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軒背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小男孩,二人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地逃竄在樹林里,身后二十米就是一群剛剛屠光了一個小城的小妖,身上滿是鮮血,所過之處被硬生生染成了一條血路。頭頂則是一片漆黑如墨,粘稠似膠的妖云。
放在平時,就林一軒這三流實力,見到這樣一群小妖,能成功逃脫就得燒香念佛了,更何況還帶著一個孩子。
“哈……哈……哈……”林一軒不停喘著大氣,即使覺得右胸似乎受到了什么傷害,他也無暇顧及。哪怕累得滿身大汗,跑得雙腿酸痛,頭暈眼花,他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只要慢下去一點點,就可能被身后的妖獸撕成碎片。
他什么都沒有想,沒有想往哪里逃,也沒有想自己還有一個貴人沒來救他,只剩下逃跑的本能。身后的小妖似乎也不急著殺了他們,二者之間的距離一直都沒有變過,大有猛虎戲耍獵物的架勢。
漸漸地,林一軒的意識越來越渙散,速度也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而身后的小妖們見狀,先是發出一陣歡呼聲,隨即也把速度降了下來,似乎是想戲耍林一軒到最后一刻。
危急關頭,一個青衣道人從天而降,落在林一軒身后,隨手一記青色劍雨便將那群小妖殺得片甲不留。
見狀,林一軒這才緩緩停下,扶著一棵樹不停喘著氣,右胸處傳來一陣透骨的疼痛,滾燙的鮮血不停流淌,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我靠……”這是林一軒昏過去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青衣道人急忙趕過來,往林一軒身上貼了一張符。
他抱起小男孩,無能為力地閉上了雙眼。
這是一道貫穿傷,硬生生穿透了他們兩人的胸膛。林一軒有護體龍氣尚且如此,何況背上的小男孩。
青衣道人將小男孩平穩放在地上,揮揮袖袍,泥土翻涌,就地埋葬。
他將自己的一點法力輸送給林一軒,傷口竟開始緩緩愈合,連同破了兩個洞的灰衣也逐漸修復完好。
他本就是擅長治愈的青柏峰中人,治愈區區小妖造成的傷害,對他而言無異于眨眼一樣輕松。
不一會兒,林一軒睜眼醒來。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請問那孩子呢?”林一軒謝過后,趕忙問道。
青衣道人聞言,遺憾地搖了搖頭。
林一軒見狀,頹然低下頭,沉默不語,如同丟了魂一樣。
“林公子,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貧道這次是來接你去天河避難的,快跟貧道走吧?!鼻嘁碌廊藙竦?。
林一軒聞言,隨即狠狠扇了自己幾耳光,清醒過來:“多謝前輩點醒,敢問尊號?”
青衣道人扶起林一軒,兩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樹林里:“老夫是天河中人,號青山。那孩子老夫已就地安葬,無需太過悲傷。至于這救命之恩,卻不敢當。天河本就是欠你的,況且今日即使老夫不來救你,有它護著,你也是死不了的。林公子,眼下妖族大舉進攻,各路妖王虎視眈眈,不方便飛行,還請跟緊老夫徒步前往,如此方能有一線機會。”
林一軒不是個矯情的人,見青山真人這么說了,他也不推辭:“那就有勞前輩了?!?
感受著包裹著自己的如同泥沼一般粘稠濃厚的妖氣,林一軒不禁深深擔憂起思靜庵和清水鎮。
思靜庵倒還好,里面人雖不多,但地處偏僻,又是佛門之地,自有佛光相護,尋常小妖連看一眼都會感到雙目刺痛,大妖都在盯著天河魔宗京城這種大地方,故而思靜庵這方寸之地反而多少有了點世外桃源的感覺。庵里的師太們平安無事,在里面種起了蔬菜維持生活,甚至偶爾還會外出尋覓難民。出去得多了,也漸漸帶回來幾個可憐的孤兒。
真正麻煩的是清水鎮。
嗜淵為了釣到沈清兒這條最大的魚,直接派出上萬小妖占據了整座圍云山,清水鎮這點巴掌大的地方硬是被圍得水泄不通。
雖然小妖們一時半會兒攻不進去,可里面的鄉親們卻依然每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它們攻不進去,并不只是因為嗜淵的命令,還有一個原因是它們真的攻不進去。
清水鎮被一個散發著仙、魔、妖三種氣息的結界籠罩著。
這個結界并不是硬生生強行拼湊起來的,三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完美地互相融合為一體,仿佛渾然天成。
很久以前,有一些人想過仙魔同修,也嘗試過,最終的結果不出所料,遭受天譴,形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后來,就沒有誰再付出過行動,連想都不敢想。
可如今,就有一個仙魔妖同修的家伙在這里張開了一個結界。
準確來說,是一只猴子。
如果林一軒在這里,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盧先生養的猴子,如今被鄉親們尊為猴仙,連畫像都掛在家中墻上,每天都會拜三拜。
猴子爬上一棵樹的頂端,觀察著漫山遍野的小妖,不禁嘆了口氣。
“這么守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它心想道,“那妖皇也太不厚道了……居然派這么多手下圍著這塊破地方,這要是傳出去,那可太有面子了……”猴子想著,不禁苦笑道。
自己空有修為,卻無功法,清理小妖不難,它只是怕一個不小心控制不好力度把這里給夷為平地,連累了鎮子里的鄉親們,不管怎么說,這里也是自己家,總不能把自己家和家人給挫骨揚灰了吧,那不成天大的笑話了嗎?
“我也守不了幾年,就沒個能破局的看看這兒么……”猴子心想著,抬起頭看著遮天蔽日的妖云,不禁連連嘆氣。
就在清水鎮陷入困境的時候,天衍關卻早已打得不可開交。
各種小妖的鮮血染紅了天衍關的高墻,尸體早已堆積成山。由于妖云的遮蔽了太陽,他們被迫點了許多火把,還派出一些人回皇宮拿了一些夜明珠。
“真不知道這群畜生在看什么戲!”副將李云一劍劈死三只小妖,抹了抹濺到臉上的滾燙鮮血,不由得罵道。
他罵的自然是天上的妖云。
“這就是它們的目的之一,現在我們看不見太陽,就無法判斷時辰,你沒什么感覺,我也沒什么實感,心里都有一點點慌亂了?!蓖鹾闩e起大刀,一記橫掃千軍,將爬上來的十幾只小妖全都掃了下去,被后來者踩成了肉泥。
“你可不能亂啊,老子可不稀罕你這元帥的位置。”李云又是帶著寒芒的一劍,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意外地閃了幾只妖怪的眼睛。一旁的士兵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趕緊趁機將它們推了下去。
“報告元帥,從開戰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半時辰了,天河的幾名仙長已經趕到京城,準備將百姓們送去天河避難了?!币幻麆倧幕蕦m回來的士兵報信道,還抱著木盒。
“來得好!”李云聞言,精神為之一振。
“才一個半時辰嗎?”王恒聞言,內心不禁有些震驚。
他震驚于自己對時辰的把控完全亂了。
“該死的妖云!”王恒忍不住罵道。
“盒中是何物?”李云瞥了一眼木盒問道。
聞言,士兵趕緊打開了木盒,里面裝著的是一個沙漏。
“來得好!”王恒贊嘆一聲。
只要能知道時間,就好辦多了。這種時候帶來一個沙漏,無異于雪中送炭。
“傳令下去,由你和其他四人保護沙漏,每半個時辰發射一次信號,要讓所有人都能知道!”
“是!”士兵聞言,和其他幾名士兵一起護送著盒子向后方跑去。
“現在大概是午時,要是平時,老子都吃五碗飯了!這幫天殺的妖怪,老子非吃了它們不可!”王恒忍不住罵道。
“說得好!確實可以吃了它們!”李云又斬了幾只小妖,聞言,忽然茅塞頓開。
這幫妖怪不都是飛禽走獸修煉而成嗎?既然普通的野獸能吃,那妖獸不也照樣能吃嗎?
王恒一句話點醒了李云,李云一句話點醒了周圍一片。
王恒不禁舔了舔嘴角的血,舉著武器大喊道:“弟兄們!都加把勁兒!今晚烤妖怪肉吃到飽!”
一聽這話,周圍的人不禁開始口齒生津,一個個傳話過去,也讓軍隊更有干勁兒。
只是一直在觀戰的妖王們就很不爽了。
“我一定要吃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只熊妖王不禁咧開血盆大口,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別輕舉妄動,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旁邊的蛇妖王就顯得冷靜得多,出言提醒道。
“看到他們了嗎?”蛇妖王偏過頭,向一只鷹妖王詢問道。
鷹妖王視力極好,只要它想,千萬里外的一只小螞蟻它都能看得清清楚。
“魚來了,只是沒咬鉤,而且跑了幾條?!柄椦跽f道。
逍遙閣的行蹤自然是瞞不過鷹妖王的,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
“那還等什么,我去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熊妖王說著就要去找他們。
“你難道忘了嗎?遇到逍遙閣的人,要手下留情,這樣才能逼他們出全力。而且我們這次的目的是拖到這群凡人完全放棄他們的城池,讓他們全都聚集到一起?!笔^妖王制止了熊妖王,然后慢吞吞地說道。
“所以呢?到底要怎樣!”熊妖王一點都不想動腦子思考,它更喜歡用爪子代替。
“今晚,等他們吃了斷頭飯,你打前鋒,攻敵一處,逼逍遙閣的人出手,我們再切斷他們的后路,前后夾擊?!笔^妖王說出了計劃。
一聽今晚就能動手,熊妖王也不鬧了。
蛇妖王皺了皺眉:“是不是有點快?”
石頭妖王搖頭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盡管正面戰場上死傷不少,可對于真正的強者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
如果逍遙閣的人都來齊了,他們不介意違抗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將對方盡數殲滅??蓧木蛪脑冢袔讉€人跟著護送平民百姓去天河了,此時如果去堵截,有可能會打亂妖皇的計劃。
“就不能賭一把?”蛇妖王知道它在害怕些什么,但畢竟年輕氣盛,再怎么冷靜,還是會有一些情緒上的弱點。
“我不敢賭,畢竟斷劍陣的恐怖,我可是親眼見過的……”石頭妖王說著,不禁陷入了回憶。
一劍斬斷半個滄風,劍光比太陽還要刺眼熾熱。當時的妖族比現在強了十倍不止,依舊在那一劍之下險些滅族。
那是它此生唯一的夢魘。
云集鎮上,散修們團結一致,嚴密防守,即便被足足三名妖王和五名準妖王圍攻,也有略占上風的跡象。
廣場上,孟甲正在雕刻傳送陣,想將鎮上的平民率先轉移去天河避難。
“大概還能守多久……”孟甲放下手中的鐵錘,氣喘吁吁地問道。
“最多明天傍晚,散修畢竟是散修,各種功法流派之間的法力沖突不說,他們只顧著清理小妖和抵御妖王,一點都不知收斂,浪費太多法力了?!敝嗭L扶起孟甲回答道。
“足夠了……”孟甲大汗淋漓地坐在凳子上,接過謫風給他倒熱茶一飲而盡。
“來搭把手,今晚就可以把傳送陣建成,平民先不說,起碼實力不夠看的都能走了?!泵霞渍f著,隨著地抹了抹臉,又去雕刻傳送陣了。
謫風看著有些頹勢的妖王們,不禁皺起了眉頭。
即便他的實力已經比上次滅殺準妖王的時候更加精盡了,可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妖王的級別,而這等實力,在云集鎮已經是頂尖了。
散修之所以是散修,重點不是他們無門無派如無根浮萍,而是他們整體實力太過弱小,偶爾有幾個像謫風這樣的高手,手中的法寶和所其練的也不會很好。
故而很明顯,對方是故意的。
這不是陰謀,而是赤裸裸的陽謀。妖族要逼迫人族聚集到一起,然后一次性全部剿滅。
而他們明知如此,卻不得不順著對方的意思走。
“難道天河的人也是這么想的嗎?”謫風不禁思量道。
妖云之上,日漸西沉,很快,月亮就高高地與漫天星辰一起鑲嵌在無邊夜空之中。
天衍關上空忽然升起了一束絢爛奪目的煙花。
僅僅一炷香不到的時間過后,安安靜靜矗立于天地間的天劍劇烈顫抖起來,從劍身溢出來的劍氣削平了一座又一座山頭,壓死了一片又一片小妖之后,隨即沖天而起,飛向遠方。不到一息時間,巨劍就帶著君臨天下的氣勢安安靜靜地懸于天衍關前,仿佛神明一般。
血流成河的戰場之上,躺著上萬小妖和許多軍人的尸體,后面的天衍關更是直接被夷為平地,只剩下一些軍人們還在努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王恒死了,就死在李云眼前。如果不是王恒在緊要關頭推開了李云,他也已經和王恒一樣死無全尸了。
李云渾身是血地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盔甲與盔甲碰撞摩擦,發出沉悶的響聲,而裸露在外的部分,則不可避免地掛了彩。
他永遠不會忘記剛才的一幕。
一頭上千丈高,如同一座山一樣大的黑熊忽然憑空出現在戰場上,踩死了上百只小妖。
李云他們還沒來得及震驚,黑熊就像一輛巨大的攻城車一樣沖了過來,眨眼之間就將天衍關的高墻夷為了平地。
直到此時,逍遙閣弟子才出手攔住了熊妖王。
如果妖王們直接來找他們死戰,逍遙閣絕不是對手??墒牵瑸榱藞绦醒实拿?,他們才給逍遙閣弟子留了充分的時間去調動體內僅剩的一絲天道之力。
“各位快撤吧!這一戰,唯有拼命,不想傷及無辜!”鎏霜手持三尺青鋒屹立于半空,青袍不停隨風飄動,再加上天道之力的加持,仿佛一群真仙下凡。
這是他們此生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調動天道之力的機會。但既然他們調動了,就說明他們認為這值得。
“有勞各位!”李云自知留在這里只會拖后腿,便不再多言,被那幾名看守著沙漏的士兵攙扶著向京城逃竄。
“各位!別再藏著掖著了,一招定勝負吧!”鎏霜快人快語,不僅是他的性格使然,也是因為體內的天道之力他們無法駕馭太久。
幾名妖王聞言,紛紛飛向戰場,停留在熊妖王的背上。
石頭妖王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過去了。
見敵人盡數到齊,逍遙閣弟子們四散開來,將妖王們包圍在中間。
只見他們拔出劍,然后向上指著空中的那柄天劍,齊聲誦道:
“吾等奉獻一切,愿執天劍,斬盡天下妖邪!”
天道之力慢慢從他們體內灌輸進天劍之中,劍身漸漸地越來越亮。
妖王們雖然感受到了死亡的危險,卻仍是毫不畏懼,紛紛現出真身,直沖而去。
石頭妖王看著看看眼前這把熟悉又陌生的劍,心中忽然釋然了。
“不就是死么……怕個鬼啊!”石頭妖王身形一動,瞬間化為一面石墻放在各妖王前面,率先與天劍接觸在一起。
隨著湫國方向傳來一陣鋒利無匹的劍氣與驚天動地的巨響,那幾名被謫風所救的逍遙閣弟子忽然齊齊吐血,氣息瞬間萎靡,昏死過去。
周圍人見狀紛紛大吃一驚,趕緊將他們抬進屋中。
隨著天道之力緩緩消散,斷劍陣也徹底成為了絕唱。
“京城……塵埃落定了……”謫風呆呆地看著京城方向,緩緩說道。
仙界中,景舒伸出食指隔空對著天劍一點,黯淡無光的天劍瞬間布滿了裂紋,隨后轟然炸裂,化為千萬光點,徹底消失。
“徒弟的爛攤子,終究還是得讓我這個做師父的解決啊……”景舒長嘆一口氣,隨即轉身越走越遠,很快消失不見。
爛攤子解決了,她也就沒有必要去關注滄風這個彈丸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