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說到玄綸見前面船上好似有位故人,便趕忙向艄公喊道:“船家我多給你二兩銀子,快與我追上去。”艄公趕忙賣力地?fù)纹饋恚]再望過去,那女子把船篷挑開了一條縫,微微路出小半個臉來。玄綸細(xì)細(xì)一看,原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青禾。青禾看見玄綸,先是愕然一驚,旋即放下簾子,退回船篷里去了。只聽船中一男子說道:“恁大的雨,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娘子亂張望些甚么,小心著涼。”玄綸本想邀青禾移船相見,卻聽有人喚他“娘子”,便生生的把一團(tuán)熱情澆滅下去。瀟瀟看玄綸還呆呆地在船頭上淋雨,趕忙把他拉進(jìn)來。詩云:
去年插下一枝柳,偃蹇歸期頗厭久。
今我來時錯過春,枝條已在他人手。
瀟瀟輕輕一拽,玄綸便軟綿綿地向后斜倒進(jìn)船艙來。瀟瀟趕忙把玄綸扶正了坐下,卻見玄綸呆若木雞,兩眼直直的一絲神也沒有。瀟瀟把手在玄綸眼前晃了晃,卻見玄綸眼皮都不眨一下,瀟瀟道:“不好,莫不是叫大雨給淋傻了罷。”話音未落,玄綸卻把手在船幫上猛得一拍,瀟瀟聽那船幫上“砰”的一聲響得沉悶,心里不禁叫了一聲:好疼!玄綸卻像絲毫不覺疼痛一般,自顧自把手一拍一拍敲著船幫打起拍子,擊節(jié)而唱《九轉(zhuǎn)貨郎兒》,其歌曰:
一轉(zhuǎn):(則為那)西湖九月雷聲震,(便令教)艄公掌舵須平穩(wěn),(冒大雨)直送我到清波門。(猛然見)前船上,(小嬌娘容貌)似故人,(這情形)快追上去(與我)認(rèn)個真!
二轉(zhuǎn):(哎呀呀)此女容貌似曾見,(仿佛是)鄰家小姐遮半臉,(卻為何)西湖九月坐游船。(先看那)頭頂烏云墨海翻,(又驚這)腳邊枯葉碧波連。(若知我)憂心念念,(能否將)玉手卷一卷珠簾?
三轉(zhuǎn):(叵耐他)不知我心中滋味,(舍不得)把那船簾兒卷起,(能教我)當(dāng)面訴一訴相思。(我則個)神情怨,(他則個)面色怡。(這一頭)冷寞傷悲,(那一頭)歡欣悅喜。(聽風(fēng)聲)颯颯瀟瀟,(聽雨聲)凄凄厲厲。(可憐這)一番心事有誰知!
四轉(zhuǎn):(怪只怪)錯過了青春豆蔻,(怨只怨)頑皮著四方奔走,(嘆只嘆)消磨去一載淹留。故園依舊,人情翻覆,世事姻緣皆看透。(我想起)芙蓉樓,鸚鵡洲。(曾經(jīng)有)海誓山盟到白頭,(到今朝)磐石葦絲一旦休。哎,盡胡謅。(說甚么)悔教夫婿覓封侯!
五轉(zhuǎn):(想當(dāng)日)青梅竹馬同游樂,(也曾將)枝頭掛上同心鎖,(活賽個)月下兔絲附女蘿。折紙鶴,唱兒歌,向晚天街玩焰火。解連環(huán),搖畫舸,(魚戲)江南(來)采荷,(羞答答)裙袖挨些個。懶困花陰下臥,玩耍油壁中過,春花秋月笑聲多。(一個是)風(fēng)流儒又雅,(一個是)羞赧嬌無那。(本以為)郎才女貌(終須)妥,(但目下)勞燕分飛可奈何?
六轉(zhuǎn):(莫問他)緣何不將我牽掛,(怨自個)才學(xué)不精面皮寡,(才退避)齷齪放蕩到天涯,(這會兒)還說這樣無情話。(難不成)待字閨中,(為著你)春守到秋,冬守到夏。(去年時)與人爭強(qiáng),枉自別離,勸他婚嫁,(到今朝)把恩情(通通)都忘了罷。(坐船頭)納悶生氣無端,(聽舟中)絮語恩愛有加。(苦尋思)郎兒也真,女兒也深,姻緣無價。(奈肚中)肝兒也撐,肺兒也悶,心兒也化。(你小子)何苦去揭舊傷疤!
七轉(zhuǎn):(這次第)有緣千里來相送,(瞧兩旁)西湖波濤如浪涌,(算也應(yīng))問聲何事巧相逢。(縱使你)今朝覓得郎出眾,鸞鳳從龍,(也不該)幽簾鎖月容,冷眼看秋風(fēng),衾枕恣鴛夢。(恨只很)繁華如夢總成空!
八轉(zhuǎn):(你既然)一年不見擇良伉,(我亦會)兩袖清風(fēng)隨倜儻。(恁是個)地闊天高前路長,(卻恨我偏偏)憂心摧斷腸,斷腸!今日歸來還故鄉(xiāng),舊事不能忘!費(fèi)思量也么哥,嘆凄涼也么哥!(從今后)茶不思飲飯不香,(慚愧我誑語)讀書作棟梁,棟梁!身未成功名未揚(yáng),獨(dú)宿紅綃帳。發(fā)蒼蒼也么哥,淚茫茫也么哥!(莫回頭)因緣聚散力難強(qiáng)。
九轉(zhuǎn):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但而今)伯勞東去雁成孤!(從今)閉門庭、獨(dú)坐幽居,(安心)度春秋、酬酢里閭。(冷眼)看世事、成何煙雨,(把酒)笑人間、為誰憂慮。鄭燮詩癯,劉伶酒逋。江山風(fēng)景不殊,代謝自躊躇。(且看這)漫天風(fēng)雨清波渡,孤山柳色西泠墓,古道沙堤樂天廬。(端的是)江南好一個西湖!
玄綸嗓音洪亮,聲振湖波,唱到最后連喉嚨口都冒煙了,卻不見青禾的船簾一絲兒挑動。瀟瀟在一旁開解道:“我看你八成是看錯了,青禾小姐斷然不是這樣絕情之人。再說就算是他,都已經(jīng)嫁人了,你還兀自胡思亂想些甚么呢。”玄綸一語不發(fā),只是搖頭嘆氣。詩云:
客從何處來?人已看花回。
花落留香久,先君一度開。
又過一會兒,前面望見的便是清波門了,青禾的那船卻繼續(xù)向太子灣駛?cè)ァt构珕柕溃骸斑€要跟上去么?”玄綸搖搖頭道:“算了,就在清波門傍岸罷。”艄公道:“好嘞!”瀟瀟結(jié)了船錢,二人搬了行李下來。玄綸道:“拖著行李終有不便,你先找人打聽下凈慈寺之所在,我們把行李丟下了再去送信。”瀟瀟便隨處打聽了一下,凈慈寺原來就在前面不遠(yuǎn)處。二人到了寺門前,看門口掃地的是兩個小沙彌。玄綸上去作揖道:“二位小師傅,小生路過寶坊,欲在寺中借宿一晚,不知可否代為通報一聲。”一小沙彌道:“施主少待,我去通報知客師兄。”
小沙彌進(jìn)去一會兒,知客便迎了出來,說道:“阿彌陀佛,施主有禮了。昨日住持特地吩咐說今日有位公子前來投宿,叫小僧安排客房,不期公子如期而至,善哉善哉。”玄綸道:“小生來前未曾有約,住持大師是如何知道小生要來的?”知客道:“小僧亦不省其中玄機(jī),還是先帶二位施主去客房里。”玄綸與瀟瀟到客房放下行李,便辭了出來。諸君聽說,凈慈寺住持法號鑒信大師,乃一代得道高僧,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昨日大師夜坐,忽見一道紅光墜入寺中,便知今日應(yīng)有貴人前來,掐指一算正應(yīng)在玄綸身上,故而預(yù)作吩咐。正是:
人是地行仙,一日走一千。
諸君若是不記得往日的話頭,待小子再重新提一提。往日玄綸隨軍出征時,有個把門的軍士叫關(guān)保,玄綸替他寫了封家信。哪知關(guān)保陣亡在三危山下,玄綸便答應(yīng)替他把信捎回來。玄綸與瀟瀟打聽得關(guān)保家處孝子坊內(nèi)的第三戶人家,便信步上去敲門,應(yīng)門的是個丫鬟模樣的女子。丫鬟開了半扇門,探頭問道:“你是何人?”瀟瀟道:“請問這是關(guān)保的家么?”丫鬟道:“是便是,只是他不在家。”瀟瀟道:“你莫要害怕,他在西北從軍時,托人寫了封家信捎回來。”丫鬟半信半疑,不肯開門,卻向里面叫道:“夫人,有人說捎了封官人的信回來。”
瀟瀟笑道:“這家人真是好笑,我們好意來給他送信,他還叫我們吃了閉門羹。”玄綸道:“不可胡言。”說話夫人便開了門,見玄綸與瀟瀟面相和善,便請家中奉茶。玄綸見家中房屋老舊,桌椅褪色,不禁微微嘆息。夫人道:“奴家小子雅茗,這是丫鬟雛菊。只因里外沒個男子,所以不敢隨便叫生人進(jìn)來,恐招人閑話。家中光景蕭條,怠慢了兩位,請勿見怪。”玄綸道:“小生玄綸,這是書童瀟瀟。”玄綸摸出書信遞給雅茗。其實(shí)當(dāng)日的書信沾染了血漬,已然字句模糊,這封信乃是玄綸昨日重新抄寫了一遍。雅茗道:“奴家不識字,煩勞公子代奴家念一念。”玄綸便念了一遍,念完了,雅茗卻哭得梨花帶雨,趴在桌上抽泣起來。正是:
天不嚴(yán)寒地不凍,人不傷心淚不流。
玄綸問道:“夫人為何哭泣?”雛菊道:“公子不知,婆婆去年秋天病死了,夫人變賣了田產(chǎn)為婆婆置了喪事。目今家中只有我與夫人相依為命,逐日價做些女紅,賣幾文錢過活。”雛菊扶起夫人,雅茗拭淚道:“婦道人家沒用,方才聽官人信中說起婆婆及奴家之事,就沒把住眼淚哭了出來。好在官人說明年春天便回來了,我與雛菊的苦日子算是熬到頭了。”玄綸聽罷心頭一陣不是滋味兒,瀟瀟道:“夫人不知,關(guān)保他……”雛菊問道:“官人他怎么了?”玄綸忙說道:“最近西北邊關(guān)告急,恐怕關(guān)保還要多耽誤些時日才能回來。”雅茗抹了一把眼淚道:“我只望盼他個信兒,知道他沒事兒,心中還掛念著家中便好,多等幾時也不礙事的。”
玄綸一聽,皺著眉頭不知如何說。瀟瀟看看玄綸,玄綸微微搖了搖頭,瀟瀟只好不言語。雅茗問道:“我家官人在西北還好么?”玄綸笑道:“好,好得很呢。”雅茗破涕為笑道:“奴家這就放心了,今日公子送信而來,便是奴家的恩人。中午就請在家中用一頓便飯,聊表謝意。”玄綸起身道:“這卻不必了,夫人家中艱難,就不必破費(fèi)了。”說著,從袖子里拿出兩錠銀子道:“這是關(guān)保在西北賺得的軍餉,他說西北荒涼,縱有銀子也沒使處,所以特意托我?guī)Я藖斫唤o夫人,以供家中日常用度。”雅茗叫雛菊收下,對玄綸道:“公子大恩,請受小女一拜。”玄綸慌忙扶起道:“夫人折煞小生了。耽擱許久,恐致閑言碎語,小生告辭了。”
出了巷子來,瀟瀟問道:“公子為何幾番都不把此事說破?”玄綸道:“你看夫人一團(tuán)歡喜盼著丈夫歸來,我怎么忍心說關(guān)保已經(jīng)死了?”瀟瀟道:“你騙得了他一時,騙不了他一世。再說你就忍心讓他這樣癡癡地等下去,永遠(yuǎn)都等不到官人回來?”玄綸道:“我細(xì)細(xì)思索了一回,還是不要說破的好。我看夫人性格貞烈,你便說破了此事,只能徒然引他傷心,至死他也不會改嫁。若不說破,還終能給他留個念想,使他活著總有個盼頭,豈不更好?”瀟瀟點(diǎn)頭道:“這卻也是。然而我看他生計困苦,很是不忍。”玄綸道:“這個容易,我每年都寫一封家書托家人送來,再請俊卿與懷玉時常接濟(jì),想便無事。”瀟瀟道:“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到。”玄綸道:“將士戍守邊關(guān),全為保家衛(wèi)國,我等理應(yīng)體恤其父母妻子才是。”詩云:
十五征徭役,蒼茫瀚海濱。
糟妻鋤壟畝,耆老鬻柴薪。
中土傳捷報,邊關(guān)思遠(yuǎn)人。
皇恩難下野,愧孝不及身。
走了一上午,腿腳也酸了,肚子也餓了,玄綸看路邊有個叫山外樓的大酒樓,便說進(jìn)去吃個午飯歇歇腳再走。二人進(jìn)去一看,偌大的場面一個客人也沒有,瀟瀟對玄綸道:“我看這家酒樓連喝茶的人也沒有,恐怕是徒有其表,還是換一家罷。”玄綸點(diǎn)頭道:“想來也是。”便回頭要出去,掌柜的聽到二人議論,卻在一旁冷笑道:“二位可聽說過‘山外青山樓外樓’?這山外樓是杭州城里第一家有名的酒樓,自己沒些見識就不要到這里來獻(xiàn)丑了。”玄綸笑道:“小生眼拙,還真沒看出有甚么名堂。照你所說,怎么這大廳里一個客人也沒有呢?”掌柜的大笑道:“我這里魚是金的,肉是銀的,碗筷是翡翠的,桌椅是楠木的,喝一杯茶就要五十兩,坐著歇腳就要二十兩,晾你們這些市井小民如何吃得起我們這里一桌西湖全魚宴呢。”
玄綸笑道:“既然店里一個客人都沒有,如何還有進(jìn)賬呢?”掌柜的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們讀書人讀書都讀傻了。這樣擺闊氣的大場面還怕少了人做?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杭州城里有多少個大財主,有多少個三品以上的官員。一年里自己一個生日,夫人一個生日,父母兩個,兒女三四個,這還算頂少的。我這店里單單這項(xiàng)生意就日進(jìn)斗金了,還不計京城大員下訪,地方官吏升遷。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客滿還有撞車。不知今兒是個甚么兇日,沒有大戶人家開席,偏偏遇上你這么個窮秀才。”玄綸拱手笑道:“長見識了,掌柜的,告辭。”
出了門兒,瀟瀟埋怨道:“人家那么奚落你,你還向他行禮,真是個賤骨頭。”玄綸笑道:“人家說了這些軼聞秘事,總得要謝謝人家。以后與人說話,也多些談資呢。”瀟瀟道:“真搞不懂你的圣賢書都讀到哪兒去了。”玄綸看前面有個小酒館,便說:“我看這里像是我們這等人去的地方。”瀟瀟道:“被人罵過一回,就這么妄自菲薄起來。”二人進(jìn)去坐下,點(diǎn)了幾道時令小菜,玄綸問道:“有西湖醋魚么?”小二道:“不瞞客官說,西湖的魚都被幾家大酒樓包了去,小店確實(shí)沒有。”玄綸笑道:“難為你這么實(shí)誠,那就用錢塘江的松江鱸做罷。”小二叫道:“好嘞!”瀟瀟笑道:“我看這里客人這么多,肯定不比那山外樓的手藝差。”正是:
欲知手藝高下,先看客人多寡。
過了會兒菜上來了,玄綸與瀟瀟嘗了嘗道:“浙菜也不比我們那兒的淮揚(yáng)菜差。”吃完了,瀟瀟便去柜臺結(jié)賬。柜臺上是個精神矍鑠的老婆婆,婆婆算了賬道:“一共是一兩七錢銀子。”瀟瀟掏出一塊給他,婆婆稱了稱,道:“客官這塊重四兩三錢,共找客官二兩六錢。”瀟瀟笑道:“婆婆腦筋好得很,我還沒轉(zhuǎn)過彎來,婆婆都算出來了。”婆婆笑道:“客官夸獎,老婆子是做這一行的,怎能不多花些心思。”瀟瀟問道:“婆婆如何稱呼?”婆婆道:“老婆子娘家單姓一個‘外’字,所以人人都喊我‘外婆’。”瀟瀟笑道:“那不是誰人見了婆婆都要低下兩輩去?”婆婆笑道:“為著人人叫一聲‘外婆’,我只當(dāng)是自家人,也不好多收錢了不是。”
二人吃了飯出來,遠(yuǎn)遠(yuǎn)望見前面的雷峰塔,便說去登塔。瀟瀟問玄綸道:“這雷峰塔便是我金山寺的法海禪師關(guān)押白娘娘之處么?”玄綸笑道:“正是這個雷峰塔。”瀟瀟道:“他水淹了我鎮(zhèn)江的生靈,怪道法海要關(guān)他。”玄綸道:“這也只因法海扣了他的相公。”瀟瀟道:“是許仙自己不開眼。”玄綸點(diǎn)頭道:“法海只識妖孽而不能分善惡,確是其佛法不通人情之處,然而他原本也是一團(tuán)好意。”瀟瀟道:“你到底是鎮(zhèn)江人還是杭州人,怎么胳膊肘向外拐。”玄綸不想再爭,只好微微一笑作罷。信步來到塔前,玄綸向上望去,端的是一座好塔。二人登上塔頂,乃將西湖景色盡收眼底。玄綸笑道:“高處看湖與鄰水看湖又是兩般景象。”詩云:
遠(yuǎn)望蘇堤拱六橋,水光瀲滟有風(fēng)標(biāo)。
欲將綠醑連天舀,闊飲難當(dāng)酒一瓢。
玄綸放眼瞭望了一回,見蘇堤白堤在湖面上如虹霓斜跨,甚是好看,卻看兩堤交匯之處有個祥云繚繞的所在。因問瀟瀟道:“你看那里是個甚么地方?”瀟瀟道:“來時我跟人打聽過了,那里就是岳廟。”玄綸道:“怪道香火如此鼎盛,我們也過去看看。”二人下了塔,沿著蘇堤一路走去。玄綸看蘇堤兩邊遍植柳樹,嘆道:“可惜你我不是春日來游,否則定是一番大好的草長鶯飛的景色。”瀟瀟笑道:“就是秋日看這柳樹,也叫人絲毫不覺是九月里。”
二人依次走過映波橋,鎖瀾橋,望山橋,壓堤橋,東浦橋,跨虹橋,終到蘇堤盡頭。瀟瀟問玄綸道:“怎么不見斷橋?”玄綸抽出腰間的扇子,在瀟瀟頭上敲了一下,笑道:“傻瓜,斷橋在那邊白堤上。”說著,“刷”的一聲甩開扇面,笑著當(dāng)先走進(jìn)岳廟里去了。進(jìn)去頭一座大殿,便是岳王殿。玄綸走進(jìn)去,看正中一座金身塑著武穆老爺,墻上寫著“盡忠報國”四個大字。瀟瀟道:“我還以為是‘精忠報國’。”玄綸笑道:“那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瀟瀟摸了摸玄綸的背道:“我看這幾個字比劃這么多,刺在背上肯定不舒服。”玄綸趕忙打落了瀟瀟的手道:“那也是假的,不過是小說里臆造出來的。”瀟瀟笑道:“要不然我想岳老爺也太疼了些。”玄綸笑道:“你這混小子!岳老爺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還在乎這點(diǎn)皮肉之苦。”正是:
曾經(jīng)滄海浪,不見洞庭波。
在岳廟里逛了一圈,瀟瀟看時候不早,對玄綸說道:“走了一上午,又走了一下午,我這腿腳都不聽使喚了,不如早些回去趕個晚齋罷。”玄綸道:“我也乏了,咱們坐船回去罷。”二人回到凈慈寺中時,正趕上齋堂里傳晚飯。一人有一碟青菜,一碟豆腐,一碗白米飯,還有一只素?zé)Z。諸君中定有不知這素?zé)Z為何物者,便要問小子這廟里和尚怎么好開葷戒。原來這素?zé)Z不是葷腥,而是浙菜中的一道素食。其做法先將白糯米用水洗凈,浸泡半個時辰后瀝干,再放入滾水中蒸煮,做成糯米飯后把紅棗、金錢餅、冬瓜糖、白糖、芝麻、香油放入其中攪拌均勻。接著將豆腐皮平放案板上,把拌勻的主料放在豆腐皮上,卷成長條形,置油鍋炸熟,起鍋切成方塊,裝盤上席,看起來便如紅燒的鵝肉一般誘人。須知佛門子弟也是同你我一樣的凡人,免不了口饞葷腥,所以有位長老發(fā)明了這道菜給眾僧解饞。因其色澤黃亮,口感香甜,故有好事者訪得其做法。后流入市井之間,便成了老少咸宜的一道小吃了。
玄綸吃了一碗便夠了,瀟瀟吃得口滑,又去要了兩只素?zé)Z來。玄綸看他吃得滿嘴油光發(fā)亮的樣子,直忍不住笑起來。忽然旁邊走過一僧人雙手合十道:“玄綸公子,住持大師有請,特命小僧引公子前去。”僧人把玄綸引到方丈門口,便告辭而去。玄綸聽見房里木魚聲一刻不輟地響著,不敢貿(mào)然進(jìn)去。等了半個時辰,玄綸正欲離去,卻聽住持說道:“既然來了,何不進(jìn)來?”玄綸推門進(jìn)去,見住持瞑目做在佛床上,一手掐著佛珠,一手敲著木魚,玄綸稽首道:“不知大師叫小生前來有何指教?”住持道:“公子將有一禍,老衲特來教公子化解。”玄綸問道:“小生有何禍?zhǔn)拢俊弊〕值溃骸肮訌木┖歼\(yùn)河回程中,恐因身外之事而受牽連。”玄綸笑道:“小生生性多事,看不過去的事情皆要管一管。”住持道:“老衲勸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玄綸道:“多謝大師指點(diǎn)。除暴趨險,仗義執(zhí)言乃大丈夫本色,且禍福天定,安能自擇?”住持拈須笑道:“善哉善哉!老衲奉贈公子一物,可保公子無虞。”正是:
好人自有神看護(hù),壞人自有鬼收服。
今日夕陽已斜,話說至此散場。欲知住持所贈何物,且聽小子明日分解。