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客棧畢竟是碼頭生意,即便是雅間,布置也比不上城中的大店,只是勝在干凈、素雅,關上門后就只從密密的窗欞間看到外頭,嘈雜的說話聲也小了不少。
胡振請任西東和盧芳坐了下來,吳念嬌吩咐小二拿兩壺熱酒,切一盤鹵肉進來。任西東連忙擺手:“喝茶就好,酒就算了,我不會的。”
吳念嬌笑著說:“任公子說笑吧,你剛才不是拿出那……那叫‘酒精’的東西,若不能喝酒,怎么隨身帶呢?”
任西東大笑:“掌柜的你搞錯了,酒精并不是酒,那是消毒用的。”
“消毒?什么有毒?”
任西東解釋道:“就是清潔皮膚用的,這個是根據德國的羅伯特·科赫醫生的實驗而來的,酒精又叫作愛斯洛,有殺菌的能力。我出門一般都要備一些常見病的藥品,所以灌了一小瓶。”
他這么解釋,吳念嬌和胡振還是不太懂。胡振又問:“殺菌?什么是殺菌?這東西是有毒嗎?”
任西東想了想,覺得從頭開始介紹科赫醫生的細菌學實在頭疼,但他雖不喜歡愚民,卻喜歡有求知欲的人,于是便簡單說道:“殺菌,就是殺死細菌,這東西太小了我們看不見,卻能令我們生病。這是西洋科學研究的成果,二十年前便已經有了,我不過是知道以后用了一用。”
那二人聽他這么說,才算半懂地點頭。
吳念嬌說道:“任公子真是個細心人,又是古道熱腸,剛才幸虧有你,才讓藺三娃露了真相。”
任西東擺擺手:“不過是低級的騙術,我不想那小姑娘傻乎乎地就被套了錢走。”
胡振也說:“能出手幫人,就是俠士。任公子這么做,其實也是幫了二姐一把。任公子若是愿意,以后有什么需要,也可以來找我們。不知道任公子來重慶,是要做什么呢?”
任西東回答:“我祖上是重慶人,先去的廣東一帶做事,后來漂洋過海去了南洋,如今在當地做生意。陳濟軒和林文慶先生在馬六甲建立的橡膠園中,便有我父親的股份。如今老人家年事已高,有些心病未去。說是離開重慶的時候,在故鄉還有一些舊事未了,又有一些親人聯系不上,所以我求學回來后,他就要我回來一趟。”
胡振點頭:“替長輩盡孝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但不知貴府原址何處?”
任西東忙說:“請稍等,我得看看。”
他隨即從衣服里掏出一個小牛皮本子,翻了翻:“只說是門前有一對高桿子,大門口站著一對石獅子,出門看得到一個老茶館,上頭的幌子寫著‘徐記’。”
胡振皺眉:“這么說起來,尊上離開重慶的時候,應該年紀不大。”
“是的,家父說剛能記事。”
“那么尊上如今高壽?”
“七十有五了。”
胡振點點頭:“那至少超過六十年了,找起來確實就困難了。這也無妨,只要有線索,總歸是可以慢慢查訪的。我也可以托兄弟們問問,何處有個徐記茶館。任公子若是不急,也可以在重慶城內逛一逛,看看有無收獲。”
任西東連忙感謝,于是又喝了些茶,打聽了一些重慶的風土人情。吳念嬌見他們聊了起來,便客套兩句,出去招呼生意了。
任西東這才曉得,原來胡振也不是在重慶城內長大的,而是在合州。家里與洋教徒有仇,逃去湖北,十年后才又改名換姓回到重慶。他少年時遭逢大變,厭惡洋人,所以對任西東第一印象并不好,然而見他出手保護那少女,又覺得此人可以結交,這才請進來喝茶。
兩人聊得十分投機,任西東又告訴他一些自己求學學到的西洋知識,胡振雖然不喜歡洋人,卻樂意聽一聽這些實用的東西。于是幾番下來,兩人就算是熟了。
等茶添了幾輪,吳念嬌進來,說是有客房已經打掃干凈,可以入住了。
于是任西東向胡振告別,胡振笑道:“我在興隆街也有個茶樓,任公子不嫌棄,哪天空了也請過來坐坐。”
任西東連忙點頭,這才帶了盧芳出來,跟著幺師上樓。幺師一面走,一邊指點客棧中的各處,講明了廚房和茅房的位置。任西東別的倒還好,一聽居然要出房間上茅房,頓時慌張地問:“房間內竟然沒有廁所嗎?”
幺師稀奇地看著他:“客官,這里都是這樣啊,哪個旅店會每個房間弄個茅房啊,要解手都需要移步的。”
任西東又看看盧芳:“那……女子如廁也需要去茅房嗎?”
幺師看他眼神透著驚奇,若不是見多識廣,處理的事情多,只怕就要笑出來:“客官說的好玩,哪個解手不去茅房?不過因為咱家掌柜的是個女子,倒是比別處多設了一個女子專用的茅房。”
盧芳在旁邊淡淡地說道:“我是沒有問題的,只要干凈就成。”
幺師忙道:“干凈干凈,每日都有人打掃,還熏香去味,比任何一家都干凈呢。”
盧芳又指著任西東說:“我家少爺有怪癖,最不能跟別人共用廁所,你家有馬桶嗎?送一個去他房間,讓小二幫忙勤換,我們多給賞錢。”
幺師愣了一愣,連忙說:“可以,可以,我會指派人手來做的。”
“那就有勞了。”
到了房間門口,幺師推開房門,又說了開閉店的時間,盧芳掏出幾文錢給他,他謝了賞就離開了。
兩人把行李提進房間里,任西東不無感激地對盧芳說:“阿芳,還是你了解我。沒有想到這看上去光鮮的客棧還是跟我們之前看的那些一樣,對衛生狀況如此不講究。”
盧芳卻白了他一眼:“少爺,不是人家不講究,是你要求太高了。這又不是在德國,有你先進的沖水馬桶。”
任西東瞪著眼:“做人怎么能降低對生活的要求?”
盧芳早知道他喜歡揪住這些細節不放,連忙轉移了話題:“你剛才為什么對那位胡先生少說了兩條線索?咱們對重慶不了解,人生地不熟的,而他看起來人脈頗多,萬一真能幫咱們找著呢?”
任西東一面在房間中走來走去,尋找衣帽架,一面對盧芳說:“傻阿芳,雖然咱們跟胡振結識還算愉快,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胡振知道了我們的真正目的,說不準就有異心呢!”
盧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那還是先自己試試,實在不成再考慮,也可以多跟他接觸,看看他是否可信。”
任西東點頭,忽然又皺眉:“你是不是看他長得不錯?”
盧芳剛剛還覺得這人考慮得周到,一聽這話,簡直大大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正要回嘴,就聽得有人敲門。她咽下要吐的刀子,打開門,卻看到春華和那個男裝女子站在門外。
春華對她做了個萬福說:“請問任公子在這里吧,方才多蒙出手相助,才讓我二人免于被騙,現在特來感謝。”
她脆生生地說完這幾句,粉臉透紅,盧芳忽然生出幸災樂禍的心情,對她說:“正是在此,姑娘稍等。”
隨后走進房間,對任西東說:“少爺,你當英雄救的美來了,我看人家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你可別多摻和哦。”
任西東被盧芳噎得說不出話來,然而門口又有來客等著,只好平心順氣地出去接待了,問道:“姑娘客氣了,請進來坐一坐吧。”
春華連忙擺擺手:“不了,不了,這怕是不大方便,只是在這里站著說說就好。剛才那個藺三娃嚇唬人的一手,我是從來沒見過,這人可真是壞——”
春華話沒說完,身后的人就扯了扯她衣袖,春華連忙咳嗽兩聲,又圓回了話題:“哎,之前我們見公子跟那位大哥去雅間了,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出來,就想走了,不過出門就看見那個騙子站在街那頭看著這邊,不免擔心他會對公子不利。于是我倆還是回來等著,一來還是想親口給公子道個謝,二來想請公子千萬小心。”
任西東點頭謝了她,說:“請小姐不必擔心,我好歹也是學過一些搏擊術的,一個大煙鬼倒不怕。”
春華笑起來:“那就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任公子真客氣。”
任西東也笑了:“你是,你背后這位也是。”
這下不但春華嚇了一跳,她背后那喬裝的女子也嚇了一跳。猛一抬頭,原本寬大的圓黑眼鏡就滑下鼻梁,露出一雙極清亮、秀麗的眼睛。然而這雙眼睛跟任西東的視線一對上,立刻就慌里慌張地移開了,白皙的手還推了一下眼鏡,重新把自己遮擋起來。
春華連忙擺手:“啊呀,公子,可不敢亂說啊!”
任西東笑道:“莫怕,莫怕,我知道你們出趟門不容易,不會告訴別人的。不過你們也要當心點,像剛才那種騙術只怕不少,并不是回回都能碰到我這樣的好心人。”
春華又是一陣感謝,這才告辭離去。那男裝女子轉身要走,卻還是在任西東跟前站了一下,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了聲“多謝”,這才快步跟上了春華。
任西東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回了房間。
盧芳正將他行李中的外套掛出來,看他神情,撇嘴道:“干嗎呀,搞得跟個色狼似的,你再逗也沒法把人家娶回家啊。”
任西東有些得意:“可那兩位小姐明顯對我很有好感,可見我還是很討女士喜歡的。”
盧芳歪著頭看他:“嗯,就這副皮囊來看,女人倒是不會嫌棄,然而也就是臉還能討人喜歡,一旦過日子可真沒法待在一起。”
她潑來的冷水任西東都自動加熱了,喜滋滋地只當好話聽。
盧芳將行李箱打開,拎出幾個分裝的小箱子,問道:“少爺,這些都放在客棧里安全嗎?”
任西東卻點點頭:“你把密碼鎖重新設定到八位數,沒有人能很快解開的。就放在這里吧。”
盧芳點頭,就又把那幾個小箱子都放了回去,她摸摸襯布,感受到下面硬鼓鼓的東西,說:“少爺,這次專門把‘刺猬’帶來,也是太夸張了,老爺很不放心你啊。”
“帶上它不就是為了讓老爺子安心嗎?這個密碼鎖沒問題吧?”
“沒問題,咱們這可是雙重保障,解得開外頭的八位數,也解不開‘刺猬’外頭的環形鎖嘛!”
“那就更放心了。”任西東從行李箱翻出一些小物件放到隨身包里,“既然找到了住處,咱們等下就去城里逛逛。”
于是二人各自在房間中安置妥當,關好房門出去。樓下吃早餐的人陸續減少了,吳念嬌也閑下來一些,站在柜臺里面翻看著賬本打算盤。見任西東下樓,忙笑道:“任公子要出去啊?”
“是啊,想去城里頭,吳二姐可有什么建議嗎?”
吳念嬌笑著說:“哎喲,我也不過是地皮熟一點兒,哪有什么建議啊,就看任公子是想嘗嘗本地的美食呢,還是瞧瞧市井風俗?”
“都行都行,特別是老房子什么的,有掌故的,都想去看看。”
“那順著咱們這條半邊街走,往前就是馬王廟和三元廟,再前頭就是接圣街、字水街和圣旨街,八景宮和八蠟廟就在一路上。”
任西東又問道:“字水街,是文字的字,水流的水嗎?這名字好稀奇啊,卻不知道有什么典故?”
“正是。”吳念嬌笑道:“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重慶從乾隆爺那會兒起就有‘巴渝十二景’了,其中一景叫作‘字水宵燈’。因為繞著重慶的兩條江彎彎曲曲,如同老天爺在這里寫了一個‘巴’字,所以叫字水,而晚上這山城的燈火就倒映在水面上。別的地方都見不到這樣的景色,公子既然來了,可千萬不要錯過。”
她這話惹得任西東心癢癢的,于是便磨著吳念嬌一定要選日子帶他去最好的觀景處看看。吳念嬌掩口笑:“行啊,公子既然都吩咐了,怎么敢不從命?不過我這店里忙,說不定得深夜關了店才能去。”
任西東毫不在意:“客隨主便,我就等掌柜的有空了。”
又安排好了代步的車馬,任西東這才喜滋滋地出門了。
現在天已經大亮了,清晨的迷霧正在慢慢地被陽光驅散。這陰霾一退,路上的人也多了起來。
任西東看到街道兩旁的房子大多為木結構,修得低矮,加之日曬雨淋,顯出一種老舊的模樣。街道中央雖然也鋪設了一些石板,但因為碼頭上來往的人多,灰土和垃圾不少,有些石板凹陷下去,還積了些水。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有穿草鞋的,有穿布鞋的,在這水洼處踏來踏去,搞出一攤泥濘。
任西東打量了一陣,轉頭對盧芳說:“在南洋的時候,父親一直向往故鄉,說是故土難離,但是他記得的東西也不多。說起來,也不過是零零碎碎的東西,比如那些茶館的幌子、家門口的石獅子、照壁上的一個缺口,或者是一塊紅糖糍粑和姨娘養的黃貓這些東西。他還說重慶的房子是修在半空中的,人們來去的步子是上坡下坡,好像踩在云端。讓我小時候真是充滿了羨慕,恨不得自己也長在這里。特別是最悶熱的時候,橡膠園里沒有風,他又給我說江風如何涼爽時,我連做夢都夢到了自己在半空中乘風飄飛。但現在看來,人越老啊,小時候的事兒就越揀好的記。”
盧芳問道:“怎么,公子對重慶失望了嗎?”
任西東說:“失望談不上,但就像是聽一個老饕說某某菜好吃得很,然而真嘗到卻發現不過是廚藝平平的家常菜。”他又頓了一下,“你看這些路上的行人,有不少面露菜色,一邊走一邊打哈欠,一眼就看得出是大煙鬼。就像剛才在客棧里弄些小手段騙錢的那個,身體到腦子都病了。這才是最敗胃口的……”
盧芳知道他這么說,心里也不好受,正要出聲勸慰,卻突然停下了步子,一把拉住任西東。
任西東腳步一滯:“怎么了?”
盧芳朝前面抬了抬下巴,只見在不遠處的岔路口,有四個人朝這邊張望,領頭的正是剛才教他們戳破了騙術的藺三娃。
“來者不善啊,少爺,”盧芳說,“怕是要動手了。”
她話音剛落,藺三娃就看到了這邊,對同伙一說,幾人氣勢洶洶地過來了。他們幾個圍住任西東和盧芳,似乎在預備著阻止兩人逃跑。
“小子,跟我們擺談擺談嘛!”藺三娃對任西東偏了一下頭,“走,到巷子里去!”
任西東卻依然笑嘻嘻的:“行啊,不過我丫鬟不用跟著吧?”
有一個粗矮的漢子不耐煩地說:“不行,你想讓她跑去找人幫忙啊?走,不然在大街上估計面子不好看哦!”
任西東也點頭稱是:“沒錯,沒錯,那就走吧!”他又轉頭對盧芳說,“你看,即便是這種人,也是要面子的。”
他這話讓藺三娃幾個更是怒火中燒,于是挾持著兩人就拐進了不遠處一個窄巷子里。雖然有人向這邊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但教這幾個人一瞪眼,又趕緊扭頭,加快步子跑走了。
一行人站在巷子里頭,這兩邊是高墻,上頭的雕花木窗都關著,石板地面微微傾斜,到不遠處就變成了臺階,一直向下延伸,遠遠地看到一個人正背著背篼走下去。
藺三娃對任西東冷笑:“不要看了,沒人來救你。你個狗日的,地皮都沒有踩熱,居然敢壞我的事。咋?想英雄救美?跟你說,我今天跟兄弟伙是好意,教你點規矩。”
任西東仔細看了看藺三娃,關切地說道:“這位先生,我今天早上沒有仔細打量你,現在細看了,覺得你最好去看看醫生。你眼睛有點兒發黃,瞳孔收縮不自然,皮膚發青,嘴角有皰疹,一看就是生了重病。”
藺三娃對他前面那一堆并不完全理解,但最后一句聽得大怒!當下就惡狠狠地說:“兄弟們,把這小子的手腳都打斷!”
他這一發話,其他三個人立刻撲上來,當先就朝著任西東的臉把拳頭砸過來了!
然而任西東卻突然往后退了半步,伸手格擋住左右的兩拳,身子略向后傾,正面的一拳也落了空,接著他一腳踢出去,正中前面那個人的襠下。那人立刻發出慘呼,蜷縮了下去。左右兩人一愣,又再次同時出拳打過來。任西東這次移步轉身,一把抓住右邊那人,接力一帶,就將他甩到對面那人身上。趁著兩人亂成一團,他一陣快拳,打在那兩人的肋下和背部,趁著他們呼痛,又連踢膝窩處。兩個打手還沒有來得及反擊,就單膝跪地。
這一串動作快捷干凈,直接把三個人打蒙了。等任西東再看向藺三娃時,對方舉著拳頭,卻微微發抖。
任西東嘆口氣:“你別怕,我現在不是要動手。我是想跟你說,大煙這玩意兒傷身得很,你身體一糟糕,沒有勞動能力,還會染病,能戒就戒掉吧。”
藺三娃臉上抽搐,覺得這假洋鬼子真是古怪至極。他見同伙爬起身來,原本兇狠的表情都已經沒有了,臉上帶著戒備,就知道自己這邊斗志已失,卻又不愿意失了陣勢。便又對任西東喊道:“小子,你地皮都不熟就敢惹我們!你娃已經跟袍哥結了梁子了!你等著,只要你在重慶,就給我小心點。”
盧芳在旁邊撲哧一聲笑了:“哎,怎么到處都是同樣的臺詞,咱在法蘭西和德意志的時候,當地的流氓都這么說。”
她這一笑,站得近的那個人頓時漲紅了臉,他被揍得不輕,臉上雖然沒有青紫,但肋下痛得很。原本就被打得窩火,現在還被一個女流之輩嘲笑,頓時惡向膽邊生,竟一巴掌向盧芳扇過去。
任西東驚慌地招呼:“慢來……”
然而畢竟隔得遠,來不及阻止。
眼見著那只大手就要拍上去了,盧芳嫩臉一沉,突然雙手夾住那人的手掌,接著握住手腕,一個反扭,只聽得“咔啦”一聲,那人骨頭里發出輕響,接著殺豬似的號起來!
任西東忙上前將盧芳推開幾步,向這幾個人賠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阿芳手重,各位打我就是了,不要惹她嘛!”
接著他蹲下去摸了摸慘叫者的胳膊,安慰道:“沒事,沒事,只是脫臼,馬上就好。”
說著一手扶住那人手掌,一手將前臂放在肘窩上,幾個用力,那人又慘呼兩聲,然而手肘已經復位了。
這一連串動作干凈利落,看得周圍的人一愣一愣的,再也不敢有動手的念頭了。
藺三娃臉色簡直黑如鍋底,恨恨地道:“你……你等著吧……”
隨即跟那幾個流氓急匆匆地逃走了。
盧芳看著他們的背影,“哼”了一聲:“少爺,你真是好心,要是我,還接什么骨?這幾個無賴就該統統打斷手腳。”
任西東搖搖頭:“我就說你出手太重,這習慣應該改一改了。咱們人生地不熟的,結了仇麻煩多。”
盧芳卻嘲笑道:“咋了,這個時候突然懂道理了?那之前就不應該救客棧里的姑娘們哦。”
任西東斗嘴從來甘拜下風,只好裝傻。兩人撣撣衣衫上的灰塵,走出了巷子。
兩人在重慶城里閑逛了半日,從半邊街一路走到了一條交叉大街口,問路人地名,說是叫作“小什字”,倒也十分貼切。右拐進入了打銅街,再往前左拐就是興隆街。任西東記起胡振說他有茶館開在那里。任西東對盧芳說:“走了大半天了,不如找個地方坐一坐。”
盧芳也覺得腿乏了,點頭同意。
于是兩人又往前,進入了興隆街。只見這里比碼頭那邊的半邊街要繁華許多,石板路鋪得平整,有幾步上下臺階都是條石,被往來的行人踩圓了邊沿,磨出了下凹的弧線。這街道也不能算寬闊,但兩邊開滿了門面,多為飯館、酒樓、綢緞莊、客棧和當鋪等營生。來來往往的人中,不單有穿著華麗的生意人,也有踩著草鞋、背著背篼的窮苦人,還有身披袈裟的和尚,帶著拂塵的道士,可謂三教九流盡皆齊全了。然而他們看別人稀奇,別人也覺得這一男一女都身穿洋服,更是稀奇。
盧芳饒有興致地看著周圍,隨口問道:“少爺,那胡先生的茶館在哪里啊?”
任西東原本也正四處打量,聽她這么一問,忽然愣了下:“嗯……似乎確實沒有說店名,不過也沒什么關系,你少爺我這么聰明,一定能找到的。”
他這么說,盧芳只想翻白眼。然而天下就有這么巧的事情,兩人這話說了不一會兒,就看到前面一個二層小樓矗立著,門口一個大大的幌子,上面寫著“胡記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