年出生的嗎?”老人的聲音雖仍透著難以置信,卻已平靜了不少,透著一點輕喜。這不是他曾期盼過很多年的嗎?沒想有生之年還能成全。

“我外公,”穆葉警惕地抬頭看了一眼老人,他只是眼角含著深邃而滿足的笑,并未對穆葉的這個稱呼做出反應,似還未意識到自己的新角色,又或是不在意。

穆葉接著說:“給她改過戶口。”

“改戶口?”

“嗯,想避免下鄉做知青。”

“哦,”老人緩緩地點點頭,“他能替你媽媽著想,看來他對孩子們還不錯。”只是自己的責任卻要別人來履行,難免心存遺憾與芥蒂。

“嗯。”姓葉的外公確實對媽媽視如己出,對她這個外孫女也跟對小舅舅的女兒一視同仁。

“你外婆,”老人的眼睛暗了下去,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根,“是什么時候去世的?”

穆葉想了想,那是她剛上大學的時候,“七年前。”

“也活到八十了,算長壽了,只可惜……”老人皺了皺眉頭,滾動了兩下干涸皺褶的皮膚下突起的喉結。片刻后才接著問:“她是怎么去世的?”

“腦溢血。”

“哎!你外婆啊,文靜,不愛動。一讀書或者縫衣服繡花,就能坐上大半天。估計跟這個有些關系。”這話說得似乎五十年的時光被吞噬了一般。

穆葉不確定是不是有關,因為記憶里外婆一直含辛茹苦,直到晚年,才變成了沙發土豆,每天從早到晚對著電視。

見穆葉沒吭聲,老人才覺察出她的臉色不太好,“穆葉啊,你身體還好吧?這次看你怎么瘦了不少。”

不問且罷,這一問,倒讓穆葉的委屈涌了上來,紅著眼搖了搖頭,“還好。”話剛說完,眉頭就皺在了一起,撫著胸口,吞咽了一下,想把從胃里冒出來的酸擠下去,“對不起,伯……,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去休息了。”

“去吧。”老人點了點頭。雖然此時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但既然相認了,便來日方長。

穆葉扶著沙發扶手,慢慢地起身。走到門口,卻被老人叫住,“穆葉,謝謝你。”聲音難掩哽咽。

穆葉出了書房,卻覺不放心,畢竟老人年歲已高,面對這樣的事情,心里是否能如表現出的鎮定。

穆葉走去廚房,見只有鄭姨還在忙碌,問道:“鄭姨,你知道阿姨在哪里嗎?”

“應該在他們臥室吧。”

穆葉上樓走到最右邊末端的房間,敲了敲門。

柏舟母親開門見是穆葉,有些詫異,“穆葉,有什么事嗎?”

“阿姨,您現在能去陪陪……柏舟的爸爸嗎?”

柏舟母親面露疑惑,卻也沒問緣由,只說“好的”,便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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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葉回到房間,立刻洗了澡,窩到了床上。窗戶透進來后院的節日彩燈,紛紛擾擾,擾得穆葉心情更是如墜幽藍海底。

她打開床頭的抽屜取窗簾的遙控器,見角落里躺著一個醒目耀眼的紅色珠寶盒。躊躇片刻,穆葉拿起了那個盒子,小心的打開,呼吸隨著盒子的開啟越發地急促,一枚璀璨的鉆戒映入穆葉的眼簾,簡潔卻又不失典雅的樣式。

穆葉如受驚般地立刻蓋上了盒子,放回了原處。委屈如潮水般襲來。是啊,委屈,為什么要讓她和柏舟為上上一輩人的恩怨情仇買單?

穆葉拿起遙控器,關了窗簾,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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