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能告訴我，普通人應該怎樣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這我可給不了你建議，年輕人。我一向的主張是，年輕人其實不需要太多建議的，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供一些思考的方向。比如說，你應該先搞懂生命是什么？”

“生命？不就是生老病死嗎？”

“對，生命無外乎生老病死。生命其實就是一場旅行，有去無回的旅行，起點是母親的子宮，終點是孤獨的墳冢，這是自然界的規律。”

“這是一條什么樣的旅程？”

“一條絕路，一條通向死亡的旅途，這條路的終點，沒有轉生，沒有投胎，沒有天堂，沒有地獄。死亡就是，靈魂留給世界，身軀留給地底。關于人生，我曾經構想過一個很精妙的比喻：水！出生的時候，人是一滴水，有時候生于天空，從天而降，是雪，是雨，是冰雹。成長就是從一滴水變成小溪，變成江歌，變成大海，變成大洋。這一路，從一無所有，到水草豐茂，到鵝卵石遍地，到大浪淘沙，到魚蝦成群。有的人成為一條河流，開疆辟土，奔赴大海，有的人成為一潭死水，明明活著，卻惡臭不已，滿目瘡痍。而最終，靈魂化為蒸汽，飄散天地，軀體沉入海底，零落成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一個人的一生會經歷三次死亡。一次是心臟停止跳動，身體機能停止運作，血液變冷，肢體變得僵硬，于是在醫學范圍內，這個人死了。而在中國，還有一些傳統地區，人們會覺得死亡之后，人還有靈魂的存在，靈魂要么進入陰間，投胎轉世，要么魂飛魄散，要么成為游蕩世間的孤魂野鬼。一次是葬禮的時候，人們會在禮堂告別往生者，有時候是一束鮮花，有時候是幾支香燭，有時候是一疊紙錢，最后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之下，死者入土為安，魂歸自然。于是乎，社會意義上，這個人在人們的心目中死去了。一次是等世界上最后一個記得他的人也把他遺忘了，屆時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便再沒有任何痕跡了。畢竟，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那如何坦然地過完一生？”

“這也得分三個層面。作為一個成熟的人，一個人必須要接受死亡。雖然有時候死亡確實是一件很讓人絕望的事情，逃又逃不掉，躲又躲不開，而且還可能伴隨著恐懼、絕望等糟糕的情緒。”

“從個人層面，雖說人都會死，但有人是在八九十歲的年紀壽終正寢，有人卻在最花季的年華英年早逝，有人是心滿意足地離開，有人卻是不得不死去，所以為了讓自己活得更長，離那些危險的環境遠一些，少喝點兒酒不會難受死，但是喝太多就容易醉死摔死肝硬化死，少一點兒煙不會無聊死，但是抽太多就容易增加各種疾病的風險，還有開車的時候要穩一點兒，不要為了追求酷炫，或者一時半會兒的威風就把自己置于隨時可能會失控的危險境地……這世界提醒你注意安全的人太多了，在家里，父母會提醒孩子不要在沒有安全保障的前提下進行一些危險的活動，在社會公安局會不定時提醒你不要半夜三更一個人走夜路……其實很多時候，保持規律的作息，按時睡覺，按時起床，三餐規律，定期鍛煉，飲食結構豐富一些，有問題就上醫院，養成體檢的習慣，保持好心情，現在的人是要比我們那個時代的人活得更久的。”

“除了延伸人生的長度之外，人還應該增加人生的豐富度。有人的一生都是在家，學校，工廠，墳墓幾個簡單的地方，可是這個世界有很多可能性，所以為了讓自己的人生最后不只是淺淺一張紙頁的厚度，多去體驗，年少去河里摸魚，去山間放牛，去學習輪滑，去游泳，去彈鋼琴，去學習數學，去做各種各樣你喜歡的，你沒有接觸過的事情，青年的時候要去戀愛，去旅行，組建社團，去讀書，去聽音樂會，去做一切你曾經沒有經歷過但是現在可以去實現的小愿望，別被自己不敢向前的膽怯束縛，也別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原地。成年之后，可以選擇為自己理想的事業奮斗，也可以組建一個溫馨的家庭，延續生命，增加體驗，讓自己盡可能了解這個世界的更多面的可能。一個人一生中去過哪兒，做過什么，認識什么人，讀過些什么書，都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財富。”

“在此基礎上，待人和善，予人方便，處理好家庭瑣事，處理好鄰里糾紛，處理好自己工作中的事情，在友誼中得體，不辜負別人，在生意上誠信，給顧客以信賴。一個人做不到讓所有人喜歡，但是不要讓自己的葬禮上全是譴責與謾罵就足夠成功了。一個人的死亡如果不僅不讓人懷念，反而讓人痛快，那就多少有些失敗了。”

“最后，不要活得太單薄，可以為家庭留下一些東西，可以是財產，這樣能夠讓后代衣食無憂，也可以是知識還有深藏于內心的教養，讓后代思想健康，風骨正直。可以為社會做些什么，盡己所能為社會提供一些服務，做一個按時納稅，遵紀守法，愛崗敬業的公民，在危難時候，挺身而出，而不是冷眼旁觀，在自己的領域發光發熱，成為標桿。”

“如果覺得自己力有不逮，那就從第一個層面做起，還有余力，那就多做一些事情。任何時候，不要勉強自己。”

“人生的起點是不一樣的，終點卻是一樣的，這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可是事實上，一個人會死亡，可是一個家族，一個階級會通過生命延續，而同樣可以延續的，還有貧窮的物質和思想，這些東西會一直繁衍下去，除非生命的延續停滯。對于既得利益者，這世界一切都是容易的，但是對于普通人，想要打破這樣的代代相傳，就要勇敢地反抗，掀起革命，打破所有規則，重新制定規則。可是，神圣的家族不會束手待斃，他們會抵抗這一切，他們遺忘了他們曾經就是踩著別人的落幕而登臺的，可是越抗拒，越有鬼，越應該讓他們被取代，這是時代的潮流。所以，人的一生，要么順從，要么戰斗，而我，選擇戰斗，選擇為更多人戰斗。”

“這是你奮斗的動力么？可是你這一生除了傳奇，充滿了太多坎坷。”

“我的家庭在我的人生前半段是我可以自由發展的沃土，這一點毋庸置疑，而學校的教育則讓我接觸到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深邃的思想，我就是在大學遇到了費爾巴哈和黑格爾的，也是在那里遇到了我最初的革命伙伴以及寫詩歌的朋友的，那是一段非常快樂且充實的時光。不過，我的人生目標，似乎從高中就已經確定了。我在中學畢業的時候，探討了一個關于職業選擇的問題，那是我一生的人生坐標。”

“那是這么寫的：

在選擇職業時，我們應該遵循的主要指針是人類的幸福和我們自身的完美。不應認為，這兩種利益是敵對的，互相沖突的，一種利益必須消滅另一種的；人類的天性本身就是這樣的：人們只有為同時代人的完美、為他們的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也過得完美。

如果一個人只為自己勞動，他也許能夠成為著名的學者、大哲人、卓越詩人，然而他永遠不能成為完美無疵的偉大人物。

歷史承認那些為共同目標勞動因而自己變得高尚的人是偉大人物；經驗贊美那些為大多數人帶來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誨我們，人人敬仰的理想人物，就曾為人類犧牲了自己——有誰敢否定這類教誨呢？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而獻身；那時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默默地、但是永恒發揮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那時候我17歲。這樣的文字現在看來或許有些幼稚，甚至是異想天開，但是我絲毫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決定，我最驕傲的事情是就是我用一生來踐行了我的諾言。雖然為此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被我的祖國驅逐而救亡英格蘭，帶著家人東躲西藏，很長一段時間遭受保守政府和當局的迫害，生活過得很拮據，甚至和曾經的朋友反目成仇，也在流亡中失去了我的長子海涅、次子弗朗西斯，在我之后的人生中，而為了支持我的革命，我的長女珍妮罹患肺結核離世，另一個女兒埃萊諾則服毒身亡，我最愛的妻子燕妮也最終在我的身邊離世，勞拉也活得很辛苦，最終和愛她的丈夫一同雙雙身亡。我這一生，曾經家庭幸福，父親是一名思想非常開明的律師，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婦女，加上我，父母生養了九個孩子，可是似乎我的身上攜帶著厄運，以至于幾乎全都離開了。而最終，我在異鄉失去了所有。所以從世俗的角度來說，我是個失敗的兒子，丈夫和父親。我幾乎失去了我珍愛的一切，這是我為了我的理想所付出的代價。”

“這就是成為偉人的代價么？”

“偉人的你們封的，而我這一輩子，所求不過是做一個讓更多數的人更幸福的人而已。雖然這一路鮮血淋漓，我被當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被視為挑戰傳統的異端，我這一路也一直在失去，可是我不曾后悔，也絕不后悔。”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李想仿佛聽到了來自于上上世紀的叫醒世人的吶喊，那聲響叫妖魔鬼怪肝膽俱裂，叫酒囊飯袋屁滾尿流。

“所以，世界上的人口口聲聲地把偉人放在嘴邊，可是絕對不愿意以同樣壯烈，甚至是悲劇的方式成就這樣一段史詩傳奇。”

“人類的劣性就是他們只喜歡勝利者頭上的光環，只喜歡成功之人的明艷，可只有極少數人，愿意用一生去追趕偉人的步伐，而這一小部分人，不僅要克服艱苦卓絕的環境，還要穿過流言蜚語，而那些嘲笑打擊他們的人，正是高聲歌唱著偉人故事的人。所以，曾經有一句話，真理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里是絕對正確的，可是很多人從不曾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這是因為真理在沒有被發掘之前，那部分自詡為聰明人的人實際上是最蠢最笨的家伙，只有等真相公之于眾，他們才會后知后覺地盲目跟從，大喊口號。據我所知，人類歷史一貫如此，從不曾變過。所以，聽我一句，永遠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李想沒有點頭，他繼續問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應該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事實上，我的過去很糟糕，跟您完全沒法比。”

“不管怎樣，要記得問心無愧，不要強迫自己去做一個偉大的人，不過，也不要讓自己隨波逐流，成為一個沒有夢想，自私自利的人。”

“事實上，自私自利的人在這個世界上能過得更長，而過度操勞的人卻往往英年早逝。他們充滿了太多的憂思，而又沒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要像火種一樣，先努力的燃燒，然后尋找伙伴，將火光傳出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即便是再貧瘠的土地，只要不斷扎根，也是能開出花來的。”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人生總是要給自己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

“你的理由是什么？”

“是真理。我相信真理的存在，從我成年開始，我就發現這個世界有著諸多的不平等，英國的圈地運動剝奪了農民在土地的權益，他們被迫進入城市工作，女人成為紡織工人，男人成為鐵路工人或者運輸工人。作為工人，他們原本應該享受較好的工作待遇，可是在資本家看來，他們為沒有收入來源的工人提供了工作機會，支付了薪水和報酬，他們就有義務為他們辛勤工作，于是資本家開始延長工作時間，一個工人一天要在工廠十幾個小時，而他們的時薪只有他們工作成果的幾十分之一，甚至是更少。他們的剩余價值被剝奪，而資本家則變本加厲地利用別人用生命和血汗創造的財富去享受。”

“可是，有人說，所謂資本家他們占有了生產資料，并且運用自己的個人才智累積了財富，并利用財富擴大生產，提高資源的利用效率。為了節約成本，他們會提高管理技術，加上技術研發，促進科技進步，而且更重要的，他們是新科技最堅定的擁護者和支持者，也是時代進步最大的推動者。”

“他們只不過是利用所謂的自由化市場化資源配置的思想來掩蓋藏在商業經營背后的剝削的事實。這才是資本主義最大的謊言。資本家口口聲聲稱，沒有他們就不會有那么多的工作崗位，可是如果沒有他們，不需要那么多的工廠，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羊毛，人們依舊會在自己的一畝三分田之上從事最原始的耕耘。所謂的社會分工，所謂的資源配置，是人類社會化之后，為了更好的提高效率，掌握更多社會資源，從而造成階級化差異而來的。說白了，創造力和貪念，總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我才提出，資本從來到世界上時，每一個毛孔里都流淌著骯臟的血液。而事實上，這個模型的推論最基本的理論來源于進化論，達爾文的進化論幾乎影響了整個近現代歷史，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幾千年以來的自然規律，包括人類從古代到近現代的部落沖突、國家戰爭，都是為了更多的領地，更多的食物，更多的繁衍權力，于是奴役與被奴役的關系出現了，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也出現了，再后來，雇傭與被雇傭的關系也隨著越來越頻繁的商品交換登上歷史舞臺。人們天然就想要擁有更多，即便已經滿足了，可在自然界生存的經驗告訴他們，多多益善，所以他們殺光了渡渡鳥，從最開始吃的一干二凈，到后來的只吃最嫩的部分，直到這個物種從地球上消失。后來，人類把這一套運用到了社會中，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產生了，隨著商品經濟發展，無產階級，農民階級，工人階級，中產階級，貴族階級，資本家，獨裁者各種各樣的階級便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階級一旦產生，階級的紛爭就開始了。”

“正如你之前說的，一個時代，一個偉大的時代，一個偉大的政府，應當是要為最普通的人托底的，因為人民，最廣大，最普通的人民才是歷史的創造者和記錄者，而那些卓越的優秀的人才，只不過是偉大文明中最亮的那一顆明珠而已，可是一旦沒有普通人的襯托，沒有人民，甚至是沒有人類，地球上其他的一切照樣運轉，可是卻沒有文明存在了。”

“可是這個世界如今如此糟糕！”

“任何時代都有糟糕之處的，我身處的時代，機器逐漸將人異化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工具，而你的時代我大概也聽出來了一些，人們為了掙錢，拋棄了健康，遠離了家庭，失去了愛好，最后成為了一個房奴，車奴，孩奴，最后還要為自己曾經積勞成疾而付出代價，從而完完全全成為了被異化的人。我的時代，特權的貴族階級仍然抵抗著科技進步，他們害怕新的資產階級會動搖他們的統治基礎，而資產階級則是拼命地想要謀求更多的政治訴求，想要打開世界市場，進行更多的商品傾銷。你的時代，跨過公司已經成為了超越大部分國家的利益綜合體，他們一年產生的價值超過很多國家的總和，他們吸收著全世界巨額的財富，掌握著很多的資源，并且壟斷了一個領域。美國金融危機期間，商人為了讓牛奶賣上好價錢，從而把牛奶都倒在河里，如今很多壟斷行業不斷哄抬價格，可是沒有人可以管制，從而讓很多人因此而倍受煎熬。”

“而且，環境問題，政治安全問題，經濟發展問題層出不窮，這時候，就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把握時代發展的核心。”

“什么核心？”

“你知道事物的性質是什么決定的么？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你之前提的這些問題，就是現存的矛盾，而這些矛盾中最主要的矛盾的最主要方面就是當前世界工作的最主要問題，即和平與發展。其他的問題，都要在解決這些問題的基礎上才能夠提。所以，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對于環境的破壞不可避免。因為他們的工作重心是經濟建設。而發達國家，他們已經走過了這一步，所以可以逐步承擔改善全球環境，限制碳排放，引領綠色新能源，并且維護世界的安全與穩定。”

“可是，他們一邊在浪費和揮霍，一邊要求吃不飽飯的地區的人，注重環保，不要浪費。雙標玩的明明白白。”

“國家永遠是政權統治的工具，而國家利益是國家一切行為的出發點，所以國家其實是集體最自私的表達，可是，這也是國家最核心的職能。”

“國家之間的關系，無論合作與沖突，都只是為了更好的利益交換而已。”他補充道。

“這個世界，只有物質生產力水平上去了，一切的人都能吃飽穿暖，有著良好的醫療和教育，就業穩定，他才會有想要更多的思考和享受的欲望，才會有環保意識，才會懂得審美，才會有空去看歌劇，才會想著去旅游看世界。而且那些一味規勸人們在一無所有的年紀就去追求虛妄的空中樓閣的人，無非是想要從別人身上獲得些什么的商人而已。要知道，空想社會主義之所以是空箱，就是不考慮當前社會的生產力發展水平。這就像每一個人都想要成為風光無限的演員，可是他們卻沒有符合電影審美的長相，沒有演技，沒有閱歷。沒有物質基礎的思想終究只是空談，正如沒有歷史依據的理論都是信口開河一樣。這個世界，真理一定誕生于實踐之中，而我的工作，就在于探尋真理。”

“什么是真理？”

“真理的哲學定義是，主觀與客觀相符合的哲學范疇。一般而言，指的是符合社會主流發展趨勢的，能夠對當前各種矛盾提供一定解決辦法，或者闡釋了當前的各種關系的理論或者方法。正如在平面圖形中，三角形內角和180度。真理來源于實踐，而歷史就是人類最深刻最真實的實踐，最終又服務于實踐，能夠推動社會進步的理論才是真理。而對于社會而言，經濟穩定發展，社會治理井然有序，道德文明高尚，社會生產力穩步發展，人民安居樂業，這就是最大的真理。”

“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什么這個世界充滿矛盾？”

“矛盾是對立統一，矛盾雙方互相對立，正如善惡，有善才有惡，有美才有丑，他們屬性相反，代表了兩種極端的態度，他們看似水火不容，可是其實互為一體，沒有美，丑就無從談起。他們的關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矛盾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關鍵。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決定了一個事物的性質。而社會發展的主要矛盾，則是社會進步的核心。正如你之前說的，恐怖主義是當今和平的一大威脅，同時解決恐怖主義，也是推動和平的一大手段。暴力與和平，相互對立，可是又都是一種處理方式。正如小雞孵蛋，矛盾就是小雞啄開蛋殼，來到世界。”

“世界上有太多的矛盾，社會發展也有著多重矛盾，個人發展亦如此，時代主題是最大的矛盾，而解決好和平與發展問題，時代就會迎來新的進步，解決了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和發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間的矛盾，中國社會就會進入下一階段，解決好個人的發展和社會發展直接的關系，就能夠擁有一段不錯的人生。人的一生就是在解決各種各樣的矛盾。解決了一個就會有新的矛盾出現，比如為了解決人口老齡化問題，鼓勵多生，這就導致家庭的生養經濟負擔和時間成本加重，導致女性在家生養的時長加劇，加重女性在職場的不利地位，女性就不愿意生養。而很多人一味地號召要多生，除了制造矛盾，一點兒也不解決矛盾，比如住房問題，比如職業選擇問題，比如男女家庭產假問題，比如孩子未來的教育問題等等，這些問題解決了，矛盾自然解決了。如何正確理解矛盾，就能夠讓一個人活得清醒明白。方法論就是，分清主次，把握主流，找到主要矛盾；其次就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說得一點兒都不清楚，有什么用？”

“確實沒什么用，這是因為哲學家都在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造世界。所有的方法論都只是一種指導，如果不去實踐，永遠也沒有用。現代的人，明白所有的問題的核心，但是要么裝傻充愣，假裝沒看到，要么就是喊口號帶勁兒得很，一到實戰就慫了，一點兒不敢頂上。要知道，人生就是一場戰斗，紙上談兵毫無意義。”

“這也是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區別。唯心主義覺得只要他們心里想到，一切就能實現，什么宇宙即是我心，我心即宇宙。唯物主義相信，物質條件是基礎，而精神財富反作用與物質。優秀的精神促進，反之阻止。”

“那為什么資本主義必將被社會主義取代？”

“因為資本主義生產社會化和生產資料私有制的基本矛盾存在，而社會主義則是最后一種答案，生產資料公有制，生產社會化。”

“可是，那要消滅私有制，才能實現。”

“是的，個人的私有制會消失，一個人沒有所謂的私人空間，沒有領地，沒有所屬權，甚至連法律都要修改，一切都是集體的；集體沒有私有制，反應集體利益的國家消失，承擔專門的只能的公司成為新的結構，物流公司全世界無償運送貨物，生產公司無條件生產各種產品。沒有戰爭，沒有硝煙，只有文明的燈塔在閃爍。”

“那是一個人類終將得到解放的時代。物質資料生產非常豐富，豐富到什么程度呢？世界八十億人都能夠擁有充足的糧食，衣服和藥品，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輛汽車，一棟房子。那應當是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也是一個資源異常豐富的時代，起碼人們不用為了有限的水資源而大打出手的不必為了為數不多的房子背負高額的負債。那是一個沒有貨幣的時代，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分配資源，即便再貧困的人，也可以享受很高品質的物質資料。那里沒有階級，人們不再根據物質財富的多少而分為三六九等，那里沒有壓迫和剝削，只有平等和自由。人們可以選擇從事任何能夠讓他們感到自我滿足的事業，而非需要為了微薄的薪資而把自己的一生都浪費在一件并不有趣的事情上。人們大可以上午出門看報，寫寫文章發表，下午去參與機器人的設計，晚上去參加酒會。這是理想的時代，是每個人得到充分而自由的全面發展的時代。”

“可是，我有很多疑問。”李想鼓起勇氣說道，質疑自己的偶像，總是需要勇氣的。

“你說，我在聽。”

“這個世界物質資料是有限的吧，無論是煤炭、石油這些工業原料，還是水資源、宜居空間都是有限的。所以，人們才提倡節約。即便是被人們成為新能源的太陽能、核能、風能也不能滿足每一個人的需要。這個世界最基礎的問題中，糧食危機，水資源危機，能源危機都迫在眉睫。而這些，短時間都無法解決。而且，假如說最基礎的糧食問題得到解決，人們可以吃飽，可是人的需求也是不同的，有人想要每一頓都吃伊比利亞火腿，是否意味著每天都要準備一條火腿，那鵝肝和蝸牛呢？澳洲龍蝦和鮑魚呢？這個世界，物以稀為貴，很多東西正是因為生產的條件獨特而且苛刻，才會產量不足，價格才會水漲船高。所以，如果要滿足人類所有的物質需求，或許就會出現這樣一種可能：人們可以利用土壤、海水、空氣中的元素合成人體所必須的營養物質，而這些東西自然稱不上美味，它僅僅是能夠滿足人活下去的需要而已，另一種情況就是，只有一定人數的人能夠享受到豐富的物質資料。而這個世界現階段還沒有辦法實現物質的隨意合成，那只存在于魔法世界中，只有在魔法的世界里一切才回憑空出現，憑空消失，不需要處理垃圾，一切清潔循環。而另一種可能，要么全世界人口突然減少。可是，怎么減少，等待人口自然代謝么？那是不可能的，有管制的控制人口，需要巨大的政治和武力保障，并不是每一個國家都意識得到人口平衡的重要性，也不能要求欠發達國家減少人口。除非像滅霸一樣，一個響指，宇宙人口就減少一半。可，即便是那樣，也只是把人口爆炸的問題往后延期了而已。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以當前的科技和文明水平，那只是一個偉大美好的設想，并不能實現。因為生產關系永遠不能脫離生產力水平的發展基礎。”

“而國家的消亡對于現在而言，同樣天方夜譚。現階段，不同的國家代表了不同的利益，歐洲大陸的國家為了更高的福利和更好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服務水平而努力從前工業中心，變成文化中心和經濟中心，而大部分國家還在修橋搭路，設置是處于比較原始的部落階段。即便跨國公司正在以全球市場為基礎采購原料和銷售商品，可是社會分工的不平衡，生產產能的過剩和有限的需求，以及各個國家財政都需要的重要的關稅都是國際貿易的巨大阻礙。更有國家和國家之間，有著難以和解的民族仇恨。國家之間的發展階段不一樣，文明程度不一樣，經濟基礎也不一樣，根本沒有辦法在同樣的時刻宣布全世界成為一個整體。到時候，估計因為統治權又會大打出手，各個地區又會從統一之中分裂，重新成為國家。個體與集體的矛盾永遠都很難協調。”

“其次，按需分配聽起來非常理想化，可是人的本性是貪婪地，這種貪婪導致了很多生物的滅絕，而人類卻不自知。假如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需求做事，容易誕生兩種人，一種是只等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懶人，另一種是整天想著奴役別人，以滿足自己變態的控制欲和野心的暴君。如果想要讓每個人都能夠自覺地發揮自己的能力，主動去勞動去服務，除非有一種強有力的文化氛圍和制度約束，要么就在每個人腦子里都植入一個芯片，讓所有人都能夠按部就班地履行職責。”

李想的胸口正劇烈起伏著，因為他的話太驚世駭俗了，甚至太離經叛道了。對于大部分人，這不是合理質疑，這是反叛，是要上絞刑架的。

“所以……我懷疑那個理想世界的合理性。”

“你多少歲了？”老者問道。

“三十歲了。”李想答道。

“三十歲，已經是個明事理的年紀了。”

“中國傳統文化中，三十歲應該剛剛成熟。”

“那是過去的說法了，在我們那個年代，三十歲應該要事業有成了。”老者笑道。

李想有些羞愧。

“其實，不必感到不好意思。三十歲的你，很多時候，思考問題不能再非黑即白了，這樣是永遠不會有突破的。”

“我不太明白。”

“聽我跟你解釋。這個世界人民，最普羅大眾的人民，他們最大的期待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最渴望的生活是什么？”

“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有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能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能夠自由安排自己的時間，能夠在事業上取得成就，吃穿住行都不愁，不必擔心父母的養老和孩子的教育，自己老了之后，或者想要退休了，可以去一個風光秀麗的地方頤養天年，大抵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這不僅是你的想法，也是所有人的期待，為什么會期待，因為他們現在過的不是這樣的生活。”

“共產主義是歷史趨勢，而這種趨勢是建立在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之上的，科學技術的發展又為這一切提供了基礎，你所糾結的，無非是幾個點：第一，物質生產力的發展水平能夠到達什么地步？第二，平等的分配方式是否會產生？第三，世界是否能夠承載這一切？”

李想點了點頭。

“從唯物主義視角來說，社會的生產力是進步的，而且有一天會滿足所有人的需求，因為一個人的一生是有限的，一生之中所需要的物質是有限的，而地球能夠供養的人口數量也是有限的，所以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能夠滿足有限的需求。其次，平等的分配方式其實在低水平的時候已經誕生了，只不過那時候超越了當時的物質生產力水平，所以沒有延續下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有之，但是蛋糕做大，再去想分配總是簡單。第三點，這個世界是否能承載這一切取決于我們對于世界的定義，如果只是地球，那么不太可能，如果是太陽系，甚至是全宇宙呢？那么這一切就有可能了。所有的有限其實都在無限靠近無限，有限與無限對立統一之中，誕生了共產主義，一個立足于科學，可是卻像海市蜃樓一樣的誘惑。”

“接下來，我會為你詳細解釋。”

“那是一種設想，一種我所處的那個時代比較理想化的設想，你知道宗教吧，絕對理想化的東西和宗教其實差不多，都帶有一種幼稚人類的羅曼蒂克浪漫色彩，純潔，完美。我的理論來源其中一部分來源于空想社會主義，來源于柏拉圖的理想國，來源于每一個人對于未來的設想。我兩百多年的前就已經提出這種設想了，這就像蒸汽時代的人所幻想的現代社會一樣，他們只能描摹出形狀，而無法繪畫出它的筋骨和血肉。那是那個時代的人的工作。”

“不過，我仍然要擁護我的主張的合理性。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物質資料非常豐富始終是時代的一大趨勢之一，從前一個農民辛苦工作一年，可能也無法養活自己，現在，一臺大型機械就可以供養成百上千人，曾經人類只能住在地穴中或者樹上，即便是茅草屋的房子，也沒有辦法容納足量的人口。所以，現在產生了很多摩天大樓，盡管人們對于這種高聳入云的建筑有各種各樣的討厭的理由，可是他能夠極大地釋放單位面積內土地的承載力，容納更多的人口。這個世界能夠供養80億人也說明了這一點。而人口的結構問題，對于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是不一樣的，他們的管理者也在不斷地尋求更合理的解決辦法，歐洲正在有計劃引入移民，雖然有很多非法移民的悲劇，可是總比沒有會好一些。而改善原著居民的生活環境，讓他們擁有更好的醫療服務和教育，以及更舒適的工作機會，更良好的社會承認，這是歐洲很多國家正在做的。沒有人會束手待斃，人類之所以能夠繁衍至今，就是因為他們會一直解決自己的發展困境。當今世界的平均人口素質已經比兩百年前要更好了，社會生產力水平總是在穩步提高的。人類個體和集體的更全面的發展，也是大勢所趨。而在這個過程中遇到的問題，首先作為個人應該主動去爭取自己合理的權益，如果自己沒有爭取更好生活的愿望，等待別人的施舍，那么進步就是緩慢，甚至是被動的。不要被機械化的社會規則所奴役。”

“此外，按需分配的基礎是生產資料公有制，公有是一個相對概念，生產資料所有權曾經可能是貴族或者某個特權階級的產物，是少數人的權力，可是后來，隨著民主政治的發展，人們擁有了投票和選舉的權利，工會可以舉行示威和游行，資本家需要考慮占社會大多數的工人們的意見，所謂的特權正在消失，政治權力關系也從統治與被統治，變成了社會契約的服務與被服務的相互需要的關系。政府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走了下來，而民眾開始更多參與政治生活，表達政治訴求。任何時代，壟斷權力所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曾經擁戴他們的人，最后成為毀滅他們的人。但是，人類作為一個集體，沒有辦法平等的覆蓋到每一個人，因為即便是每一個人都擁有生而為人，平等自由的權利，對于侵犯他人合法權益的人，對于反社會反人類的人，他們的權利必將被剝奪，因為沒有限制的自由是一場瘟疫。所謂集體，并非全體，而是大多數，覆蓋各種民族，各種性別，各種地域，各種階層，各種職業，廣泛而深刻。所以，現階段，應當反對特權，反對專制，反對僵化的民主體制。理想化的制度模型，比如美國的三權分立，中國的民主集中制度等等。未來肯定會有一個更合理的，結合多方優點的方案出現，那個管理方案就更接近公有制度的需求。”

“而國家的消亡是必然的，現階段，國家之間存在仇恨，存在利益糾纏，存在關稅壁壘，存在貿易保護，存在種族主義，存在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存在語言的障礙，存在各種不利于團結的因素。可是，歷史的趨勢就是，全球化已經是不可逆轉的潮流，優勝劣汰的公司競爭和廝殺會決出最終的一個領域的勝者，其他的劣質的資源配置和生產要么被兼并，要么破產倒閉，另尋出路。這是一場異常血腥的斗爭，沒有鮮血淋漓，可是卻讓人觸目驚心。在那一天的到來之前，應當是成立更多的民族品牌，讓全球化超市大開張，全球的物質生產基本趨于一致時，能夠有保留民族特色的東西。但是，淘汰是必然的，人類最大的進步的弊端就是念舊，可是，要想進步，必然有一部分跟不上高速發展的時代的東西被遺忘。如果因為細枝末節的東西，就放棄迎接更好的未來，那是愚蠢的。當然，很多人并不會覺得自己愚蠢，他們只是會覺得自己高尚和驕傲。當然，這需要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因為國家的發展歷史不一樣，所處的歷史階段也不一樣，社會形態不一樣，如果強行把全世界都擰在一起，只會造成排斥反應。所以，聯合國的成立才會有必要，它是人類統一發展的一個出發點。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有巨大的外界壓力的壓迫，促使人類真正意識到必須要團結起來，摒棄一切的歧視和仇恨，一致對外。劉慈欣的《三體》，以及電影《星際穿越》都是這樣，只有人類整個族群都面臨生存危機，很多人才能意識到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性。再此之前，只要不影響國際主流，局部打來打去，除了會讓人道德之中的憐憫之心泛濫，其實對歷史的進程意義并沒有那么大。”

“聽起來有些冷血！”李想說道。

“我們呼吁和平，可是戰爭是世界歷史的一部分，如果每一次悲劇都要落淚，那么你會發現，你根本沒有足夠的眼淚。人類的歷史，難道鮮血淋漓，還少嗎？曾經那個動蕩的黑暗時代，巴黎公社用獻血成就了社會主義的第一次嘗試，后來者也是用獻血鋪就了一條通向未來的路。人們歌頌革命者的偉大，可是身處暴力革命中的他們，卻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賭一個未卜的命運。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們堅信，這個夢可以實現，也只有推翻現在的政權才能實現。”

“這是一種信仰！”

“所謂信仰，所謂宗教，不過是人的異化形式，是人們將經驗世界幻想化，將其變成一種超自然的存在。人們相信，所以追隨，之所以相信，是因為符合歷史的客觀規律，不符合歷史規律的終將被淘汰，只有符合歷史規律的設想才能實現，才會讓無數人前仆后繼地奔赴革命。而對于其他人而言，他們就是幽靈，就是鬼怪，就是瘋子，可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所投身的，是一項為很多人的幸福而奮斗的事業。”

“而現在，和平時期，改革才是主要的方式。但是改革只是調整生產關系中不協調，不適應的部分，革命則是徹底地變更生產關系的方式。改革自上而下，革命自下而上，這都是社會進行自我批判和自我進步的方式。曾經，想要為更多人謀求幸福，就投身革命，現在則不行了，現在要投身改革的浪潮，成為經濟發展變革的一部分，成為社會的一個注腳，這是年輕人的奮斗目標。”

“所以，人類的未來在哪兒？”

“在奔赴美好的路上。美好是一個很迷人的詞匯，如你所言，資本主義國家為了防止自己提前消亡，不斷地利用社會主義的理論修補自己，社會主義則借鑒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快速發展生產力，最終的路到底是什么樣，我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可是有一點是明確的，人類始終在探尋自己的未來，不管是社會結構的形態，還是人類最終的命運。科幻小說里，未來充滿了想象力，人類乘著宇宙飛船穿梭在各個星球，全宇宙都是人類的殖民地。也有人覺得未來會充滿科技感，機器人包辦了人類的衣食住行，人類只需要從事和人打交道的事情就可以了，人類為這個嚴格按照程序執行的世界增添一些笨拙的擁堵和靈性的創造力，然后就是吃喝拉撒，過完一生。也有人預測，未來是一片廢土，核武器，環境問題，戰爭，甚至是太陽輻射，都會將人類帶向滅亡。于是，那些幸存者，繼續在廢土之上，建立新的文明。”

“所以，人類，不管是個人，還是整個組群，一直在思索三件事：我是誰？我來自何方？我將去向何處？”

“是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點。我是誰？于是產生了自我，產生了概念，產生了各種各樣的身份認同，產生了民族和國家，產生了特殊。我來自于那里？產生了血緣，基因檢索，產生了化學，產生了歷史，產生了家族，產生了集體記憶……我將去向何處？產生了科技，產生了想象力，產生了對現狀的反思，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美好。人類，無論是個人還是群體，都是一直在沿著這樣的道路走到現在的。”

“可是，我想不明白，很多時候，未知都太讓人恐懼了。”

“想不明白的時候，就去學習，去實踐。關在屋子里，全是問題，走出門外去，全是答案。世界上太多空想家，他們理想主義，可是卻從不看實際的生活一樣，嘴上嚷嚷著想要拯救世界，可是實際上天天打游戲，看小說，看電影，連家務事都不做，更別提給紅十字會獻血和捐款。這個世界，夢想著成為英雄的人太多了，可是事實就是，即便同樣的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他可能也沒有辦法抓住。因為這個世界上所有偉大的人的共同點，就是始終如一的專注和默默無言的實踐。他們高談闊論，可是也腳踏實地，他們思想境界高遠，可是卻凡事親力親為。”

“你要相信，這個世界是可以去認識的，只要你學習的知識足夠豐富，調研足夠真實，思維足夠有邏輯，論證足夠嚴密。因為相信，所以去做，所以才有了璀璨的人類文明和發達的科技。不相信這些的人早已經在歷史的塵埃中作古了。”

“你要始終記住這個世界是物質的，所有的思維，如果不付諸實踐，如果不借客觀的生產生活工具，是沒有辦法變成現實的，那所有的設想都是空中樓閣，而空中樓閣就像是泡沫，一觸就破。靈魂可以飄在天上，但是雙腳一定要站在地上。”

“可是如果一個人的思維意識超前于他所處的客觀的時代呢？”

“這起碼說明兩點。第一，它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不管是在學習能力還是觀察能力以及邏輯思維能力上，它都遠超過一般人，這是上天的恩賜，也是遺傳學的結晶，所以要珍惜它，并且找到讓它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發揮的機會。第二，正是由于他的思維和意識比較超前，所以他在這個時代才會擁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這話乍一聽你可能覺得一個時代沒有與之相匹配的物質資源，可是你可以設想一下，當一個人思維領先于其他人，而這個世界又具備他所想要完成的設想的部分條件，他只需要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把各種客觀條件利用起來，就能夠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夢想。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100%的已經準備好了，才會有創新的所謂的創新，不過是在原有的基礎上不斷的進行自我批判，不斷的進行正反合，不斷的去除糟粕，取其精華，在此基礎上自我革新，自我進步。”

“可是自我批判從來都不容易？”

“新事物的出現總是會面臨很多的阻礙。所有的舊事物舊思想都會成為新事物，出現和成長的阻礙。因為新事物的出現，必然取代舊事物。正如先進的科技會逐步取代單調重復的人的體力勞動，這樣就會導致很多的工人下崗失業，失去收入來源。可是這就是社會進步的趨勢。人只有不斷的進行自我革新，不斷的更新成就的思維，不斷的去嘗試更多新的機會，才能夠跟上時代的發展，否則就只能成為為別人提供服務的人，成為社會的基本的螺絲釘。所以要想完成社會的更新迭代，要么就是通過不斷的思想教育，讓人們接受現狀，并且學會適應現狀，要么就是等待時間的安排，不斷的把落后的思想，落后的人逐步的淘汰。因為年輕的人們擁有著對新環境快速的適應能力，以及擁有著前所未有的開創性，他們是創新的主力軍，也是不斷改革舊有的社會制度舊思想以及舊的生產關系的重要因素。”

“可是年輕人常常因為自身經驗的局限以及思想的激進會犯很多錯誤？”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事情，年輕人的成長需要空間，需要試錯的機會，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一個繁榮有序的社會，應當能夠給年輕人更廣袤的實驗的空間，讓他們充分的在各個領域施展自己的才華，最終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然后為社會的發展添磚加瓦。一個僵化的社會是由一群思想固化，并且沒有決斷，沒有魄力的老年人統治的。一個欣欣向榮的社會，應當是有具備經驗的中年人作為主要力量，他們具備豐富的知識和技能優勢，并且能夠接受新鮮事物，還能給年輕人提供廣闊的舞臺，讓他們自由的發展在他們即將出現偏差的時候進行糾錯，最終達到一個社會的完美的平衡。”

“所以不要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老氣橫秋，在一兩條看似四平八穩，實則沒有太多前景的路上虛度自己的光陰，也不要在內卷的社會中過早的透支自己的精力。在具備一定的容錯概率的情況下，可以多進行嘗試，如果沒有創新，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一個種群，是沒有任何的前途的。那些不愿意接受新思想新浪潮的人，注定會被時代慢慢的淘汰。”

“要知道人生沒有平行宇宙，沒有重生，沒有投胎，它不是一場游戲，不是一場玩樂，它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程，所以如何在這個旅程中更大的釋放自己的價值，以及為更多人的幸福奮斗，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主題。”

“當然，對于普通人而言，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不斷的拓展自己的興趣愛好，找到一個相互憐愛的人，擁有一個溫馨的家庭，生兒育女，贍養父母，這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即便有些時候沒有實現自己的宏偉的夢想，但是把這些事情做好，其實人的一生便沒有虛度。而且，即便虛度光陰又怎么樣？每個普通人都能夠安居樂業，那便證明這是個太平盛世。”

“受教了！”李想畢恭畢敬地對著他做了個揖。

“其實，小友，我要感謝你。我已經在這里待了很久了，久到逐漸和外界失去了聯系，已經不知道如今的歲月了。謝謝你告訴我，現在的世界是什么模樣？也謝謝你告訴我，我的理論還沒有過時。我非常欣慰的看到后代人并沒有原模原樣的照搬我的理論，他們通過自己的社會實踐，在我的理論的基礎上發展了更多，更符合你們那個時代的潮流的思想。小友，你的這一生還很長，還可以做很多事情，所以千萬不要荒廢去解決問題吧，不要做一個天天夸夸其談的人。盡你的能力去改造這個世界，相信你不是唯一一個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人。”言畢，他便背過身去。

李想內心喃喃自語道：“我其實還有一些話想說的。”

可是他抬頭看到了那個人佝僂的背影，他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很多人，熟悉的，陌生的，好像在哪兒見過的，或者已經遺忘的。他們的背影在告訴李想一件事，就到這兒吧，你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李想了然，再次對著他離開的方向鄭重地做了一個揖。

“再見，先生！感謝您做的一切！”

說完，他退出了大殿。

“知道怎么離開這里么？”那個渾厚的聲音善意提醒道。

“我想，應該知道。”

于是那個聲音便徹底消失了。

李想回憶著自己的過去，荒唐過，正經過，小有所成過，失魂落魄過，愛過，痛過，堅定過，迷茫過……一切好似一場難以溯源的夢，夢里自己還是個孩子，可是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中年人。這是一個人最好的時候么？他覺得不是，起碼對他來說不是，他并不想用大器晚成的例子安慰自己，也不想用別人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的故事讓自己平白無故陷入焦慮。這一生，他是自己的，其次才是父母的，再之后，才是社會的，人類的。他曾經擁有過雄心壯志，現在仍然會有，只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沉溺在抽象的夢之中，一直看著遙遠的夢想，并感到越發無力，最終開始自暴自棄。

他現在覺得，生活應當是真實的，而非抽象的，過去的他有些本末倒置，導致自己從沒有真正觀察過自己身邊的一切。

可是現在，他內心忽然涌起一種莫名的沖動，一種迫切想要去做點兒什么的沖動。

于是，他伸出了手，打了一個響指。

“噠”地一聲，沙漠消失了，大殿也消失了，連同碧波蕩漾的大海也消失了，他周圍的世界崩塌似的將他慢慢從一種抽離的狀態中帶回。

他看到靛藍的夜空中群星閃爍，一只蒼鷹扇著翅膀掠過。夜似乎更涼了，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變成了一團徐徐升起的白霧。

他回來了。

一切好似沒有變化，他仿佛只是睡了一覺，一覺醒來，一切一如往常。可是他只有他自己知道，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啊…啊…啊…”

李想肆意地宣泄著自己的情緒，挑釁地沖著傲慢的山峰和枯寂的黑夜大喊到：

“老子回來了！我！李想！回來了！你有種弄死我啊，去你大爺的，去你太姥爺的，去你奶奶的。弄不起我的，都會讓老子更加強大！”

遼闊的山谷中回響著李想的罵聲，他仿佛又想起了若干年前，媽媽帶他去公園打毛線的那個下午。

他大吸了一口氣，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有了兩道淚痕，他第一次如此激動和雀躍地為自己還活著而慶幸。

是的，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