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宅湮沒幽徑里,碎陶猶在如霓虹
- 重慶迷城:霧中詭事
- E伯爵
- 3944字
- 2021-06-16 11:01:11
不多時,伙計果然端了兩個空茶碗上來,往二人跟前一擺,行云流水般地耍了幾個把式,熱水從一尺來長的壺嘴沖進碗里,沒有灑出一滴,任西東和盧芳都忍不住叫了聲好。
那伙計雖然口里謙虛,但臉上還是掩飾不住得色。任西東打賞了他幾個銅板,又問道:“你們這茶館,可是老字號?”
伙計點頭:“客官說的不錯,咱家可是儲奇門最老的茶館了,價格公道,茶葉上好,又托了來往客商的福,一直在這里做此營生。”
任西東又問道:“那你可知道這里附近曾經有家大藥行的宅子不?門口擺著石獅子,獅子玩的繡球是刻著各種珍貴藥材的?!?
這個茶博士看年歲也就三十多,對任西東所說的很是茫然,然而還是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對不住,這位客官,咱在這里干了十來年,倒從沒有見過您說的宅子,興許您記錯了?”
“那這附近是否有些房子是你來之前就修的呢?”
“那可不少,”伙計指著自家的茶館說道,“據說之前咱們的店面是朝著大樹這頭的,后來請先生看了風水,改了門,又種了樹,墊了這臺子,才是現在的模樣?!?
“為什么要改門啊,風水不好嗎?”
那伙計笑了笑:“咳,我也是聽說,說是原本茶館附近有庸醫醫死了百十號人,所以陰氣重,東家的長輩就請了風水先生來改運?!?
任西東和盧芳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時一動。盧芳做出害怕的樣子:“你們這附近還有這樣的故事呀,那醫死人的庸醫原本是在大樹這頭住著的嗎?”
“應該是的吧,這樹據說也是那個時候種下的,剛好是能擋一擋?!?
任西東探出頭,去看那棵樹背后,然而只看到一間小藥鋪,看外面的木墻和門窗,也是充滿了風吹日曬的痕跡,墻角的石基處還有水漬與青苔,看來也是修起來好多年了。
任西東嘆了口氣,心知這六十年的時間真的太長了,或許知道了以往的故事,也是找不到老宅的殘跡的。茶博士也不再跟他們多聊,忙別的去了。
盧芳起身撫摸著大樹,對任西東說:“少爺,我猜咱們老宅多半就是在這一帶了,當年走了以后,賣了宅子,說不定又交給別人拆賣了。名聲不好的地方,也難保存下來?!?
任西東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是聽起來,依然有些難過。
盧芳又向著旁邊的藥鋪走了幾步,就下了高臺,她回頭看了看,突然“咦”了一聲,在臺子下湊近看,然后大聲說:“少爺少爺,你來看?!?
任西東立刻起身過去,只見盧芳指著高臺斜坡下的側面說:“這個,是不是那個石獅子???”
原來這高臺本來就是壘出來的,想必當年是栽樹的時候圍了一圈支撐,慢慢地加石頭加土,一點點夯實,樹長大了這一片也就成了喝茶乘涼的臺子,然而那些做地基的石頭也從邊緣處裸露了出來。其中有一個露著側面,很明顯就是一個石獅子,雖然灰頭土臉,也被磨損得破破爛爛的,但獅鬃毛和鈴鐺等雕飾依然看得出來是很精美的。最為醒目的,是這橫倒下的獅子前爪上拋起了一個球,那球也被土填了,但看得出是嵌套的多層鏤空球,每一層都刻著各種藥材的圖案,有靈芝、人參等等。
毫無疑問,這就是盛隆藥行的舊址了。
任西東胸中涌起一股難言的酸澀——
光是看這殘破的石雕,就能夠想象到當年的盛隆藥行是多么興旺,然而因為一個善念導致不好的結果,所有的一切都轟然倒塌,留下的只有不堪的傳言。想一想似乎很難接受,但又無法找到更好的結局。
盧芳卻因為看到這獅子而興奮了起來,她看了看石獅子,又回頭仔細打量著那家后來修的藥鋪以及這擴大了數倍的茶館。最后指著兩家房子的連接處說:“少爺你看,當年老宅賣掉以后,被拆了重修,但并不是全拆光的,老宅子用的木料石料好,他們肯定是利用起來的。這藥鋪后面的基石顏色跟前面的不一樣,旁邊那柱子也不一樣,倒是跟這茶館的是一樣的?!?
任西東聽她這么一說,也起身來看,果然發現茶館和藥鋪后半截都是“乙”字形,有個彎折,顯然是順勢又加裝了一些房子出來的。特別是兩家靠近的地方,外墻的立柱和下面的基石顏色異常相近,基石是青石,立柱是黑紅色的,而藥鋪前頭則是紅色的條石,立柱雖然刷了漆,但看著就略小了一圈。
任西東和盧芳走到兩幢房子交界的地方,看到中間留著一條窄窄的縫隙,窄得只容他們側身而過,兩邊墻上都是封死的窗戶,積累了不少的灰塵、落葉和垃圾,隱隱發出一股潮氣和霉味兒。
盧芳捂住鼻子,嘀咕道:“少爺,你不會真讓我進去吧?!?
任西東幾下脫了外套遞給她:“喏,你穿我的進去吧。”
盧芳給他推回去:“得了,弄臟了還不是我洗,橫豎都是我的活兒,你穿著吧。”
兩人也不管身后有幾人好奇地打量著,側著身子就擠進了那條縫隙。忍著難聞的氣味和黑乎乎的灰塵,兩人大概往里面鉆了兩丈深,忽然感覺到一松,竟然真的從縫隙中擠出來了。
盧芳一邊嫌棄地哇哇大叫,一邊拍著身上的灰塵。而任西東卻一下子呆住了——
原來縫隙的盡頭,竟是一個不大的空地,堆滿廢墟。這空地長寬也不過一丈多,四周都被新改建的房子包圍了,這空地之所以沒有被侵占,是因為地面上有許多殘留的鐵柱子,雖然銹得都只剩下樁子了,但看得出以前是很結實的。現在這些柱子周圍堆滿了亂石和碎瓦,還有落葉、鳥糞和老鼠出沒的痕跡。抬起頭來,就能看到周圍房子的房檐,將天空切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四邊形。日光從上面投下來,剛好能照亮中間的一小塊地方。大概是風和鳥帶來了一些植物的種子,有不少野草從泥土里長出來,在照得到陽光的地方,還帶著點漂亮的黃綠色。
盧芳來到任西東身邊問道:“少爺,這地方是做什么的呀?”
任西東用腳踢了踢那些銹蝕的鐵樁子:“可能是以前的工作間,這上面搭好面板,可以把一些藥材加工、切碎?!?
盧芳用腳把那些垃圾和亂石撥開,發現有許多的碎瓷片。
“少爺,這些是裝藥的嗎?”
任西東蹲下來,撿起那些碎瓷片看了看,這些瓷片碎得很不均勻,大大小小的,上面都是灰和泥。任西東用手指把其中幾個上面的泥灰揩去,終于在其中一片上看到了燒鑄的“盛隆”兩個字。
“這果然是盛隆藥行的舊址!”忍不住叫出聲來,他抬起頭看著盧芳,“沒錯,這里就是老宅!”
兩人不由得有些激動,連盧芳眼睛都有點兒發酸。她看著這狹窄、骯臟的地方,深深地嘆了口氣:“咱們回去怎么跟老爺說呢?難道真要告訴他老宅已經不在了嗎?”
任西東拿著那個碎瓷片,沉思了片刻,搖搖頭:“不,它還在,這里還有一些存在的證據,只要我們挖掘到更多的真相,就能把它拼湊完整。我們的家如今在南洋,尋找老宅只是知曉我們的來處,它不一定得保持原樣,我們知道它曾經存在就夠了。但重要的是,我們應該查清楚六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盧芳問道:“怎么,少爺,你想接著調查嗎?”
任西東手里轉著瓷片,笑了笑:“哎呀,反正來都來了,咱們總不能明天就收拾行李回去吧?而且老宅是找到了,但那個猴子爬的高桿子又是什么意思,我也想搞明白?!?
盧芳點頭:“目前看來是沒有了,但少爺既然想弄明白,那咱們就多待一陣也沒關系!”
兩人打定了主意,心頭頓時輕松了不少,盧芳掏出一塊手帕,跟任西東一起將地上的一些碎瓷片撿起來,打算拿回去拼一拼。任西東仔細地看著,在腦子里模擬著它們的形狀,對盧芳說:“我覺得這些東西真的有點像以前我爹給我看的罐子,不過那些罐子似乎沒有上釉和刻字呢?!?
盧芳把碎瓷片翻過來,看了看里面,發現釉質似乎只有外面才有,里頭仍然是陶土的質地,上頭還沾著一些凝固的東西。
當她翻轉這一面拿到陽光下仔細查看的時候,小小地驚叫了一聲:“少爺,你看!”
任西東湊近細看,發現這瓷片內壁上有一層附著物,擦去了灰土以后看得很清楚,似乎是裝過什么東西以后沾上去的,在漫長的時間里,已經完全滲入了陶土中。然而神奇的是,當這一面放在陽光下的時候,反射出了五彩的光澤,就像彩虹一樣。
“是油漬嗎?”盧芳問道。
任西東細細看了半天,又聞了聞:“看不出來,但我覺得沒有什么油漬可以保留六十年吧?”
“是裝過什么制劑吧?”
“這個就需要檢測了,但顯然在這里可沒有條件?!比挝鳀|把瓷片放回盧芳的手帕里,“咱們都帶回去。”
“好像多多少少都有呢!”盧芳一邊撿一邊翻過來看,“少爺,你說這罐子會不會就裝過那個所謂‘醫死人’的藥呢?”
任西東愣了一下:“我不知道,阿芳,事實上,杜老爺子說的到底有幾分是真相,我也很難判斷。這件事真的離我們太遠了?!?
的確,跨越的不僅是漫長的時間,還有距離,更是認知完全不同的兩代人、三代人。任西東雖然說著要追查真相,可是事實也許永遠無法知道,因為即便他們推測出來,也很難去證明了。
兩人將能找到的陶片裝了一包,又仔細看了看,除了碎磚瓦,就真沒有別的東西了,于是又灰頭土臉地從那縫隙中出來。兩人走回大樹下,正看到茶博士面色不善地東看西看,一見到他們立刻勉強浮出了笑容。
“瞧,”盧芳說,“咱們倆肯定被他當成吃白食的了!”
兩人尷尬地給了茶錢,眼看著時間也不早了,任西東這才叫了滑竿回到望江客棧。
兩人這狼狽模樣讓吳念嬌嚇了一跳,連忙讓劉叔去給他們準備洗澡水。兩人也不好多說,就說今天又在城中的老巷子走了一通,尋訪些古跡。吳念嬌十分懂得分寸,不再多問,只將晚飯安排妥帖。兩人上去洗了澡,飯菜已經送到了房間里。
任西東將那包碎瓷片交給盧芳,讓她不要全部用水洗,就先用紙擦干凈,等到拿回南洋,讓父親仔細看看。
盧芳答應了,兩人一邊吃著飯,一邊回憶今天所探知的事情,想到終于找到老宅的信息,不免還是有點兒興奮和感慨的。
“杜老爺子說的故事,不排除時間久遠,他的記憶會有偏差,我們可以再去驗證驗證,”任西東計劃,“既然在當時也算是轟動一時的新聞,那藥行業內肯定會有相關的傳說,可以再走訪下老商戶?!?
“嗯,這是個切入點,”盧芳點頭,“再說了,咱們如果回去的時候就帶著一堆破瓷片給老爺講個故事,那也顯得你太沒用了。”
“等等,為什么只有我?你不是跟我一起行動的嗎?”
“老爺知道我從小就聰明,行不通的點子都是你出的?!?
任西東不滿地嘀咕了一聲:“我爹就是對女孩兒偏心?!?
兩人還在斗嘴,就聽到吳念嬌在門外說:“打攪二位了,樓下有譚家的下人急著找,似乎譚家小姐求二位幫忙呢?!?
任西東心中咯噔一下,心中頓時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