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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可嘆往事如煙云,欲解近事覓舊蹤

大約是昨天睡得晚了些,第二天早上任西東和盧芳不約而同地睡過了頭。等到兩人各自洗漱完畢吃了早餐,都已經接近中午了。

任西東有點兒擔心譚玥那邊,但這個點兒了也沒有送消息過來,想必沒有大的變故。盧芳打量他臉色,就問道:“少爺,咱們等會兒咋走啊?”

任西東“嗯”了一聲:“什么咋走?”

盧芳咳嗽了下:“就是說,咱們是去譚家看呢,還是照舊去胡五爺那邊?”

任西東盯著她,覺得她似笑非笑的:“我咋覺得你提問的語氣有點兒不同尋常呢?”

“我倒是覺得說不定你給我的答案不同尋常呢。”

任西東才不會上她的當呢,輕輕一拍手:“繼續去茶館蹲著,咱們才去兩次呢,諸葛亮第三回沒見到劉備肯定就投曹操了!”

盧芳哈哈大笑起來。

于是兩人又去了胡記茶館。這回他們已經熟門熟路地點了沱茶,要了“老位置”。胡振下樓來一看,不由得笑了:“任公子,盧姑娘,看來鄙人店里的茶是對了二位的口,最近來得可勤。”

任西東也笑道:“四川茶館太有意思了,我們在這里學習四川話呢。”

胡振來到他們面前,問:“怎么,杜老爺子知道點兒什么但不愿意開口?”

任西東點頭:“大概是有點兒顧慮吧,老年人也挺倔,不過我們這么可愛可親的,老爺爺也扛不了多久吧。”

盧芳剛捧著蓋碗茶輕輕吹氣,一下子撲哧笑出聲,差點兒把茶碗摔了,胡振也不禁莞爾。

“既然任公子覺得勝利在望,我也就祝兩位一切順利,”胡振略一拱手,“我與其他兄弟還有些雜事得處理,失陪了。如果有需要讓老陳上去叫我一聲就成了。”

他做人干脆,沒有那么多客套,任西東很喜歡跟他打交道。他心中一動,本來想說說昨晚譚府的事,若到時候真的要偷偷送春華去醫院,說不定可以請胡振幫忙,但轉念一想,似乎暫時也沒有必要,于是只揮手作別,什么都沒說。

今天天氣沒有昨天好,陰沉沉的,風中還隱隱攜帶著一絲水汽,不知是不是有雨。任西東和盧芳開始還擔心那位杜老爺子會不來,但過了中午,老爺子還是拄著拐杖出現了,不過步子比前兩日要遲緩些。

他一進來,就向任西東他們這邊掃了一眼,看到兩人果然坐在原處,不禁微微搖頭。

盧芳輕輕說:“你看,少爺,咱們也不是人見人愛啊。”

任西東毫不在意:“哎,這眼神……當年我調皮搗蛋的時候我爹也這么看我,這是喜歡才這么看呢!”

盧芳只能撇撇嘴了。

今天杜老爺子照例跟他的幾位茶友聊得開心,但今天任西東注意到,他不時地將腳的姿勢換來換去,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老爺子跟幾位茶友說了幾句,突然起身留下了茶錢,就打算離開了。

盧芳說:“看,今天老爺子走得這么早,別是在躲我們吧?”

任西東搖搖頭:“我看不像,會不會不舒服啊。咱們得跟上去看看。”

盧芳說:“咱們就遠遠跟著,別讓老爺子看到了,以為我們跟蹤他,生咱們的氣。”

于是兩人匆匆地付了茶錢,托茶博士向胡振代為告別,轉身出了大門。

杜老爺子雖然先走,腳程卻極慢,盧芳和任西東步履輕快,不多時就在人群中跟上了他。

山城的街道地勢并不平坦,即便是大路,也有輕微起伏。杜老爺子雖然走得慢,卻很利索,偶爾還會停下來,跟街邊的人點頭寒暄,還有人走上來自然而然地拱手作揖。杜老爺子顯然對此習以為常了,熟絡地回禮,交談幾句,然后又繼續往前走。

他跟這座城市,跟這城市里的人,是那么相融。

任西東看著這個老人的背影,旁邊是各式各樣的人與灰棕色的建筑:街邊店面外顏色鮮艷的招牌幌子,旁邊是褪色的屋檐,還有穿著體面和衣衫襤褸的人擦肩而過,那些挑著擔子在街邊吆喝的小販,臨時坐在人家門口干活的補碗匠,喊著號子一路小跑的滑竿兒……這林林總總的市井生活形成了一幅色彩豐富的畫面。而他覺得杜老爺子的背影是這畫面的中心,這讓他產生了一種感覺:這個老人跟這座城一樣難以捉摸,風霜只是他最膚淺的價值,其實有更多的秘密還不被人了解。

“我覺得他的腿腳可能有點兒不對勁,特別是左腳,大概是風濕病。”盧芳低聲對任西東說。

她的推測有幾分道理,任西東也是這么認為的,果然又走了不多時,就看到杜老爺子拐進了一條支路。

這條路就很窄了,不到一丈寬,旁邊是兩棟大宅子,兩堵灰色的磚墻中間是紅色和青色的條石搭起的石梯,每一級都被磨得圓滑無比。

然而老人踏上了臺階,身子搖擺了兩下。

在磚墻的邊緣處有人種了些山茶花或者海棠,只不過缺乏打理,顯得雜亂,冬日無花,顯得更加可憐。

老人在一株植物旁停下來,這路上也沒有別的行人了,任西東和盧芳也就放慢了腳步。

盧芳低聲說:“少爺,要不就現在?”

任西東點頭,幾步追上去,來到杜老爺子不遠處,趕上他叫了一聲。

杜老爺子見有人突然從身后趕上來,吃了一驚,拄著拐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盧芳也搶上兩步跟任西東一起,前后扶住了老人。

任西東放開手,深深地行了個禮,說:“對不住,讓您受驚了,晚輩沒有惡意。”

杜老爺子站定了身子,略有不悅:“哎,你們跟著我干什么?不是早在茶館中已經告知老朽幫不上忙,公子就別再追問了。”

然而盧芳卻甜甜地笑了,說:“老爺爺,我們是看您今天走路不大利索,有點兒擔心,就跟著您走了一段。要是您走累了,不想走了,我們少爺可以背您回去呀!”

任西東瞪了她一眼,盧芳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任西東立刻就軟了兩分:“是啊,要是您不大舒服,我來背您?”

老人看著這倆小年輕,終于呵呵笑起來:“你們兩個娃兒真的是費了心了。”

盧芳趕緊湊過去:“老爺子別怪我們多事,您就算是不愿意跟我們說以前的事,我們也不能眼瞅著您不方便卻不幫忙呀!”

任西東又問道:“老先生是不是變天以后腿腳不舒服,您要不嫌棄我就背您回去吧,別看我不算壯,只要別太遠我還是沒問題的!”

杜老爺子又笑著擺擺手:“哎,你們兩個娃兒太有意思了。為了找我打聽事情也太拼命了。”

盧芳說:“我懂我懂,老先生估計想到了什么不好明說的,大約是顧忌茶館那里人多,一定是在替我們著想。如果您聯想到了一些舊事,就說給我聽聽,無論有用沒用,都是私下里的閑談,您也不必擔心我聽進去,我也不會說給別人的。”

杜老爺子感嘆:“你這女娃兒也真是聰明人。”

盧芳見他神情松動,突然動手扒拉任西東的外套,任西東吃了一驚,雖然搞不懂她要做什么,卻乖乖地沒有反抗。盧芳把他那件上好的外套折了兩折,就在旁邊的臺階上放下,然后對老人說:“老爺爺,您要是累了,不妨在這里坐一坐。”

任西東這才明白過來,連忙點頭:“對對,您走了那么一陣,爬坡上坎的,我跟著都好累。您就當體恤我,坐一坐吧。”

那老人見他們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倒真覺得有點兒可愛,于是長長嘆了一口氣,便在那衣服上坐了下來,拱手道:“承任公子的好意,老朽年紀大了,也只能坐上一坐。”

任西東見他終于松口,便干脆也在他身旁坐下來。盧芳卻站在旁邊,笑瞇瞇地不再說話。

杜老爺子看任西東坐下,撫著腿說:“任公子要打聽的事情,老朽的確是不知道的,這是實話。”

任西東笑笑:“我相信杜公縱然不知道,也有些故事可以給我這外來客說道說道的。”

老人也笑道:“實不相瞞,任公子說那許多,老朽倒是真想起來一些往事。然而不一定是任公子家的往事,況且也不太好聽,怕講出來以后,讓任公子誤以為有人污蔑。”

“您就隨便說說,我也不當真。”

杜老爺子聽他這么說,便點點頭:“既然如此,老朽想一想從何說起。”

他閉著眼睛用手指掐算了一下:“今年是光緒三十一年,往前數一甲子,正是道光二十五年,那是宣宗皇帝在位的時候。大清國吃了敗仗,圈了地方做租界,洋人的福壽膏就源源不斷地進來了。那時重慶還沒有開埠,比不得上海啊廣州啊那些地方的洋人多,但到這里傳教修廟子的洋和尚多了,眼見著煙館也多起來了。那福壽膏好多人都去抽,不是泡在煙館里,就是在家抽。老朽那時候年輕,家父管束很嚴,知道那玩意兒抽多了對身體不好,所以告誡我們兄弟幾個不許碰。我見到相熟的人家有子弟吸上癮頭之后都日漸消瘦,甚至有人因此而得病或者作奸犯科,弄得傾家蕩產,就更聽從父親的話,絕對不碰那東西。”

任西東說道:“您身體健康,得享長壽,也正是當年潔身自好的福報啊。”

杜老爺子一邊點頭,一邊嘆氣:“雖然是這么說,但我們之中,不抽的反而少,抽成了廢人的,倒很多。若是家里有些底子的,倒也罷了,最不爭氣的是那些做力氣買賣的,抽了以后簡直沒法做工,找不到錢,最后淪落成乞丐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任公子,老朽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也斷一斷后面那些故事究竟該判個好還是壞。”

“嗯,您老接著說。”

“是了。這重慶城里的九開八閉城門想必任公子已經曉得了吧?”

“家父倒是講過一些。”

“那公子想必也曉得儲奇門了?”

“只是聽過名字,其他的就要向杜公請教。”

“這儲奇門是重慶的正南向,前朝時候上供給皇上的那些奇珍異寶都得打這里存著,再一齊運走,所以才得名‘儲奇’。不過這地方真存得多的,其實是藥材。云貴兩地和整個四川的藥材、山貨都來這里集散,漸漸地就有許多藥材幫駐扎了。”

任西東插嘴問道:“藥材幫?做藥材生意也有幫派?”

杜老爺子嘿嘿一笑:“江湖上討生活不易,一個行當拉幫結派好過單打獨斗。做藥材生意的有藥材幫,做馱馬生意的有馬幫,就是當叫花子也有丐幫,所以這不稀奇了。咱們這里的藥材幫叫作川幫,又屬于全國的藥材幫成員之一。在重慶這里,又有叫作‘藥七幫’的本地藥材幫和叫作‘藥十三幫’的外地藥材幫。這些藥材幫大都在儲奇門內有店鋪,方便做生意。既然做了藥材生意,也免不了懂一些醫術,有些還成了名醫。當年有一家藥材商,全名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姓盛,店鋪就叫‘盛隆堂’,生意做得興旺不說,家里還有子弟學了醫,常常捐藥義診。這家人有一個兒子,當年也不過是三十來歲,跟名師學醫,醫術很好,不光在儲奇門那里知名,就是在整個重慶城也小有名氣。那個時候他們家做藥材買賣,初一十五就開義診,來問診的人很多。盛家的少爺就發現,許多人是因為抽大煙抽垮了身子,家當也敗得精光,根本就沒得救。這藥材幫啊,跟別的行當還有點兒不一樣,做藥材生意的,多是讀過書的,跟尋常逐利的商人有些不同,有濟世救人的想法。這盛少爺看多了,就很憂國憂民。據說那時候啊,他去了上海、廣州一帶求教,甚至去了洋人的醫院尋醫問藥,就是為了治好那些吸大煙的人。”

盧芳忍不住插嘴:“老爺爺,這么說起來,盛少爺還真是個大好人啊。”

杜老爺子笑瞇瞇地捻著胡子:“不錯,盛家少爺確實是好心。不過別說是他了,看到好好的人吸了大煙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哪個不痛心,不生氣呢?只是盛少爺有心救人,也有物力和人力,就動起來了。他從外地回來以后,就在家中配藥,說是專門給大煙鬼配的。任公子一定知道,凡是用了福壽膏的人,起初精力充沛,然而往后一日不吸,就失魂落魄、渾身無力,成了一個廢人。盛少爺所配的藥,就是讓人在大煙癮發作的時候喝下去,能夠提振精神,漸漸地擺脫想吸一吸的念頭,然后再調理身體,讓人恢復健康。”

“那這藥配出來了嗎?”

“配出來了……我記得當時義診,盛家就熬了些藥,給一些吸大煙的喝了。那幾個煙鬼竟然好一陣子沒有再吸,精神漸漸地也好了。這事情一傳開,就有更多人來求救。盛家的義診本來是初一十五做,后來干脆就五天搭一臺了。這樣持續了一個半月,來求藥的大煙鬼有好幾十個,都是那種吸得沒錢又落下一身病的。只是沒想到……”杜老爺子捻胡須的手頓了一下,緩緩地放下。

“出了什么事?”

老人神情暗淡:“唉……又過了不到半個月,最早開始喝藥的一些人,突然就身體抱恙,說是手指彎曲,形容枯槁,漸漸地不能進水米了,最后竟然死了。這樣陸陸續續的,十個吃藥的,竟然有九個都死了。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都性情大變,要么失魂落魄、癡癡呆呆,要么就一兇二惡的,動不動就咬人,總之都成了廢人。這件事鬧得大,驚動了官府。官家來查驗,查來查去也沒查出什么,盛家的藥材沒有問題,也沒有賺錢,只能說藥效太猛,大煙鬼都體虛,受不住藥性。即便盛家少爺是一片好心,也遭人罵得狗血噴頭,還有苦主上門去鬧。官府為了平息事態,就查封了盛家藥行,同時也禁止他們再配藥、義診,讓他們拿出大筆的錢賠償給苦主。即便如此,也還是有人上門去罵,說得難聽。這樣持續了好一陣,盛家逐漸衰落,后來全家都走了。”

“是離開重慶了?”任西東問道。

“不錯,聽說是賤賣了宅子,連同家什一起,整個兒賣了。遣散了仆人,就帶了幾箱行李,全家趁著夜色走了,看到的人都不多,”杜老爺子頓了頓,嘆口氣,“想來可憐,他們家也算是有善心的,然而陰錯陽差,竟然落得這個下場。可見好人有好報什么的,也得看運氣。”

任西東沉思道:“這么說,盛家出的問題,主要就是那個治病的藥。這種新藥沒有經過臨床試驗就給病人服用,確實風險很大,盛家也不完全無辜啊。”

杜老爺子迷惑地看著他,顯然不明白中間的意思,但最后那句話是聽得懂的:“雖然公子說的也是道理,但此事依然讓人唏噓。經過這么多年,怕是記得的人寥寥無幾,今日鉤沉,也算是跟公子的緣分了。”

盧芳又在旁邊插嘴問道:“那您讓我做那個……那個動作,莫不是跟盛家的看門獅子一樣?”

杜老爺子莞爾:“當時盛隆藥行的門口確實有兩個石獅子,那石獅子所做的動作就如扔球一般,因為是獨家定做的,所以跟別家的略有區別。當時獅子上雕刻的不是球,而是一個九轉藥丸,上面還有靈芝、人參等花樣,所以才會讓姑娘做那個動作。唉,老朽年紀大了,腦子糊涂,這些事或許記得都不清楚了。二位姑妄聽之,姑妄聽之吧……”

說罷,老爺子就顫巍巍地起身來,向他們一拱手,就要告辭。

已經耽擱了許久,總不好意思再麻煩老人家。任西東提出送他到家門口。杜老爺子卻笑著說:“山城的坡坡坎坎,我比你們熟,閉著眼睛也能走到,這腿腳每年冬天都有點兒問題,但也不至于有太大不便,走還是走得的。與任公子聊了這么多,已經是緣分了,老朽遲暮之人,能把幾十年前的故事講給想聽的人聽,很高興,很知足了。就此別過是最好的……”

然后又是一拱手,也不等任西東回應,徑直轉身向更高的臺階上走去。

任西東和盧芳對望一眼,也無可奈何。只能看著老人慢慢地消失在了一個拐角處。

不多時又有路人經過,兩人也不好久留,便轉頭向主路上走去。盧芳問道:“少爺,你覺得這老爺子說的那個盛家是咱們家嗎?”

任西東說:“八九不離十吧。‘盛’和‘任’發音如此接近,不管是為了避禍而改姓,還是杜老爺子為了隱晦而故意錯稱,都是說得通的。但最大的證據還是門口的石獅子,如果是藥行世家定制,除非是非常非常碰巧,別家有相同造型的概率是很低的。”

盧芳點頭:“有道理。哎,那咱們也算運氣不錯呀,這么快就有了線索,也不枉我出了那么大丑,拿到了有價值的東西。”

任西東笑了笑:“你長得好,做個招式都可愛,別耿耿于懷了。”

盧芳“哼”了一聲:“你別給我灌迷湯了。我就說說那還能怎樣?難道去把他們的眼珠子都摳出來嗎?不過,少爺,說正事,咱們現在咋辦,要去找老宅嗎?”

任西東說:“過了這許多年,只怕找也很難說還能找到什么,反正天色也還早,不如去看看那個地方。說是叫作‘儲奇門’是吧?”

兩人打定了主意,也不打算叫滑竿,就一路問著,慢慢往那個方向走。兩人路過了一座回回廟,然后還逛到了神仙洞和三圣殿,后來還看到了浙江會館的招牌。盧芳問了路,知道這地方叫作九道門,就已經算是儲奇門的范圍了。

儲奇門乃重慶九開八閉的開門之一,旁邊就是金紫門,還有太平門。因為往來貨運的關系,越是接近,道路越是寬闊了。

離許家十字路口不遠,就是川東重鎮左都督府。跟之前那些小街小巷中的局促相比,這地方就繁華了許多。來往的人摩肩接踵,顯得很是擁擠。那些運貨的板車和雞公車上堆滿了裝藥材的麻袋,還有馱著竹筐的騾馬和背著背篼的腳夫,不斷地將各種藥材運送到各大藥鋪中。鱗次櫛比的店鋪外面掛著許多幌子,上面都是各種吉利的店名,比如什么“回春堂”“靈芝堂”“萬安堂”等等。

任西東和盧芳慢慢地看,果然沒有一家跟“盛隆”兩字有關系的。

盧芳說:“少爺,這許多鋪子,要不咱們就找一家看著老一點兒的問問看。”

任西東握拳在手心一捶:“對呀,可以找那種老鋪子里的老伙計問,說不定還真的可以問出點兒什么。咱們去試試,就算沒人知道盛家的往事,也可能見過石獅子或者門前的旗桿什么的。”

在這滿大街的藥材鋪子里要挑出歷史最悠久的那一個,倒不是什么難事,盧芳干脆就跟任西東扮作外地客商的樣子,看著那些挎著布口袋和褡褳的人,選了一個熟練跟人砍價的,裝著要買些好藥材的樣子,問那人這里資格最老的藥鋪。

那是一個浙江客商,多次來往重慶進貨,也曾經在上海做事,因此對任西東和盧芳這種打扮的南洋華僑毫不奇怪,甚至還有幾分熱絡。

任西東給了他一個銀圓,他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盧芳問他這許多藥鋪中,哪家的歷史最久,最靠得住。

那浙江客商笑道:“公子算是找對人了,我在這里做買賣許多年了,雖然不熟悉重慶,這儲奇門的藥行倒是了解的,許多號稱百年老店的,也不過吹牛而已。要說開得久的,其實也就那幾家,年限最長的,當數寶生堂。自我十年前來此地做買賣,就是在他家里進的貨,聽說那時候便已經傳了兩代人了。”

任西東點頭:“如此說來,店里的人也是老人了吧,干得久的眼睛才鋒利,看得準。”

浙江客商點頭:“不錯,而且老鋪子里的人也珍惜名聲,摻水造假的也少。公子就算是不進貨,跟他們聊一聊,也可以知道些門道。”

任西東謝了他,問那寶生堂在何處,浙江客商遙指了一處,便跟他們告辭了。

寶生堂并非富麗堂皇的大店面,只是占了個當街的位置,開了四扇門,招牌上的描金字都暗淡了,走進去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幾個伙計正帶著客商在看樣。

任西東迅速地掃了一圈,果然在柜臺后面看到一個須發俱白的老頭,正在熟練地打著算盤,還在本子上記著什么。

盧芳沖任西東一擠眼:“果然有老人在,我去問。”

她正在興頭上,也不等任西東回答,幾步就來到柜臺前,跟那老掌柜攀談起來。然而談了沒有多久,任西東還沒來得及摻和進去,就看盧芳原本踮著腳靠在柜臺上的身體松弛下來,腳后跟落了地。

她轉頭看了看任西東,走了回來,悶悶地說:“老爺爺說他其實不是一直在這里干的,他以前在成都那邊做,因為更老的賬房去世了,而他跟主人家有舊,才過來幫忙。”

任西東笑了:“你還老笑我不沉穩,如今心急的是你呀。其實就算今天找不到也沒關系了。我原本以為在重慶還要打探很久,沒想到遇上了胡先生,又那么湊巧地在他的指點下找到了杜老爺子,杜老爺子恰好知道些往事,而且他說的故事很有可能就是我們想知道的事兒,順利到這個地步,咱們已經非常幸運了。”

盧芳不好意思地一笑:“這我怎么會不知道,只不過抱著期待去的嘛,難免失望。”

他們倆正說著,卻見那老賬房從柜臺那邊探出頭來,說道:“姑娘,對不住,我突然想起來,若是你要打聽地方,倒是可以去對面的茶館里問問。”

盧芳意外地“哎”了一聲,那白胡子的老賬房笑笑:“就在咱家店對面過去一點兒,有個老茶館,我聽東家說過,寶生堂在這里多久那茶館就有多久。從老東家到小東家都去那邊談過生意,若是打聽老地方,不妨去茶館問問看。”

盧芳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對老賬房連聲感謝。

任西東和她走出門,說:“看來有門兒了,我記得父親也說過,當年宅子外頭有個茶館,叫作‘徐記’,莫不是就在這里?”

走了不到五十步,果然見到一個茶館在路邊,不光門面大,外頭還有一株大大的榕樹,幾塊條石壘起了臺階,上頭平展地填了土,壓實了,擺上了好幾張桌子和竹椅。雖然天氣冷,但坐在外面喝茶的人還是不少,聊得熱火朝天的,賣零嘴兒和煙葉的小孩兒在中間穿梭著,還有伙計時不時地添茶。

任西東來到這茶館外頭,抬頭看了看招牌,那褪色的木匾上寫著“品香園”。

盧芳也看見了招牌,說:“少爺,這不是徐記吧?”

任西東倒不在意:“先問問吧,興許只是改了名字。”

兩人剛在門口站著,就見一個伙計肩膀上搭著毛巾、手里拎著茶壺過來招呼了。任西東問他這里是否為徐記茶樓,那伙計點頭哈腰地笑道:“客官咱家叫品香園,雖然不是‘徐記’,可東家倒是姓徐。說不準就是這里,要不您進來坐坐,喝點茶?”

任西東笑了笑:“也行,反正我也累了,那就在外面那大樹下給我找個空位吧。”

“曉得了,勞煩您移步。”伙計殷勤地將他們倆帶過去。兩人在靠近樹根的一個空座上坐下了。周圍的人見來了兩個生面孔,還穿得奇奇怪怪的,不免多看了兩眼。但此地多是來談生意的客商,加之重慶開埠也有幾年了,所以倒也沒有特別奇怪,多看了兩眼也就放過了。

那伙計問他們要喝什么茶,兩人隨意點了,就在樹下朝周圍打量。這茶館周圍有許多店鋪,橫看豎看都沒有什么大宅子,更別說什么高桿子、石獅子了。

盧芳有些疑惑:“少爺,咱們真的找對了地方嗎?我咋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到呢?”

“可能老宅早就給拆了,畢竟都過了六十年了。”一想到臨近目的地卻找不到,任西東也難免有些心浮氣躁。可也沒法,只能等著伙計端了茶碗上來沏茶的時候,才能多問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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